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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血溅玄武门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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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元吉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长长的,并不算大的锦盒,交到她手里,嘻嘻笑道:“这个锦盒交给你先保管了,明天等我回来交给我吧。”
“嗯。”轻声答应着,她点头,可是这没来由地替他保管这个锦盒一夜,她的眉间始终挂着疑惑。
“呵呵,明日我要去办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而这个锦盒对我来讲很重要,又不能随身带着,就只能交给我最信任的夫人保管了。”
释然一笑,她接受了他这个看似荒诞无稽的解释。
李元吉转动着眼珠,四周打量了一阵后,便百无聊赖地想要转身离去。
“元吉。”杨蕴出声,就连她自己都觉得奇怪,她道,“我等你回来,你一定要平平安安的。”受着心绪不宁的情绪感染,杨蕴的眼中便似要落下泪来。
“担心我?”带着戏谑的笑意,李元吉出声相询。
没有再回避,没有再有所挣扎,杨蕴抬眼,深深地凝望他的眼眸,重重地点头,应道:“是。”
欢快爬上他的眼角眉梢,李元吉的笑灿若繁星,凝望着她,他却是欲言又止,最终,依然是那玩世不恭的笑意展露,他笑道:“安心等我回来,一定不会叫你失望。”
“嗯。”重重地点着头,杨蕴也露出了安慰的容色,没有意识到自己深锁的愁眉在这一刻展开,却被他尽收眼底,嘴角扬起一抹得意的笑容,李元吉转身离去。
回到房中之时,杨蕴珍而重之地将那个锦盒收好,不知为何,有了他笃定的眼神,她的心竟也在这深沉的夜晚,安定了许多,带着就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甜甜笑意,杨蕴沉沉睡去。
第二天,六月初四,杨蕴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一天,那日的午后,阳光依旧猛烈,带着灼人的气息,整个齐王府都没有再得安宁。
犹记得昨日尚且言笑晏晏的他竟然就此身首异处,当他的头颅被秦王府的尉迟敬德提着拎入门口之时,她整个人都怔住了,霎时之间心空空如也,她就像一根在大海之中漂浮却从来没有靠岸的可能的木头一般,她整个人都空了,就此呆坐在门口,对着地上那血淋淋的披头散发的头颅,她欲哭无泪。她不敢去信,眼前的人真是他,可是那依旧俊朗的眉目,依旧戏谑的嘴角,却不由得她不信,伸手想去摸上一模,却总是将手停留在了半空,没有去理会慌乱之中或是逃窜,或是如她一般不舍的女人们,这整个世界里,她的眼里就只有他,可是,他从此便紧闭上了双眼,他不会再看她一眼了。一阵阵的心酸,一阵阵的悔意,这无比难受的心痛如绞的感觉,她从不曾体会,压得她喘不过气,就如同瞬间便要窒息一般。
眼前来来往往的脚步,她不曾在意,始终浮现在心头的,是与他一起走过的暮暮朝朝,他的眼,他的笑,在这一刻,竟然异常清晰,念及他虽不知有几分真心的关怀,她的心充溢着小小的温暖,想到他就此离她远去,她的整颗心,便又在瞬间空虚难耐,就如同刀绞一般。
恍惚之中,似乎听到纪良说话的声音,道:“常何那个笨蛋,帮了自己的杀母仇人做了走狗,尚且懵然不知,他不仁,我也不义,我已经将那三个母子解决了。王爷生前最在乎的就是王妃,你跟我走吧,我只能带走你一个。”
依依稀稀,迷迷糊糊的话语根本就没有入到杨蕴的耳朵里,她整个人就如痴呆了一般,身前不远处,就是李元吉那颗血腥的头颅,不知道纪良是何时离去的,她只是呆呆地坐在门口不远处,纷纷扰扰,熙熙攘攘的人群她已全然没有知觉,恍惚之中,她好似晕了过去。
当她再次醒来,她已经身处高床软枕之间了,惊吓着弹起,她慌忙抚上了腰囊,还好,小长条的锦盒犹在,呼了一大口气,她始才发觉自己所处的环境竟是如此陌生,木然地转动着脑袋,映入她眼内的是一张娟秀的脸庞,那盈盈浅笑,大方端庄的姿态,正是李世民的妻子,长孙无禁。
“无禁姐姐。”木讷地出声,就连她自己,都感觉到了慌张,多年不见,她们竟然生疏若此,掩饰着眼内尴尬,她低下了头。
“这里是东宫的侧殿,你感觉好些了没有。”长孙无禁的语声之中依然透着不变的关怀,亦没有因她方才的反应而有所介怀。
回首昏迷之前的场景,杨蕴的眼中又是热泪涟涟,无数次地在对自己说着,这不过就是一场梦,可是无情的现实偏偏又血淋淋地呈现眼前,她是不得不面对的呀。身处这绮罗香帐之中,这不是最好的证明了吗,多么希望睁眼之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仍旧是那张戏谑的脸,告诉她,她已经从噩梦之中醒觉,可是,她亦深知,世事又岂能尽如人意,他是真的就此离她而去了,而他们之间,从不曾言爱。
“我知道你伤心,若是有什么需要,你尽管出声吧。”长孙无禁的话语之中,不免带着一丝愧疚。
“不用了。”木然地摇着头,她的语声哽咽,不能自已地从眼中滑落的泪水沾湿了衾被,她慌忙用衣袖抹去,越擦却流地越多,她终究只是徒劳。
“蕴儿,你不要怪世民,这皇族之中的纷争最终演化的结果,就是杀戮,这种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境地,他若不出手,遭殃的便会是他自己。”长孙无禁在尽力为李世民掩饰着,可是这冠冕堂皇的理由却始终显得苍白。
杨蕴依旧将脸埋在蜷曲的双腿之上的手肘之中,这一刻,她并不想听到解释,在她的心里,有的只是无尽的哀痛。虽然她亦明白事态发展下去,杀戮必然难免,从来都是成王败寇,后世人的眼里,也只会赞同胜利之人所杜撰出来的史实,可是,要她一时间接受这个事实,她总觉得千般万般的无奈,她不是圣人,瞬时便从惊慌绝望之中跳脱出来,她自问根本做不到。
“我已经为你安排好了去处,就在泽州城里,下半辈子都会衣食无忧,你……”
“不,我不走。”一反平日里的温顺,就连她自己都觉得诧异,收起这霎那失礼,她泪眼婆娑地望向长孙无禁,只见她亦是目瞪口呆。
“你跟世民是没有可能的了,你留下,只会成为他的负累,难道你不懂吗?”长孙无禁微蹙着秀眉开口,杨蕴眼中的诧异之情更甚,心下一阵冷哼,却原来这才是她的最终目的,不过,这亦无可厚非,做妻子的,丈夫便是她的天与地,她要处处为他筹谋打算,她也没有责怪的理由。不过,她错看了他们之间的感情,别说他根本不会留她,就算留,她也未必会答应,她所想要的,只是陪着元吉走这最后的一程,他死后,她亦要做好为人妻子的本分,虽然,她只是他的弃妇。
“我只是想做完一个妻子应该做的事情,送他最后一程。”幽幽地出口,她没有再介怀长孙无禁话里的别意,表明了心迹,她在等待着期待的,而她亦无法回绝的答案。
“四弟的姬妾都已经逃得七七八八了,你知道吗,若是你就这么走出去,一定会被人带去殉葬的。”她话语之中的关怀,杨蕴确也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回报以一个感激的笑意,她为方才自己的无礼道歉。
没有了惊惶无措,她的眼里是坦然释怀,若是就此随他而去,也许是她最好的归宿了吧。轻轻地摇着头,她擦去了眼角残碎的泪滴,平静地出声,眼神却异常坚决,她道:“我愿意跟他去,你让我陪着他吧。”
长孙无禁圆睁的眼里带出震惊,她迟疑着出口,问道:“你……爱上了他。”
爱上了他?这是杨蕴从来都不敢问自己的问题,细细地思考着答案,她的嘴角挂起了浅笑,道:“我不知道,他是我的丈夫,一生一世都会是,我只知道,作为妻子,我应该陪着他,不管去到哪里。”
长孙无禁只得无奈地摇着头,微蹙的眉梢之中透着迟疑。
“你让我去吧,求你了。”杨蕴的语气之中尽是哀求之意。
“已经有人承认自己乃是齐王妃,被带去殉葬了。”
“谁?”乍一听这话,杨蕴的脑海中第一个闪现的,便是颖夕,对他情深若此之人,除了她,怕且也只会有那个只是有过一面之缘的燕辰玉了吧。
“我依稀记得,好像是你曾经的那个婢女。”
果然是她,若是被她得悉,就连为他死,她都要和她争,未知她又会是怎样的一副怨怼之色了,幽幽地叹息着,这并没有动摇到她要随他而去的决心,她道:“那就让我们一起陪他上路吧。”
“这……”
“求你了,让我去。”杨蕴眼里又是一阵氤氲的雾气,看在长孙无禁的眼里,终究有着不忍,并未点头,亦并未摇头,时间就在此刻凝滞。
慌乱之中下榻,杨蕴跪倒在长孙无禁面前,不住地垂泪叩头,苦苦哀求的,只是这求死的机会。
“既是如此,我带你去。”
“嗯。”雀跃地点着头,就连她自己都并未意识到何以面对死亡,她竟会如此高兴,这一刻,就连曾经对自己暗暗发下的誓言,不再轻言生死,她都完全抛诸脑后了。
向着献陵而去,杨蕴坐在被押送而去的马车之中,一路颠簸着,她的眼光,却一直驻留在了腰囊之间。他珍而重之的小锦盒里藏着怎样的秘密,她是否可以一睹,抑或等到伴着他共赴黄泉之时再行交予他,她的心里,始终在犹豫着。
随着行进的步伐戛然而止,幽深的地道入口已然呈现在了杨蕴面前,这黑不见底的洞穴的另一头,便是他长眠之地,如今的她,竟然是释然多过了惊惧,就连她自己,都不曾料想得到。
“进去吧。”一声喝骂之声向着她袭来,杨蕴却并没有去看来人,嘴角带着浅笑,向着墓穴之中而去,这最后的一段路程,她要走得美丽异常,带着他最想见到的微笑,抚慰那颗她永远都看不透的心。
小心地行进在暗灰灯光之下的悠长甬道,杨蕴觉得就连呼吸,都并不容易,可是脸庞上绝美的笑容并未减弱分毫,因为她在一步步地走向她既定的宿命。
“皇上有令,里面的人无需殉葬,带入掖庭宫中为奴。”幽深的甬道带出低沉的并不真实的声音,杨蕴行进的步伐在这一刻止住,脸庞的绝美笑容亦在这一刻凝住,眼里那一抹难掩的黯然,晃得甬道之中本已暗淡的灯光更加没有了神采。木然地转回头去,她的心空空如也,依稀之间恍惚的声音,她的心里泛起了疑惑。
“皇上放过你了,还留在这里做什么?”押送之人并不客气的口吻,让她终于听清楚了这个消息。
缓缓抬眼,黯然之色难以尽消,她被人推送着,向着地洞的出口而去,当日光重现眼际,她在这里看到的,还有颖夕。这个人情薄如纸的境况底下,这两个痴情的女人彼此之间再无怨愤,因为她们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必死的决然,虽是心系于同一人身上,不过,这份深情,她们亦因此而感动,相视一笑,这破裂的多年主仆深情,终于在这一刻得以弥合。
被人押送进了暗无天日的掖庭宫,本就再无不甘的两人,生活虽然艰辛,却也自得其乐,身处于一个个深宫怨妇之间,她们相濡以沫,多年前的感情,终于在这段日子里复又明晰,杨蕴的心里,确是欢喜多过了怨言。
一点点的蛛丝马迹串联起来,她亦找到了当日玄武门之前的种种情由。常何为人忠直,李世民自也知道他不是金钱就可以贿赂的,所以就派人杀了他的母亲,并借机嫁祸于李建成,常何为母报仇,自然倒戈相向。而这一切,却被李元吉洞悉,故而他抓走了常何妻儿,想要阻止玄武门前的杀戮,却没料到常何为了母亲之仇,就连妻儿的性命都可以不顾,而他与李建成,终究没能逃过被自己的兄弟手足残杀的下场。
蛰伏一年多的李世民最后的一次出手便如此狠毒,她自也心知,他的这次出手是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的,因为只要稍有差池,他便会就此一败涂地,以后再也没有翻身的可能,而如今,躺于献陵之中的人,就会是他。虽是心狠手辣,不过,他成为了最终的胜者,成王败寇的陈词滥调,杨蕴自是耳熟能详,加入了皇族的斗争之中便注定要以悲剧收场,所以,她没有将责任归咎于他,身处其间的人,本就有太多的身不由己,也许,这日日夜夜良心的谴责,有他自我惩罚着,便已经足够了,而她,身为这掖庭宫中的女奴,又何来责备他的权利,只是总会听到颖夕抱怨,而她,永远都是一笑置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