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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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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叶(天涯明月刀同人)
一
傅红雪听见门板吱呀作响,但他没有睁开眼睛。身下的木板床硬且硌人,但他仍旧躺得很舒服。
进来的是周婷,她身上有淡淡的茉莉花香。她的指尖抚过他没有握刀的那只手,慢慢地在他身边躺下。
一阵风吹过,蜡烛应声而熄。
傅红雪没有动。他仍旧仰面朝着低矮破旧的天花板,像个死人。
周婷忍不住笑开:“呆子,到手的肉,动嘴还不会么?”
傅红雪终于睁眼。他的眼睛比黑夜还要黑,他的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他转过头去看身边的周婷,那盈满笑意的眸子里饱含深情。
——越是如此,他便越觉得自己罪恶,心里有股没来由的火,席卷着铺天盖地的指责。
他终于坐起,天边一轮明月把森冷的光洒进屋里,他的眼中倒映着满满的光。
明月在天边,刀在手里,而这间屋子,踏出一步都叫天涯。
周婷止住笑:“你怎么了?”
傅红雪没有回答。
周婷又问:“你有心事?”
傅红雪突然问:“今天是什么日子?”
周婷愣了一下方道:“八月初十。”
傅红雪突然从床上蹿了起来,黑色的人在地上投下瘦长的黑色影子。
周婷大急:“你要做什么?”
傅红雪道:“去一个地方,见一个人。”
周婷道:“非得现在去不可?”
傅红雪道:“非得现在去不可。”
周婷道:“那么我呢?”
傅红雪道:“你今年多大?”
周婷道:“十七。”
傅红雪道:“那么你知道我多大?”
周婷道:“三十七。”
傅红雪缓缓道:“我若有女儿,恐怕该和你一般大。”
周婷在他背后皱起好看的眉:“那又怎样?”
傅红雪道:“我做不到。”
周婷有些哽咽:“原来人说明月无心,傅红雪无情,最初还半信半疑,没想到这是真的。”
傅红雪道:“这话也不全对。”
周婷含泪道:“反正今天你不来,明天又会有其他人来,差个二三十岁又何妨,来这地方不就是图个新鲜。”
傅红雪道:“但是现在我必须走。”
周婷死死抓着被子没有说话。
傅红雪叹了口气,他在她小几上放下样东西:“一个月之内,不许再做这营生。”
周婷急道:“你一个月之后会回来么?”
傅红雪没有回答,他离开的速度甚至比他拔刀还快。夜里安静得能听见周婷细细的抽泣。
他终是要走,而她,终是留他不住。
二
八月,正是红叶山庄的红叶开始泛红的时候。
城外八十里有山,红叶山庄就在这山里,人迹稀少景致却优雅,堪称世外桃源。
此时红叶山庄的主人叶开正坐在院子里的一棵树下,他面前是个木盆,盆里有小半盆水和几条待洗的鲫鱼。
叶开洗鱼的手法很娴熟,像他使刀一样,而且他似乎很享受这个过程。
山庄其实不过是个小院子,清静得只有他一个人。一个人的时候,总是要靠自己的一双手去做事的。
叶开是个浪子,浪子早就习惯了孤独和寂寞,流浪和漂泊。
可是浪子也是人,是人都会累,累的时候总想有个休息的地方。
于是就有了红叶山庄。
红叶山庄本不叫红叶山庄。小院落成后的第一个秋天,叶开约了傅红雪在树下对酌,酒过三巡,那人原本苍白得透明的脸泛出些红晕,难得地举着杯子冲他笑。
他不解。
傅红雪问:“你这里可有名字?”
他说:“没有。”
傅红雪道:“叫红叶山庄如何?”
他也端着一杯酒,酒里影影绰绰映出红叶形状,顺着杯中的影子向上看,夜色笼罩下层层叠叠的红叶随风轻轻摇曳,端的是好情好景好时段。
于是他一口饮尽杯中酒:“好名字,以后这里就叫红叶山庄!”
门外有响动。叶开的手没有停,但他的耳朵已经听见人的声音。
风里流动着脚步声,衣料摩擦声,以及轻缓的呼吸声。
他简单地在盆里冲了冲手上的污渍,抖落掉水珠,打开了小院的篱笆门。
门外站着一个青衣人,斗笠四周垂下青色的纱,青色的纱下面是一张平凡而陌生的脸。青衣人手上抱着一个红色的襁褓。
叶开微微挑眉。知道红叶山庄的人,全天下不会超过五个,而这青衣人显然不是这五个人之一。
青衣人以极快的速度转身,但叶开的一只手已经搭上他的肩膀。
青衣人看了一眼叶开的手,笑道:“不愧是叶大侠,在下佩服。”
叶开亦笑道:“不敢当。不知阁下来此有何贵干?”
青衣人道:“找你。”
叶开笑意更深:“为什么找我?”
青衣人道:“因为我找不到原本应该找的人。”
叶开问:“你原本应该找的人是谁?”
青衣人道:“傅红雪。”
叶开道:“哦?”
青衣人道:“傅红雪很少有朋友。”
叶开垂着头想了想,似乎觉得青衣人的话很有道理。
青衣人把手中的襁褓递给叶开,叶开接过来,里面是个白净的孩子,此刻睡得正香。
叶开抱着孩子问:“这是……?”
青衣人道:“傅红雪的女儿,傅小红。”
叶开奇道:“傅红雪的女儿怎么会在你手上?”
青衣人道:“她虽是傅红雪的女儿,傅红雪却不是他亲生父亲。”
叶开道:“此话怎讲?”
青衣人道:“她爹是孔雀山庄的秋水清,他娘是大镖局卓东来的女儿卓玉贞。”
叶开道:“这与傅红雪又有什么关系?”
青衣人道:“卓玉贞欠傅红雪一条命,傅红雪欠卓玉贞一个身份。”
叶开道:“听起来是个不错的交易。”转而又问:“那为何要找傅红雪,要来我这里?”
青衣人道:“因为卓玉贞死了。”
叶开道:“所以她要你把孩子托付给傅红雪?”
青衣人道:“这不是你应该问的问题。”
叶开道:“我应该问什么?”
青衣人笑道:“什么都不该问,因为你应该知道的我都已经告诉过你了。”
说罢足尖轻点,整个人如一只青色的大鸟腾空而起,不过一个起落,人已在几丈开外,叶开耳边还残留着青衣人的笑声。
——好快的身法,好俊的功夫!全然不似他出现时那拙劣姿态。
叶开盯着他离开的方向,竟是说不出青衣人的武功路数,莫不是退隐得太久,快要遗忘了江湖也快要被这江湖遗忘?
婴儿清亮的啼哭把叶开的思绪拉回现实。他有些慌乱地抱着那孩子,轻轻哄着走回树下,暗暗松了口气——
还好有半盆鲫鱼,这孩子暂时不会被饿死。
他把渐渐平静下来的孩子放在一旁的长条石凳上,继续洗他的鱼。
他手下的动作飞快,他的脑袋也在飞快地思考。他对事物感兴趣或者认真考虑问题的时候眼睛总会闪烁着明亮的光。
傅红雪,傅红雪,这一年来,你又做了些什么?
三
傅红雪一个人走在山路上,他不用轻功的时候看起来很笨拙。
他会先迈出左腿,然后拖着不太灵便的右腿缓缓跟上。这姿势奇特而诡异,很容易看出他是个跛子。
午时阳光正好,他好像走了很久,却没流一滴汗。他手里握着一柄刀,刀鞘漆黑,刀柄也漆黑,若不是握刀的手上苍白的皮肤和青色的筋脉,见到他的人都会以为他的刀和他的人原本就是一体。
漆黑的刀,苍白的人,满山的红叶,寂静的山路。
他又走了整整一个下午,傍晚时分,他停在一座小院门口。篱笆门没有关,只是轻掩着,留个条缝。
他推门进去,院子里没有人,却萦绕着奇异的气息。
那是他觉得永远不会出现在这里的味道,腥膻味混杂,没来由地让人感到温暖。
身后响起脚步声,傅红雪回头,不出意外地看见叶开。
叶开手里提着两样东西:一样是酒,一样是带盖子的木桶。
叶开身上背着个红色的包袱,他走进来,勾起脚关了院门。
“你居然比我先到。”叶开把手中东西放下,一边解开包袱一边说。有浓浓的膻味从那只木桶中飘出,傅红雪站在那里看着他的动作,一句话也没有说。
“你难道不想看看这包袱里是什么?”叶开问。
傅红雪只是抬了抬下巴,等着下文。
叶开笑道:“也是,你若问了,便也不是我认识的傅红雪了。”
叶开小心地把外面一层解开,露出孩子沉睡的脸:“这是你女儿。”
傅红雪明显地一愣:“我女儿?”
叶开道:“你难道不记得卓玉贞了?”
傅红雪觉得好像有人在自己喉咙里塞了块冰,凉凉沉沉,一直坠到胃里。他不知道该悲该喜。
但他已经从叶开那里接过了孩子,不过数月,手上的分量明显重了,孩子的小脸圆润白皙,额发柔软细疏,她在叶开背上走过一路,居然还睡得很安稳,他感觉得到棉被下孩子的呼吸带来的小小起伏。
他看着她,胸腔里燃起温暖的悸动。
傅红雪把目光移到叶开身上:“她怎么会在你这里?”
叶开道:“卓玉贞的人找不到你,却能找到我。”
傅红雪道:“这倒奇怪了。”
叶开道:“如何奇怪?”
傅红雪却闭上了嘴。和叶开不同,他思考问题时眼睛更黑,看起来更深邃。
怀里的孩子在这当口醒了过来,傅红雪垂下头,孩子像认人一般,伸出短短的小手去抓他的衣襟。
傅红雪突然想起在孔雀山庄的那一夜。他想起卓玉贞,想起秋水清,想起他持刀的双手第一次迎来新的生命的喜悦,想起黑暗中郑重的誓言和誓言背后的欺骗,想起他缺了三个口的刀、啃了一半的人参和女人的奶水,想起绝境中生的希望,想起清晨缺口里伸进来的有阳光味道的蔷薇软剑……
——不过一夜,生死边缘,已在他脑海中刻下如此鲜明的记忆。
傅红雪不禁把孩子抱得更紧,但她似是不领情,一双黑亮眼睛突然蒙了水雾,毫无顾忌地大哭起来。
一时手足无措。
叶开抄手探了红色襁褓下面,触手干燥。他揭开木桶盖,里面竟是新鲜的羊奶。
傅红雪不禁动容:“你带了她多久?”
叶开道:“四五天左右。”
傅红雪道:“这里居然可以找到羊奶?”
叶开道:“八十里外的小镇上有几户牧羊人家,最近赶巧母羊下奶。”
说话间叶开已进屋去拿了套小勺,傅红雪跟在他身后。孩子显然是饿了,捧着勺子吮得起劲。待她吃饱,二人哄她睡下,方重回到庭院里。
叶开已经在石桌上摆好了酒。
傅红雪的手仍旧没离开他的刀。
叶开抱着坛子笑:“你不打算讲讲这一年的事?”
傅红雪低头看着他的酒杯,斟得满满的一杯,杯里映着层叠的红叶,以及将满的明月。
四
傅红雪不是个会讲故事的人,他讲故事的速度几乎和他正常走路的速度一样慢。他从凤凰集的约定说起,说后来竟也似带了几分醉意。
叶开居然没有瞌睡。他的眼睛依然很亮。他认真地听着傅红雪说的每一个字,这好像已经成了他改不掉的习惯。
傅红雪讲了很久才停下来,在过去的一年里他从未对着同一个人说过如此多的话。他把目光从遥远天际移到身旁的酒坛子上,不出意外地看见叶开安静的侧脸。
他突然不记得自己讲到哪里。逻辑和时间模糊了界限,恍然中仿佛置身于时空罅隙,不知今夕何夕。
叶开好像没注意到这一切。他细细转着手中的被子,忽然道:“想不到公子羽竟然真的死了。”
傅红雪掂了掂酒坛子,已然半空。他没有笑。他道:“公子羽就算武功再高,也不过是个人。”
叶开道:“你说得对,只要是人,都会有死的那一天。”
傅红雪道:“是。”
叶开长长地叹了口气。像他这样乐观的人很少叹气,如同傅红雪这样冷寂的人很少笑。
所以傅红雪问:“怎么了?”
叶开道:“我只是想到一个人。”
傅红雪问:“谁?”
叶开道:“公孙断。”
傅红雪闭上了嘴。他不会忘记公孙断,二十年前朔风猎猎的边城之夜,一草一木都隐藏着杀机。
那是他第一次拔刀杀人。直到现在,他仍然能记起那时胃里痉挛的痛楚。
傅红雪冷冷地说:“他该死。”
叶开道:“那么公子羽呢?”
傅红雪道:“他已经死了。”
叶开道:“他是已经死了,但是你没有杀他。”
傅红雪没有说话。他终于记得他的叙述在哪里停止。他不太清楚的逻辑从击败燕南飞直接跳到公子羽的讣告,有明显缺失的痕迹。
傅红雪道:“你知道?”
叶开道:“你的刀只杀三种人,可惜公子羽不是这三种人中的任何一种。”
傅红雪道:“那你说公子羽是哪种人?”
叶开道:“他是个死人。”
傅红雪转头看着叶开,他从叶开的眼睛里看到自己苍白的脸。
他仍道:“你知道?”
叶开大笑:“你难道不记得我的名字?”
傅红雪道:“你叫叶开,树叶的叶,开心的开。”
叶开道:“叶开总是看得很开的。”
傅红雪苍白的脸上似乎又现出几分笑意。
明月正好,红叶正好,讲话的人正好。
酒已将尽。
夜亦已将尽。
五
仍是将近正午,小院里飘着被吹落的红叶,一地的树影斑驳。
傅红雪仍站在树下。他伸出手,他的手苍白,却干燥有力。掌心有一层薄茧,虎口尤甚,看得出是一双常年握刀的手。
这样一双手,无论是持刀、持剑或是使暗器,无疑都是极佳的。
但是这样一双手,却不适合安慰一个哭闹的孩子。
在这件事上,纵横江湖二十年的男子汉,甚至不如一个十几岁的黄毛丫头。
傅红雪不知道自己该怎样做才能让她安静下来。在他的概念里孩子无非饿了或尿了才会哭,但是他半个时辰前已喂过她一顿,尿布也是刚刚换过,他想不出还有什么其他理由。
婴儿所需要的,难道不是人类最单纯、最原始的欲望?
孩子仍在哭,红扑扑的小脸皱成一团。傅红雪轻轻摇着她,一时也没有办法。
他没有注意到,三十几年来时刻没有改变的紧张状态,在面对这个孩子的时候终于松弛下来。
风仍未停,但是轻柔了许多。一片红叶落在孩子的小脸上,她奇迹般地停止了哭泣。
傅红雪感觉自己像在做梦,他的女儿眼角还挂着泪痕,小鼻子还一抽一抽,但注意力已经完全被那片叶子吸引。
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感到生命是一件简单而神奇的事。
于是他终于听见屋子里撕扯布料的声音,傅红雪抱着孩子在树下缓缓踱步,叶开手里拿着一片衣襟走了出来。
傅红雪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叶开道:“果然还是当爹的有办法。”
傅红雪道:“她好像很喜欢你这里的红叶。”
叶开道:“她叫傅小红,自然会喜欢红叶了。”
傅红雪看看孩子又看看叶开,黑色的眼睛难得地染上温柔的气息。
叶开仍继续着手上的活计。他用那柄平日很少示人的小刀顺着编织的纹路划开几道小口,沿小口将布料扯成几块,不过形状大小不一,看上去有些滑稽。
傅红雪道:“天下人若知道叶开举世无双的刀居然用来扯布,不知会作何感想?”
叶开道:“扯布?这可是我第二好的衣服。”
傅红雪奇道:“第二好?”
叶开道:“因为最好的那件在她来时那天已经扯过了。”
傅红雪苍白的脸上突然泛起红晕,他从叶开手中拿下零碎的布片,走进屋里。
他一踏进厨房,便觉一股热气扑面而来。炉子上坐着一口大锅,锅里烧着滚烫的水,水里煮着一堆颜色诡异的东西,好在没有什么奇怪的味道。
他把布片丢了进去。
“想不到你居然知道怎么做。”一抬头,便看见叶开倚在门口。
傅红雪往锅底下塞了一把稻草,“这是丁灵琳教你的?”
叶开笑道:“我倒希望不是,但若不是,她恐怕会拆了我。”
傅红雪道:“不管怎么说,你还是比我强。”
叶开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你还是忘不了翠浓么?”
听到这个名字时傅红雪的瞳孔骤然收缩。
叶开道:“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竟然一点都没变。”
傅红雪道:“没有。”
叶开道:“可是你喜欢折磨自己这点,一点都没变。”
傅红雪无言以对。
叶开道:“我就是不明白,这样下去有什么好?”
傅红雪没有抱着孩子的手已经紧握成拳,死紧,此刻他的心里恐怕和这只手一样,有一个解不开的死疙瘩。
低矮破旧的小客栈,阴暗潮湿的后巷屋,碧色短剑,茉莉花香。女子柔软的手和年轻的脸。十八年前和十八年后恍然重叠。
傅红雪嘶声道:“我没有。”
叶开看着他,他的头发被蒸气打湿,汗珠从他额上落下,滑过他的眼角,像一滴泪。
叶开没有看见过傅红雪流泪。从来没有。
六
八月十四夜,晴,月色入户。
傅红雪躺在床上,听着身边两个人一长一短的呼吸,全无睡意。
月已将圆,碎银满地。
是谁说的明月无心、傅红雪无情?
她懂他么?这世上是否真的有懂他的人?
他偏过头便看见熟睡的叶开,叶开仿佛无论在什么地方都可以睡得沉静安稳。
他突然难受起来。
傅红雪慢慢地起身下床,慢慢地推门出去,好像怕惊扰了谁的梦境。
院子里比他想象的还有冷。树枝间挂了条绳子,绳子上晾着一排叶开用衣服毁成的尿布,已被洗得干净,空气里残留着一股皂角味道。
他忍不住想要流泪。他不清楚自己在想谁,是翠浓,是周婷,还是另有他人?
他不知道自己在院子里对着月亮站了多久。他的身上是冷的,心里也是冷的。
自古以来有多少人在难眠的夜里对月抒怀,可是月亮真的懂么?
有人走到他身后。
傅红雪不用回头也知道是叶开。他离他很近,他感觉得到叶开从屋子里带出来的温暖气息。
——又或许不是因为屋子暖,叶开的人本来就是温暖的。一颗充满爱意的心,时刻都有灼人的温度。
叶开没有说话,傅红雪也没有说话。
半晌,叶开道:“你有心事。”
傅红雪没有说话。
叶开道:“你在想人。”
傅红雪还是没有说话。
叶开道:“你在想小婷。”
傅红雪终于艰难地开口,他的嗓音因寒冷而沙哑:“你怎么知道?”
叶开道:“因为我是叶开,你是傅红雪。”
傅红雪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的都是周婷的脸,快乐的,悲伤的,每一张都充满活力。
叶开道:“你为什么不敢?”
傅红雪好像承受着巨大的痛苦:“若能再早十八年……”
叶开打断他:“和二十年的仇恨相比,这又算得了什么?”
傅红雪道:“十八年前你也说过类似的话,只是当时我还不懂。”
叶开奇道:“我怎么不记得。”
傅红雪道:“但是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
叶开道:“说傅红雪无情的那个人,一定没和你说过几句话。”
傅红雪这个人,他越是重视你,便越是对你冷淡刻薄。他看似无情,实则多情,他无情只是为了掩盖面对爱时的脆弱。
这道理叶开十八年前就懂。
傅红雪道:“明日便是八月十五。”
叶开道:“你若一早出发,应该还来得及。”
傅红雪道:“不论如何,明早我都是要走的。”
叶开道:“为什么?”
傅红雪道:“因为我不想让丁灵琳再吃一次飞醋。”
叶开道:“你怎么知道她会来?”
傅红雪道:“因为我是傅红雪,你是叶开。”
叶开爽朗笑开,眸子闪亮如星。傅红雪抱着双臂看他,心底有寒冷的东西在慢慢融化。
叶开笑了很久,方道:“可惜你还忘了一件事。”
傅红雪道:“什么事?”
叶开笑得更开心:“趁早把你女儿的尿布都收起来打包带走,要是琳儿知道,肯定还会吃你的醋。”
七
夜色浓重,一轮圆月挂在天边。
官道上掠过一个黑色的影子。黑色的人背上背着一个孩子,手里拎着一个包裹。
中秋的晚上,哪个人不是阖家团圆?这人从哪里来,又要去哪里?他可是要去找他的家?
傅红雪迎着月光踏上小镇,他又想起公子羽的话。
——明月在哪里?
——明月就在你身边。
八
周婷把最后一匹布从染缸里拎出来,抖开,布面上还淌着红色的染料。她握着根杆子,一点一点把布匹撑开,挂到架子上。
小院里已经晾满了五颜六色的布匹。她挺直了背,圆圆的月亮像是从布架子后面升起,温柔而美丽。
她终于可以回家了。
她终于发现原来靠体力养活自己也是件幸福的事。
周婷走在小巷里,衣服上仍旧别着串茉莉花,她走过的路上留下一痕淡淡的茉莉花香。
迎面走来一个人。
黑色的人,带着柄漆黑的刀,但他刀上的杀气已然减弱。他背对着明月,脸色仍然苍白得透明,但已不似从前那般充满寒意。他风尘仆仆,身上有烟土和羊奶的味道,但此刻在她眼里,他比世界上任何男人都让她心安。
她的心脏开始快乐地狂跳,她抬起头,便对上他那双漆黑的眸子。
他看着她,呼吸着空气里花的味道,小巷里的红叶在她身后轻轻摇曳。
——红叶在哪里?
——只要你的心不死,红叶就在你的心里。
他向她伸出没有拎着包裹的那只手。
她握住。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