首页
古言
现言
纯爱
衍生
无CP+
百合
完结
分类
排行
全本
包月
免费
中短篇
APP
反馈
书名
作者
高级搜索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 1 章 ...
帝女纪·胭脂戒
一.初雨
帝都四月,一连十余日大雨磅礴,终于转晴,微微湿意裹着花香,扑面而来。
难得出府,又遇上许久不见的好天气,我是该高兴些的,就连侍奉我的婢子翠珠都乐得在马车中东张西望,我却笑得勉强。
自从丧夫之日起,我在公主府深居简出三年,宫中或是都忘却了我这位庄宜公主的存在,不料今日,内侍竟来传话,母后是宣召我至宫中赏花。
闻听之时,我哑然失笑,手指一颤,在琴弦上划出一串悚然之音。
我是被母亲遗弃的棋子,她突然想起了我,究竟是良心发现,还是另有所图,我不知,也不想去猜。
我的第一次婚姻就是一场交易,成婚一月,丈夫便因病故去,我甚至都未来得及看清他的模样。
我的婚姻换来东宫之位暂且安稳,天知道我那平庸好色的哥哥会不会毁了整个江山社稷,但是母后不在乎。她整日算计的只是国之储君是不是她亲生的,她还能不能坐上太后位置。
近来东宫有出事端,我亦耳闻,哥哥在江南督道河工不力,又沾上商人女儿,闹着要娶作太子妃,朝堂上非议诸多。可这一次,母后为何要找我,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任何值得她利用的东西。我已经是嫁过一次的人了。
行至丽贞门,翠珠扶我走下马车,我抬头,眼前是久违的庄严肃穆的宫禁,高墙青瓦,放眼望不到边际。
“殿下。”有中年妇人施施然向我行礼,一身暗红色宫装,在一溜儿宫女翠色衣衫环绕之下环绕,格外扎眼。
我心下一沉,脸上却是微笑,道:“难得齐尚宫亲自来接我。”
齐尚宫是母亲心腹宫人,年幼时母后忙于照拂东宫哥哥,母亲遣了她来接我,定是有话要递给我。
“公主回宫,前来迎驾是奴婢的福分,”齐尚宫言笑晏晏,“倒是多日不见,公主又见清减了,不过还是漂亮如昔。”
我无奈微笑,无论是谁,哪怕我是曾经父皇膝下最美貌的公主,被关在一个地方整整三年,都会落得与我一样消瘦,那是被寂寞吞噬的绝望。
我垂首去看廊下牡丹,掩饰自己的落寞,岔开话道:“母后近来可好?我送的点心,母亲尝了吧。”
“公主孝顺,娘娘自然是高兴的,只是为公主担心,不过公主也快熬出头了,”齐尚宫又满面堆笑,“奴婢且还要告诉公主个好消息,皇后娘娘正为公主相看夫婿呢。”
“啪”我硬生生折下了那朵碗口大的盛开葛巾紫,牡丹碧梗上的绿色汁液粘了我一手,我神色郁郁,仿若未觉。
是了,我丧期将满,又能再嫁一回,母后将时日算计得刚刚好。迫不及待要我再嫁一次。
二.茶凉
昭阳殿中,繁花似锦,母后正居于花丛中的坐榻上,笑容端庄,与庙堂中悬挂的先祖皇后们的画像一般,不差分毫,仿佛修习多年。她曾经也是美人,只是眼角的岁月痕迹再难以掩饰,她笑着唤我“庄宜”。
庄宜,母后一直用我的徽号唤我,却极少唤我的名字,宁若。或许对她而言,我只是位公主,而非亲生女儿。
宫女又添上锦垫,铺上茶具,母后遂遣散殿内伺候的宫人,亲自为我斟茶,受宠若惊之余,更觉心下一抹冰寒,她待我越好,要求我做的事必是越难。
母后兜兜转转终于提及,守孝期满,她有意为我另寻一门婚事。
我心中黯然,怨怼之意却不敢贸然指向母后,指尖流连在锦缎上,轻抚团花唐草纹样,我轻声道:“虽言守孝期满,但婆母并不主张儿臣改嫁。”
母后的笑容凝滞,她抿了一口茶,道:“她的主张?这是皇家的事,容得她插手?”我心中冷笑,真是人走茶凉,杨司空于年前故去,杨家失势,母后才能波澜不惊说出这一番话,一改昔日,当着婆母的面劝我安心守孝的恳切态度。
我垂首替母后续茶,母后又道:“本宫费心替你思虑了一遍,满朝上下,尚书省韩右丞的幼子韩琬才貌出众,堪为良配。”
我再三咀嚼母亲的话,确认自己没有听错。韩琬?那个成日沉浸在销金窟,醉生梦死的公子哥,母后当真又为我寻了一个良配。
怒意与失望冲上心头,我却没有气力去哭闹,恨到极处,泰然自若起来,放下茶,微微一笑道:“韩家势大,对东宫来说无疑是个保证,母后当真是费尽心思,可并不是为了我。长安城谁不知韩琬是个什么货色,所以我不嫁。”
母后再弹压不住怒火,一拂袖,扫了一桌子的釉里红茶具:“孽障,东宫失势,你也没有好日子过,都是一条船上的人。”
“哥哥失势,情势再坏,我依旧是公主,左不过也是被软禁,与现在有何分别,”我抚了抚袖子上沾上的茶叶沫子,“这三年,我过得多苦,母后知道吗?”
母后高高扬起了手,掌掴了我,我昂起脸,凝视她,眼泪怔怔而落,她的手再次落下,我闭上眼,脸上却未感到疼痛。
“母后知道,都知道,手心手背都是肉,可生在天家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我感到脖间有温热的液体流动,那是母后的眼泪,一滴滴打在我的身上。
“近来你哥哥犯了许多错,令陛下震怒,贤妃又趁机兴风作浪,缠着陛下易储,我怕啊,统共就养了你们两个孩子,你就再帮母后一次……”
母后不停地哭,我被纠缠在这段泪河中,整条月白色披帛被母亲打湿,披帛浸水的颜色如皎洁的月光,又如母后此刻望着我的双眼,我无法拒绝。
她终究是我的母亲,无论如何,她给了我生命。
明知是火坑,我还是得往里跳,无怨无尤。
风过,牡丹花香沉醉,我默然,心底隐约浮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层层衣裙掩埋之下,母后看不到,我的掌心悄然收紧,握住锦囊,那里头盛着我现在的一切,是他送我的胭脂。
三.红雨
廊下有鸟雀低鸣,我手中琴曲将尽,云迟忽然按住我的琴弦,琴音顿时喑哑,他道:“公主又走神了。既是心绪不宁,就不要抚琴。”
我抬头,是他的笑容。唇角凝成美好弧度,就算我自小在宫中长大,见多了各色美人,在初见贺兰云迟的时分,还是暗暗闪了神。
他是父皇送我的礼物,丧夫一年后,父皇将二十名云韶院的伶人送到我的府上。排解我的寂寥,然而我送走了剩余的十九人,只留了他一人。
侍女翠珠斗胆问我,留他是不是为他长得好看。公主私下偷偷蓄养男宠,并不在少数。
问我的时候,翠珠双颊通红,仿佛是在问自己的情事。云迟果真是个很容易令女子动心的男人。
我却笑了,我问翠珠,你见过越过潼关的飞鹤吗?
不似群居的鸟,潼关外的白鹤总是独来独往,我幼时见过一次,我见到云迟的时候,就想起了那尾飞鹤。虽然他经常笑,但我依旧看到他的孤独,如潼关上的飞鹤。
最初,我留他,不是心动,只是,他与我一样,寂寥。
后来,我自己都分不清,是否真的爱上了他,直到今日,母亲问我,我突然心痛若斯,我刹那间明白,原来,我是爱他的,却不自知。
昔日抚琴时,我曾赞赏,他对琴的执着才能造就最纯净无暇的音色,然而此刻,这样的冷漠却让我无比憎恨。迟来的醒悟更令我愈加恼怒,怒斥道:“我才是主人,你有什么资格命令我!”
云迟对我的话置若罔闻,不由分说止住了我抚琴的手,取出丝锦织染琴套,作势要将琴收拢,道:“琴者,以乐为命,殿下心情不好,大可以另寻乐子,不要折损了这把琴。”
我终于再忍不住心底的怨怼,打落他怀中的琴,喊道:“你就只看到了琴,却不会问问我为什么不高兴吗?你晓得吗?母后要将我嫁给韩琬!”
他的手触到弦,发出不谐之音,他愣了片刻,作揖道:“韩右丞的幼子,微臣恭喜殿下。”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推开我的手,抱起琴,道:“不是这样,臣还能说什么。”
“那你送我胭脂,究竟是为什么?”
一时羞愤难忍,我从随身的锦囊中取出他给我的掐丝绘彩红木盒,愤恨地扔过去,盒子出手的那一刻,我便后悔了,我从未这样失态过。
他没有躲闪,任由盒内的红粉胭脂纷飞,若漫天红雨,染了一身。
他站在廊下,冷冷地望着我,道:“我们从来都不能掌握命运,我与你一样,憎恨这种身不由己。然而,一旦反抗,便是玉石俱焚。”
云迟抄起手中的琴,就往廊上砸去,琴弦崩断,琴木断口尖利,刺入他的掌心,血裹着未褪的胭脂,侵染他的衣袍。
听闻声响,翠珠忙从室外进来,急着拿出帕子要替云迟擦拭,云迟推开她,拂袖而去。
我怔怔跌坐在原地,这本就是一场畸形的关系,该结束了。
他不可能娶我,我也不可能嫁他,他看得通透,我却看不清。
我与他守着的,本就是不能实现的白头之约。
四.傀儡
我既然答应了母亲,就要去做。反正作为公主的我,除了婚嫁,也没有多余的价值。
内侍一路将我引入合欢殿。我行走在殿内漫长的甬道上,光影透过窗棂落在青砖地上,犹如斑驳合欢花影,殿内点着极重的沉水香,而非龙涎香。
宣室殿这般大,父皇却宁可搬到合欢殿来批折子,我黯然一笑,父亲如今还真是越来越离不开贤妃了。母后出身高贵,更是生性要强,怨恨正是由此而生。
大约是上了年岁的缘故,父皇对政务渐渐疏懒,如今欢喜的不过是两样,清静与音律。
贤妃恰是一位擅音律舞蹈的女子,她并不是这宫中最绝色的佳人,但她所拥有的恰是母后被宫廷所剥蚀殆尽的,温柔与年轻。可怜母后如今热衷的只有政事,在朝中培植党羽,为东宫牟利。
所以父皇对贤妃格外偏爱,接连生下一子一女,就连宫中教坊云韶院,也是在她的倡导下,才达到了如今的鼎盛,蓄养伶人近百,供宫中游宴。
我对她并没有如母后那般决绝的憎恶,她看上去并并非母后所形容的心机深沉,眉目柔婉,微笑如江南一朵沾露青莲,美丽而哀愁。
但我对贤妃也没法欢喜起来,她正在在威胁我的哥哥,无论她是否真的存着夺嫡之心。
父皇正在书案前看折子,贤妃并不在旁,我施施然跪在殿中央,头抵住水墨乌砖地,郑重祈求父亲赐婚。
我这样郑重行礼,只是因为我不敢抬头,只怕对上父亲质询的眼光,他就会知道一切。
父皇听了韩琬的名字,朱笔一停,随即哂笑,道:“是皇后逼你来的?”
我早知这一切不可能瞒过父皇,却依旧坚持道:“不,是儿臣自己这么想的。”
我的话父皇毫不在意,只是继续追问道:“是为了东宫?为了你的哥哥?”
哥哥失德,东宫之位摇摇欲坠,内外皆知,已经不是秘密,我忽而涌起了勇气,骤然抬头,灼灼的目光追着父皇,道:“父皇,你会废了东宫哥哥吗?”
父皇辍笔,移开目光,喟然一叹,道:“宁若,无论皇后如何想,在朕心中,你的婚事只是家事,与政务无碍,更不是交易的筹码。”
我怔在原地,嗫嚅不语,泪水已经顺着面颊滚落。
“你是朕的女儿,一国公主,不是皇后的傀儡!”合上折子,父皇困倦地闭上眼,半晌道,“回去告诉皇后,朕不允。”
我一拜,将头埋得更深,面庞陷落在层层裙裾中,繁复的熏衣香,依旧不能掩过眼泪的苦涩味,我用只能自己听到的声音,低语道:“儿臣谢父皇。”
泪痕未干,我退出内殿,殿外不意碰到了贤妃,她一身素淡,配上的首饰也全是温润白玉,全无宠妃的煊赫,我向她颔首为礼,她却挽住我的手,柔声抚慰道:“公主的事,本宫也有所耳闻,陛下一直因为公主上次嫁得不如意而懊恼,说话重一点也是有的,公主且不要放在心上。”
她一席话说得我好不容易止住的泪,又滚滚而下,就连她都体谅我的难处,可我的母亲,她却能说得那般理所当然。
我攥住裙裾,尽力认出呜咽声,轻轻一福身,道:“谢贤妃娘娘关心,娘娘虽不说,我也晓得,我还欠娘娘一个人情,我府上那群伶人,也是娘娘央着父皇赐给我解闷的。”
贤妃蹙眉道:“哎,公主言重了,本宫也是看着陛下心里郁郁,才这么一提,如今公主自己保重才最要紧,婚事放一放,好好劝劝皇后,想必也能体谅。”
我垂首,母后从来不是一个能轻易改变主意的人。
踏入昭阳殿,一地凌乱,宫女正在清理地上的殿内狼狈景象,齐尚宫忙迎上来,我正开口要问,她便示意我噤声,又手指了指毓庆宫方向,我顿时明白,来闹事的必是东宫新进门的那位太子良娣孟氏。
东宫哥哥绝食相抗,母后最后万不得已才给了孟氏良娣位置,孟氏却不知收敛,她与贤妃亲近,常常语带挖苦,触怒母后,哥哥却依旧纵容她。
母后疲倦地卧在榻上,我跪下请安,她许是闻到了我衣衫上的龙涎香,她猛然睁开眼,一把拽住我,道:“你去了宣室殿?陛下答应降旨了?”
母后咄咄逼人的目光下,千言万语竟是竟堵在心口,一个字也发不出来,终于咬牙道:“父皇没答应。”
“是你父皇不答应,还是你根本没求?”
我咬住唇,笃定道:“儿臣说了,是父皇不应允!”
“你若是心志坚定,陛下怎么会不允!”母后尖锐的护甲簪入我的手心,她阴恻恻一笑,道,“别以为本宫不知道,你不就是为了那个伶人!”
“不,我没有……”
我拼命摇头否认,云迟与我,主仆身份差距太大,皇室面对这种丑闻,宫中往往会暗杀处置一个,从不留情。
母后却愈加笃定,道:“你是本宫所生,这种事瞒得过别人,瞒不过本宫,不过话说回来,他的模样生得也确实不错。”
“母后!”我失态地喊了出来,声音有些发抖,“您见过他了?”
母后诡异一笑,使了个眼色给齐尚宫,贺兰云迟抱着琴从屏风后走来,他跪在我与母后面前行礼,我却坐如针毡。母后却笑得粲然,道:“听公主说,你的琴抚得极好,她的琴艺也是你在点拨。”
母后命云迟弹了一曲《风入松》,曲调略有些沉闷,但却因母后留在我耳畔的一句絮语,让我心惊胆寒,险些掉落了指间纨扇。
“本宫不在乎你喜欢谁,不喜欢谁,但你要听话,否则,本宫就杀了他!”
我惊慌地望着母亲,原来,这一场桃花幻梦,已然走到梦醒时分。
五.触禁
回府后,我渐渐疏远云迟,云迟几次见不到我,仿佛猜到我避让的心思,再不来主动见我,倒是翠珠,与他走动得更加频繁,偶尔在我面前小心提及,贺兰先生似是又瘦了一些。语气中不无怜悯,不光是对云迟,也是对我。
然而她被我狠狠剜了一眼,就不敢多说。如今孝期已满,我却没了玩乐兴致,更多时间我只是一个人抱着张琴,呆在内室,如此坐着,便是一日。
我懂得,我应该让云迟离开,才能保他平安,与我与他都好。
可是我,舍不得。
我抱着的那张琴是那日争吵后被云迟摔断的“冷泉”,纵然摔得支离破碎,工匠仍有办法修复如初,可是人呢,一旦死了,就是永诀。
缺月挂疏桐,夜空中有杳杳琴声传来,穿云破月,我听得出,弹琴的,是云迟。
他在弹的,不是《凤求凰》,而是《长相思》。
身份之逾,我们之间,就连弹琴,也满是禁忌。他指点我弹的,从来都是最规矩的曲子。就连这《长相思》,我也是第一次听他弹。
十指按上“冷泉”琴弦,和着曲调,我也开始弹同一首《长相思》。
这本是我年少未出嫁时,弹得最娴熟无比的一首曲子,为的是弹给自己的丈夫听,我曾设想过无数场景,却从未想到,如今日这般凄楚。
相隔数年,第一次的弹奏,生疏而慌乱,我错了数个音节,节奏紊乱,曲调未终,我却推开了琴,泣不成声。
月下另一端的琴音也随之中止,他明白,我也明白,我与他至多也只能走到这一步,长相思。
然而,甚至连相思,对我们的身份而言,也是一种罪过。
孟良娣无休止的吵闹,母后的偏头痛反复发作,越来越厉害,经常目不能视物,卧病在床,但她依旧不肯放过我。
五月中,在母亲的安排下,我跟韩琬总算见了一面,
在韩府的藤花春宴上,韩家势力大,出身再高,我也是再嫁的公主,不得不抚琴献艺讨好,韩家上下则以未来媳妇的眼神挑剔打量我。
琴声过半,忽而有人拉开垂在我席前的浓紫色香云纱帘,是位年轻公子,我惊得止住琴,下意识想退避,却不意被他踩住裙裾。
我如笼中之鸟,无处可逃,看着他一步步逼近。他的眉眼英挺,却沉有轻浮脂粉气,他用高丽扇挑起我的下颌,轻佻笑道:“长得倒是不坏,不愧是公主,”忽然他的脸又贴近了我,在我耳边吹气,“只是不知同床共枕时,是不是也比流霞坊的绿桃,更有味道。”
我顿时明了他是韩琬,他自以为风流的笑容,落在我眼里满是猥亵之意。他竟胆敢拿我与青楼女子相比,怒火冲头,但又不得不忍下这口气。而我不出言,跟在我身后的公主府家奴亦是不敢出声。
韩家上下也并未阻止韩琬这样出格的行为,韩大人老来得子,上下娇宠,而我又是个嫁过一回的妇人,在他们眼里实在没有矜持的资本。
其实,我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是皇后嫡出的公主,一场政治联姻中摆在舞台上的木偶,若剥去这层外衣,在韩家人眼中,真的与娼妓无二,只不过是个养在家里的高级娼妓,供他们的公子取乐。
“啪”忽而有人打飞了韩琬手中的那把高丽扇,我回首,竟是云迟。
六.春杏
韩琬愣神,继而又一笑,似是对这样的反抗深感兴味,硬是将手攀上了我的脸颊,云迟将他的手挪开,道:“庄宜公主乃是正一品册封,韩公子并无官职,尊卑分明,还请韩公子自重。”
云迟稳稳捏住韩琬的手腕,韩琬何曾受过这样的侮辱,手硬是要挣开,却不得动弹,他此刻痛苦写在脸上,连我都看得分明,韩夫人见情形不对,忙跪下代韩琬向我赔礼,我见好就收,顺势让云迟收手。
回府的路上,翠珠捂住胸口,仍是惊魂未定,道:“那韩公子也太不是东西,怎敢如此轻慢公主?幸好贺兰先生在场,要不然真不知会闹成什么样儿。”
翠珠絮絮叨叨地念着贺兰云迟的好,忽而我命马夫停车,跳下车子,让翠珠呆在车上,随后唤来了一直跟在车后的贺兰云迟。
两人行走在街上,他背着一把琴,而深色幂离将我的身影笼罩在一片阴翳中,我俩怎么看都像是一双奇怪的人。
沿街有杏花郎叫卖的声音,我随手拿了两支,才想起没带钱,正要把杏花放回去,却是云迟扔个小贩两个铜板,买下了那两枝红杏。我温然道:“你不该那样冲动,你这是在为我惹麻烦。”
他细心地替我除去枝子上刺手的旁支末节,才递到我手里,道:“如果微臣不在,今天殿下有当如何自处?”
“我是嫁过的妇人,并不怕他轻薄,”我听出他话中弦外之音,“倒是你,韩家如今不会轻易放过你,你怎么打算?”
他几乎是毫不犹豫,脱口而出道:“带你走。”
心中有一角在悄然崩塌,我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却听得出自己的声音在颤抖:“你知道带走我的代价吗?”
“不过玉石俱焚而已。”
他望着我,许久,街上人来人往,只有我与他,驻足凝视彼此。这一刻,时间久得,就如沧海桑田。
眼泪滚落,我不敢再看他,只怕多一眼,我就会冲过去,抱住他,再也不肯放手。
然而,我知道,我不能。
母后的话在我心头来回翻滚,就快将心头炙烤成一旁荒原。
我背过身去,揽着山中迟开的杏花,深吸一口气,道:“我不会跟你走。”
懒洋洋的春光下,并不适合做这样的诀别,但我终于说出口。
“这是你最后的决定?”
“我是公主,而你只是我的仆人,我凭什么为了你而抛弃这一世锦绣繁华。”
这番千疮百孔的谎言就连我自己都不能信服,何况云迟,然而这一刻,我只是在心中默默祈求,他不能再挽留我,否则,我再无法管住自己的心。
他按住我的肩膀,将我转过来,掀起我幂离垂下的黑纱,我惶惶然垂首,却再也躲不开满面的泪水。
他轻轻替我拭泪,摘下枝子上的一朵杏花,簪在我的鬓发间,道:“好,我走。但你答应我,绝不能嫁给韩琬。”
我终于痛哭失声,云迟扶着我,慢慢走回家。街巷纵横,我与他一起,仿佛走完了一生要走的路,那么漫长,又那么短暂。
第二天,他走了,带着翠珠。如我所愿。家中楼阁高处,我斜倚栏杆,望着送走贺兰云迟的马车缓缓离去。
回到房中,开启妆奁,匣中,正是被我摔碎的那一盒胭脂残片,那一日,云迟离开后,我将所有的都收起来,不缺一片。
我用手指从瓷片上刮下残存的零星半点胭脂,十指满是伤口,那抹红,分不清是血,还是胭脂。
今日我要入宫,去求父皇,要来我的第二桩婚姻。
这是我与韩家宴会前夕,我与母亲谈好的条件,放过贺兰云迟,我乖乖嫁给韩琬。
淡淡晕染,面庞微红,宛如层染牡丹,我对镜凄苦微笑。
终于只留下我一个人,困守在这座孤城,一生一世。
幸好,这孤城也只关了我一个人。
七.永诀
如母亲所料,在我再三恳求下,父皇终究无奈应允了这桩婚事。
在父皇赐婚那一日,母后病愈,她端坐在父皇身边,听太监宣旨,我在地上跪谢。
我抬头,分明看到母后的唇角露出诡异的笑容,她看的不是我,而是未听完宣旨,就匆匆携贤妃离去的父皇。
我能懂母后的心思,她是在得意,他们夫妻争斗多年,这一次,还是她赢了。
公主出降,是一场盛事,我虽是二嫁,但嫡出公主的身份仍然容不得别人小视,仪仗嫁妆绵延数里,从宫中抬出。而我打扮妥当,披着沉重的礼服,宛如背负层层枷锁,在宫女搀扶下,缓缓走入太极殿,向父母拜别。
太极殿内鼓乐齐鸣,我将酒敬上父皇母后,突然有一阵风从我耳旁刮过,我恍惚掉落了手中盛满的犀角酒杯。
冰冷的酒水洒了我一身,凉彻心扉,旋即是一阵滚烫,压过这样的冰寒,我的脸上亦是星星点点的红,不是胭脂,而是飞溅的鲜血。
“父皇!”
一柄剑插在父皇胸前,他睁着双眼,盯着此刻,这一刻仿佛世间静默。
而刺客,也是我认识的,贺兰云迟。方才,他就隐匿在鼓乐的队伍中。
伴随我哀恸的喊声,宫女们也才缓过神来,尖叫声此起彼伏,我想冲上去,却被层层繁复裙裾绊倒在地,吓坏的宫女们哪里顾得上我,纷纷踏在我身上。
慌乱中,有一双有力的臂膀,扶起了我,我一回首,是贺兰云迟。他望着我,黑瞳深如冰渊,那是我读不懂的执着,也根本不想懂。我愤怒甩开他,不顾一切要向父皇靠近,却又一次跌倒。
他一弯腰,又一次抓住我,这次不再如刚才那样温柔,而是近乎粗暴地将我揉在他怀中,眼中是我从未见过的疯狂与凶残,他将刀架在我脖子上,斥退试图抓他的太监。
御林军冲入殿内,弓箭手摆出阵势,见此也进退不得,父皇身边一手是贤妃,一手是母后,贤妃不住地呼喊父皇,母后则试图按压住伤口,却止不住血如泉涌,贤妃怒极,指着贺兰云迟道:“都反了?再不动手,你们也全都以谋逆论诛!”
闻声母后猛然抬头,高喊道:“住手,抓活的!不要伤了公主!”
然而,这一句还是迟了,无数的箭雨飞来,云迟竟折身试图护住我,我耳畔是云迟因中箭而发出的闷哼声,我低喃道:“为什么?”
“我只是不想让你这一生不幸,”他紧紧裹住我,一根根手指更清晰勒在我的腰间,在我耳边喘息道,“宁若,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
多少次期盼听他这样唤我,然而这一刻,这一声宁若,却是在反复碾磨我心头的恨意。
是他,杀了我的父亲,以爱情的名义。而我爱上了魔鬼尤不自觉,是我的愚蠢和迟疑,害死了疼爱我的父亲!
“如果这是你能给的,我宁愿不要!”
我一字一句将话刻在他心头,用尽全力掰开他拥住我的双手,奔逃出他的怀抱,瞬时一支流箭刺入我的肩,然而这彻骨的痛,也掩不去我心中的绝望。
八.幻梦
父皇龙驭上宾,云迟虽万箭穿心而死,也会被追查来历,他原是我府上的人,但他同时也是云韶院送来的乐工,云韶院本是交由贤妃管辖。母后很容易就将帐牵连到贤妃头上。以谋逆的罪名,赐死贤妃母子。
纵然朝臣有疑,也不敢追问,因为我的哥哥东宫,已经名正言顺地继位,母后如愿成为太后。
父皇死后,母后无须掩饰再她对权力的欲望。内外如今皆是母后的天下,先前嚣张的孟良娣也被母后赐死,哥哥虽为帝王,却无实权,甚至救不回他的所爱,只能终日沉醉酒色。朝政彻底落入母后手中。贤妃党羽不断被清除出朝廷。
登基那一日,我并没有在场,我只是羞于忝列其中,因为,只有我知道,是我的爱情杀了父亲。
我想,其实哥哥与我是一样的,终不过都是母后的傀儡而已。母后甚至换走了我身边所有的仆从,乳母、翠珠,都已不知去向。或许母亲是为了我,将她们杀之灭口。
如今我所能做的,就是用我的生命忏悔。那日中箭后,婚事延后,我始终缠绵病榻,太医送来的汤药都被我偷偷倒掉,然而这一切,终究瞒不过母后。
母后突然出现在我的寝宫,而我正在倒药。我望着她,知道等待我的是她的责骂,但我已无所谓了。因为,我的心底不但憎恨自己,甚至也憎恨母后,如果她不逼我嫁给韩琬,或许这一切并不会发生。
母后自然能猜到我眼中绵藏的怨怼所为何事,遣散殿内宫人,道:“你这是在恨哀家?用不喝药报复哀家?”
我口称不敢,母后却只叹了口气,怅然道:“你以为自己很了解他吗?”
母后轻轻击掌,齐尚宫呈上来一只桧木鸟笼,又端来一盘吃食点心,都是我昔日闲着做来孝敬母后的,我心中隐隐浮起不好的预感。
母后瞥了眼碟子里的芙蓉饼,淡淡道:“你是有孝心的,每一旬都会送些自己做的点心来,哀家很欣慰,但难免就有人借这个机会,生出不好的妄念。”
我低眉不语,母后道:“无论生出多少嫌隙,说到底你是哀家亲生,你送的东西我一定会尝,昭阳殿更没人敢对你存戒心,自然不会试毒,就是算准了这一点,他们才好办事,”母后冷着脸将外头罩子掀起,里头关着的是一只奄奄一息的黄雀,身上的毛已经掉了大半,“哀家只不过把你每次送来的点心喂鸟儿吃一口,大半年工夫,禽兽尚此,何况是人。”
难怪那段日子母后的身子极差,还以为是孟氏气出的毛病,却原来是被下毒。而我身边能有机会下毒的人,只有侍女翠珠。难道是……
母后神色淡然如水,将罩子放下,道:“当初陛下无端端将云韶院的人赐给你,哀家就觉得蹊跷,一打听,更是稀奇贤妃的好心,她对东宫都恨不得啖肉寝皮了,怎会在意你日子是不是好过?”母后干笑道,“幸好她也就那点脑子,想不出什么好计策,一查就晓得她是为了将人安插到你府上,伺机嫁祸,否则区区一个乐工怎么会有如此好的身手。”
是了,作为宫廷中长大的孩子,我对于阴谋向来具有最敏锐的嗅觉。不用母亲赘言,我就能猜到其中利害。
这桩计谋中,母后被毒死最好,若是下毒被发现,我的第一次失败婚姻就是我下毒弑母的完美的解释,而作为我的母亲,她更会因为养育出一位德行有亏的公主而饱受朝臣指责。
所以,无论母后是否被毒杀,贤妃都将坐收渔利。
而云迟,就是这场局中的棋子,他利用了我的信任,翠珠的爱慕。连带我们都被拖入这场夺嫡的乱局中。
“哀家命人将贤妃锁了起来,她又逃出来,跑去太极殿大吵大闹,一口咬定你与乐工有暧昧,不满婚事,怒而指使其弑父,”母后一脸厌弃,道,“这话也是可笑,若真是你指使,那人最后为何以你为人质,险些同归于尽。后来一查你的侍女翠珠早与那乐工同流合污,禁不住拷打,供出贤妃才是真正主使,要借着你来扳倒哀家,而后又找出几封书信往来,贤妃甚至还指使那伶人将你拐走!”
母后所说的话,冲入我耳中,是一片模糊的嗡嗡声,双手不住剧烈颤抖。贤妃的罪名并非母后栽赃嫁祸。而贺兰云迟的深情背后,隐匿着我所看不见的万丈深渊。
他说过,我要带你走。
他说过,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他的承诺,究竟是为了感动我而做的最后告白,还是为了将我一起拖入无间地狱?我已无从知晓。
“哀家本不想告诉你这些,怕你伤心,但现在看你自苦,真真于心不忍,”母后微微哽咽道,“这些年,其实是哀家亏欠了你,就算你守丧时,也不敢召你入宫,只怕见了徒惹伤心,当初让你嫁韩琬,更是迫不得已。如今都算过去了。哀家毕竟只有你一个女儿……”
我轻笑,泪凝于睫,不知是为了这一场伤心的终结,还是因为又一场欺骗的序幕。
我太了解我的母亲,以母亲的聪敏,她就真的任由贤妃陷害却一无所知?还是她的将计就计?将父皇送上黄泉路后,她才是这场残局最后的胜者。
然而,这一切,我不敢想,也不能想,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木已成舟,时光不能逆流,我无力改变任何人的宿命,甚至连我自己,也不过是棋局中侥幸存活的残子。
十余名宫女捧上十余幅画卷,母后握着我的手,恳切道:“如今帝位安稳,你又是哀家的女儿,自当另选一户好人家,没人敢说闲话。”
画卷一幅幅展开,俱是俊秀世家少年,仿佛我初见贺兰云迟一般年岁。
他身着葛衣青袍,弹奏那把冷泉琴,坐在紫藤花荫下,听见我的脚步声,他按弦,回首温然唤我“殿下”,廊下淡紫色的花铃簌簌落了一身。
视线渐渐模糊,一滴泪,烫在绘卷上,染开了那些浓丽的色彩。
如今这一切,对我而言,已毫无意义。
这篇,我觉得吧,纯粹就是在磨练文笔,梗实在是老得。。。
其实更为出彩的角色应该是女主的母亲皇后,但我已经没有更多篇幅留给她,更欣赏那样的女人,在失去爱情之后,总要留下些什么,儿女、权势,才是最重要的东西
ps 第一人称真是一种病,得治orz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下一章
回目录
加入书签
看书评
回收藏
首页
[灌溉营养液]
昵称: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你的月石:
0
块 消耗
2
块月石
【月石说明】
打开/关闭本文嗑糖功能
内容: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