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命》般若兰宁

1、那个命

　　看棋如看人。
　　下棋这事，棋盘上那就得是你死我活，下了棋盘再说哥俩好。什么事一码归一码，摆清楚了，才叫有原则。
　　一留衣一直觉得，自己就是个很公正、很明白、很有原则的人。

　　当然，他有个兄弟比他还有原则。

　　七修剑宿的大名，拎出去说给谁听，都是响当当明晃晃的招牌。这位爷据说武学修为是地图武器级别的，眼睛是长在头顶上的，划出来的道道是可比皇帝老子刻给人的丹书铁券的……
　　一留衣说：“屁！你们信不信他那原则就是拿来毁着玩的，不信的话，老子的名字倒过来给你们念！”
　　一留衣倒过来了，还是一留衣。
　　所以说他这话，也还是要打上个折扣。那个折扣的名儿，叫绮罗生。

　　一留衣没少了跟日吹烟嘀咕绮罗生的事，一半是出自对自家老小出类拔萃的炫耀，一半是对他跟意琦行拿针尖都插不进去的恩恩爱爱举案齐眉的小哀伤——同样是兄弟，被在心尖的位置上挤得偏了一脚，心里头酸溜溜啊。日吹烟听得多了，每次都能一字不差的给他接上下半句，顺便中肯的点评一下。一到这时候，一留衣就会影影绰绰觉得，自己也还算是好命，有那么两个和和睦睦——呸呸，他都忍不住鄙视一下自己欲盖弥彰的用词——的兄弟，还有这么个志同道合的棋友，也该算是夫复何求了。
　　一留衣就常像模像样的跟日吹烟说：“好友，有咱们这场论交，此生无憾了！”

　　于是后来，他常常就想，“此生无憾”这四个字，真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啊！
　　要是自个当初早早就把外七修被三凶影响的事当上一回事，也就没那个“憾”了；
　　要是自个当初能时时提点自家兄弟留神外七修的变化，也就没那个“憾”了
　　要是自个能再把日吹烟的事情上心一些，也就没那个“憾”了……

　　跟着意琦行杀上渊薮之顶的时候，一留衣的脑子里还是乱糟糟的。他想，昨个还一起好端端下棋的人，今天怎么就抡起屠刀冲我来了呢？不是说好了你死我活那是棋盘上的事，把棋子一收大伙都该是斯文人。
　　这划好的规矩，说定了的原则，到头来成了空话。莫非是自己笑话意琦行和绮罗生太多次，结果自己吃了报应？
　　这样晕头涨脑把外七修杀的杀，关的关，最末了他瞪着自己手里的鬼瞳和三机谶发呆，想了好半天才跟意琦行说：“这俩玩意，明个我带到中阴界去扔了吧。那跟咱这隔的远，应该不至于还能祸害回来。”
　　意琦行没吭声，应该算是默许了。

　　在收拾行李的时候，一留衣想把屋里那张老棋盘给扔了。但是拎到了屋外，又舍不得的搬了回来。一留衣想，这也算是自己跟日吹烟相交一场，最后留下的一个念想了。两人也算是推心置腹了小半辈子，怎么就落了这么个结局呢？
　　可见缘分这事，还真不是谁都能遇到那么丝丝入扣的对家的。
　　然后他又用老大哥的心态感动了下，好歹自家的两个兄弟，就丝丝入扣的对着合上了。自家不成了，看着他们好，也能觉得乐呵乐呵。

　　一边想一边捆好了行李卷。一留衣四下里看了一圈，觉得物质上的准备已经差不多了，接下来还差一桩精神上的。怎么说自个也是要背井离乡，总要感怀一下才应景。于是大半夜里，他拎着翻出来的半坛酒就溜达出去了。不乐意再爬一次渊薮之顶，直接在下面找了块石头坐下。虽说在出事之后，意琦行一直冷口冷面，但总归是个可以对着喝酒的。眼下只他一个，喝着喝着，一留衣也就只能自言自语了。
　　等他絮絮叨叨把内七修的往事，和自己跟日吹烟的交情口头回忆了一遍后，觉得自己这辈子的伤春悲秋都在这一个晚上用完了。他拍拍袍子上的灰站起来，把坛子底最后一口酒倒在地上：“日吹烟啊日吹烟，白白跟你做了这么多年的棋友，到头来还是你是你，我是我。算了，这口酒就当我补贴你的，总归也算是我对不起你们，没完成那个‘此生无憾’！”
　　残酒滴滴答答落在地上，砸出一个个深色的小土坑。一留衣倒完了最后一滴，顺手把酒坛子甩开，抱着胳膊回去了。

　　第二天要动身的时候，一留衣前前后后交代了一大篇子有的没的，最后还是没忍住在意琦行肩膀上狠狠擂了两拳头：“兄弟，听我的，去把小绮罗拽回渊薮吧。这样，至少冬天还能有个陪你暖被窝的……”
　　情深意重的说完这句话，一留衣才忽然觉得自己在措辞上似乎出了点问题，立刻拍拍屁股，连忙启程了。
　　几步冲出去，听到意琦行在身后平铺直叙的一句：“我打算搬去通天道……”
　　一留衣险些左脚绊右脚把自个绊个跟头，十分有冲动恨铁不成钢的吼回去：“那破地方是绮罗生那个恐高的能住的么，你到底是想叫他回来还是叫他别回来啊！”结果话到了舌尖，转一圈又噎了回去。
　　罢罢罢，老子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你们俩了，你舍不得他直说就好。反正这么多年下来早习惯了，兄弟我不会笑话你们的，真的！
　　人有好命莫谢天啊，那都是有人心甘情愿给你宠出来的！一留衣忽然觉得眼睛被阳光刺得有点发花，一定是今儿个的太阳太大了。

　　他没再回头，胡乱冲着身后摆了摆手，权当作别。又走了两步，撞上了无涯之涯那混沌无章的虚空之路，立刻又觉得烦心起来。
　　真是的，这谁留下来的破地图，看着就完全懒得去找那条所谓的“古有之路”了。一留衣抓抓头，横过月戟，顺手一戟划下去，登时撕开了一条空间裂缝，眼也没眨一下就迈了进去。
　　老子单身，老子愉快，老子就是不走寻常路！此生无憾这么俗套的事，就留给你们两个了，天长地久的，慢慢磨去吧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