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薇》拿酒来

10、十

　　两个月后，全京城都耳闻李大丞相有了一个快满二十岁的外孙。
　　再半个月后，当今皇帝知道爱卿李丞相与外孙重逢之事，为表祝贺，赠送了金银万两，绸缎千匹，赐唐葳为国之公子称号。
　　就在这位唐大公子成为了百姓人家茶余饭后的话题的时候，跟京城隔着遥远距离大雪寒山下一处偏僻小村庄，百年难得的下起了淅沥沥的大雨。
　　沈竞站在自家屋檐下，端着一杯用刚采回来的薇花泡的茶水，拿着那把古琴，仰头看着从房檐边落下的雨滴，聆听雨水的声响。
　　茶水在杯中层层交叠，薇花花瓣漂浮于面上，被风轻轻一吹，就散到了别处。
　　肩膀和袖口被雨水打湿，沈竞却毫无察觉，他看着茶杯中的花瓣和茶水，仰头喝了一口。
　　这是他刚去湖边采回来的，那时雨还是细腻的小雨，他淋着小雨心情愉快的摘着薇花，他又回忆起了几个月前在这里发生的一切，两个男人轰轰烈感情的宣泄。
　　被雪山看着，变成了他心中不能说的秘密。
　　沈竞看着天空中的飞禽，他想变成它们，这样就可以飞过这大寒山，飞过那遥远的路途，去寻找远在京城他心头上的那个人。
　　沈竞再一仰头，将杯中酒喝尽，雨水打在古琴上，打在他脸上，也辨不清从眼中流出的是泪还是雨。

　　一年后的一个晌午，从京城回来的村民们诧异的告诉村里人那个唐四的儿子唐葳现在居然是当今大丞相的外孙子，皇帝赐称号国之公子。
　　沈竞听闻，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继续劈柴。
　　唐葳因被皇帝赐号国之公子，便在丞相的意愿下开始忙于学习知识，学习政策和兵法武功，希望将能为朝廷出一份力，继承他丞相的位置。
　　四年后。
　　沈竞又很早的就起了床，吃过早饭便拿起琴和书籍准备去小湖边弹唱一会再看一会书。
　　沈竞在这几年里昨天夜里又梦到唐葳了，那个记忆里还是有些青年特征的男子朝着他微笑，过来牵他的手，告诉他他回来了。
　　然后沈竞就醒了，泪水沾湿了枕头。
　　来到小湖边，一切都还是原样。雪还是那么白，山还是那么高，薇花还是那么红，就连他沈竞除了个头长了一些外其余的都没有改变。只是那个记忆深处很久以前就离开的青年，还是没有回来。
　　其实沈竞有时候也在想，唐葳是不是不会回来了，不然怎么这么多年了，不仅没有看到他的身影，连一封书信也没有。
　　但是这个念头往往都是一瞬即过，唐葳是去复仇的，复仇不是都要精心策划多年的吗？何况唐葳还只是一个年轻人，怎么可能那么快就扳倒他那个丞相外公，哦，说起来，原来那小子的外公竟然是丞相，他以为也顶多是个京城有钱的大户人家，没想到出入这么大。
　　写信嘛，他现在是国之公子，肯定每天都很忙，要学习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哪有空闲给我写信。他一定知道我还在等他，所以我就要在这好好等他，指不定几天他就回来了呢。
　　沈竞觉得自己的想法完美无缺，便又开开心心的看起了书籍。这几年他一直都在学习知识，为的就是再次见面给唐葳一个下马威，虽说他比不上那小子的学识，不过让他吃一惊也总是好的吧。
　　又过了几日，沈竞一语成谶。
　　那会儿沈竞刚吃过晚饭，准备去小湖边溜达溜达，便看到一个快马加鞭的骑着黑色大马的进了村子在村口停下。
　　来人穿着很像几年前的官兵，坐在马上问四周的村民：“沈竞是谁？”
　　村民莫名其妙，转头看向在家门口刚搭上门闩的沈竞。
　　“我是。”沈竞走上前去。
　　“这是给你的信，你现在就去收拾衣服，前面的路口有辆马车，半个时辰后赶到那里去。”
　　官兵摸样的人递给沈竞一封淡黄色的信件，策马转身离去。
　　给我的信...谁会给我写信？难道是！
　　沈竞赶忙打开信封，拿出一张白色宣纸，纸上是苍劲有力的字体。
　　沈，
　　我知你怨我一直未曾联系你，只因我日夜繁忙抽不出空，如今终于得以空闲，就此提笔写信给你。
　　多年好友不曾相见，我十分想念，因身份不好外出，特此邀请往京城一趟，希望给以薄面来见一面。
　　葳。
　　看着纸上短短几行字，沈竞觉得每个字都像是一只手，紧紧抓住了他的心。
　　果然！唐葳还是记着的，记着还有他这么一个人，他只是没有时间才没有回来的，还是自己最了解唐葳了！
　　沈竞收起信纸奔回家中，草草收拾了几件衣物，拿上古琴，跟爹娘交代了几句后便赶往路口上了马车。

　　马车摇摇晃晃，沈竞的心也摇摇晃晃。他手抓着衣服的一角，激动的不能自已。五年了，有五年多没有见了，他还会是当初那个时而面色淡漠时而激情澎湃的男子吗？他有没有长高，他还会不会那样安静的弹琴？他记不记得薇花的模样，他是不是忘记了常年寒冷的大雪山？
　　沈竞很期待又莫名的有些害怕，我见到那小子该说些什么，会不会激动的说不出话啊？他现在已贵为国之公子，我这么穿着粗布麻衣去见他好吗，要不要换件贵一点的？林罗绸缎我又买不起，唉就这件了吧！干净又利索。矛盾什么矛盾，那小子又不会嫌弃我，真是，我怎么跟个要见夫君的小娘子似的！
　　沈竞就这样一路忐忑不安的在马车中摇啊摇在深秋的一个傍晚摇到了京城。
　　天边的晚霞像女子的胭脂，美得人如痴如醉。
　　京城大街万家灯火，华灯初上，每家每户都点起了灯笼准备迎接黑夜，暖黄色的光大红色的穗子照亮人心。
　　马车停了下来，沈竞下来的时候就被京城的繁华震住了。这不同于他的小村庄，这是川流不息车水马龙，也不同于他的大雪山，这是豪华气派庄重威严。
　　沈竞提了提快要掉落的包袱，一步三回头的跟着门口早已等候多时的管家进了李府。
　　李府中也点起了灯笼，小丫鬟们端着果盘糕点来来往往，两或三人凑在一堆说笑，待管家板着脸走过去便立马跑开。
　　这就是那小子住的地方？怪不得不回来，真大真漂亮！这就是大户人家啊，这就是丞相，整个府都快赶上我们村子那么大了，小子啊小子！
　　沈竞一边看一边整理自己的衣袖，果然还是不行啊，但自己的确没有什么好衣服可以配得上这样的府邸，罢罢，到时有空出去一定像唐葳讨些衣服穿，看那小子现在也富得流油吧。沈竞这么想着，又高兴了起来，整理好衣袖便在听管家安排门口站定。
　　站了一会儿，刚才那位管家又走过来，拱手道：“不好意思，沈兄弟。公子本来说是要在府中等您的，可刚才鄙人找了一圈没有见他踪影，怕是有事出去了，那就请沈兄弟来房里先休息着吧。”
　　“出去了啊，”可能是他那个死外公叫他出去办什么事吧，“既然如此，那就麻烦这位官人了。”沈竞也拱手回礼。
　　管家便将沈竞引向一间房，“这是公子为沈兄弟专门准备的客房，沈兄弟先沐浴更衣，待会会有人来送饭。”
　　“好的，多谢。”
　　“不谢，这都是公子安排的。那鄙人先退了，沈兄弟好生歇息。”
　　沈竞看着转身离去的管家，心说这人说话真有礼貌，文绉绉的，洗澡就洗澡嘛非说什么沐浴更衣，城里人就是将就，不像他们村里人。
　　沈竞在木桶准备好的热水里好好的泡了一个澡，洗去了他一身的疲乏，洗完后又美美的吃了一顿刚才下人送来的饭，让他又好一阵感叹。
　　这城里人真会享受，饭菜都做的这么别致！
　　吃饱喝足后沈竞倒在床上，盖着软软的被子，等着唐葳。
　　看这个样子，唐葳一开始过得肯定不好，又要学那些个文绉绉的话，又要当他的国之公子，还要每天面对一个害死爹娘的人，苦了这小子了。
　　沈竞心里又难过起来，等会儿他回来了，一定好好陪他说说话，抱抱他亲亲他，想必他应该很久没与人亲近了吧。
　　这么想着，沈竞迷迷糊糊在温暖的被子里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沈竞觉得应该有很久，因为他已经做完第一个梦，开始做第二个梦的时候，门吱呀一声响了。
　　沈竞感到有人走过来，在他床边站住，站了很久很久，沈竞感觉那人一直看着他，只是看不到那人的表情。
　　接着他就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清香淡雅，很好闻，沈竞不由皱了皱鼻子。
　　“沈竞，沈竞。”
　　那人拍着沈竞的脸，轻声叫道。
　　“嗯...”沈竞被人拍的受不了，先睁开一只眼睛，后又睁开第二只。
　　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出现在眼前。
　　熟悉是因为那张脸跟以前没有太多的变化，还是柔软的嘴唇，还是有线条的鼻子，还是浓浓的眉毛和眉毛下面那双像星光一样的眼睛。
　　陌生的是那张脸不是原先的年轻柔软，多了成熟多了稳重也实实在在多了份陌生。
　　沈竞呆呆的看着这张脸，他觉得在做梦。
　　“看什么看都看呆了，不好意思我回来晚了，要不你先睡算了，明天我们再叙旧。”
　　唐葳微笑的看着沈竞，目光明明灭灭。
　　“不碍事，不碍事。”沈竞一听唐葳要走连忙坐起身来，拉住身边人的胳膊。
　　沈竞看着唐葳，属于唐葳熟悉又陌生气息扑面而来，还有刚才闻到的那股奇异好闻的香味。
　　唐葳见沈竞直直的看着自己，笑了一下，松开沈竞的手，拉开一张椅子坐下，倒了一杯茶。
　　“你干什么去了，这么晚才回来？”
　　沈竞坐在床边，有些紧张有些害羞的看唐葳，唐葳比过去成熟的脸更加有味道，散发着男人独有的气息，沈竞有点不敢看对面的男子。
　　“哦，那个阿，本来是打算在府里等你的，后来太子找人过来把我叫去商议一些事，就出去了，也没想到会这么晚回来。”
　　唐葳吹了吹水面上的茶叶，喝了一口。
　　“你小子现在一定很忙吧，连太子都叫你议事。”
　　唐葳勾起一边嘴角道:“是啊，我外公是丞相，皇上又给我了个国之公子的称号，你说我忙不忙？”说完放下茶杯，吃吃笑了起来。
　　“这倒是。”沈竞走到桌子边，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城里人过得日子就是不一样，刚进京城的时候，在马车里往外看到这大街上过往的马车，那些酒楼那些店铺，还有琳琅满目的街边小贩，都给我看直眼了。”
　　喝了一口茶，用胳膊肘撞撞唐葳的肩膀，“还有你这外公的丞相府，真大，都快赶上我们村子了。你的琴我也带来了。”
　　撇了撇嘴，低下头看着唐葳的头发，乌黑的头发在烛火下泛着光泽。
　　可惜此时沈竞站着，如果他不过来倒茶的话，他就会看见坐在椅子上的唐葳脸上掠过一丝鄙夷。
　　“是啊，我刚来的时候也这么认为。那琴送给你了，我不需要，现在我忙，几乎没有再去弹琴了。”
　　唐葳抬起头，对着沈竞温柔一笑。
　　沈竞也笑笑，“怪不得你小子当初那么想来京城呢。”
　　沈竞又坐回床上，低头想了一会，开口道:“你这么久没联系我，我以为你把我忘了。”
　　“我不是在信上告诉你了吗。来这边以后别提我有多忙了，刚开始每日都要学习知识学习武功，等那些学好了，现在又是跟着李老头学习政事，自然是没有时间与你联系。我们可是老朋友了，怎么会忘了你呢。”
　　唐葳轻松的自然的笑着。
　　沈竞放心了，其实他也就是想听唐葳亲口说说，可这老朋友三个字，他听的有些不舒服，开始琢磨要不要提点关于他们过去感情上的那点事。左右想了想，觉得也不用那么急，他跟唐葳那么久没有见面，肯定是有些生疏，没关系，时日还长呢，慢慢找回以前的感觉也不迟。
　　“我就说嘛，想你小子也不会忘了我。嘿嘿。”
　　唐葳瞥了一眼眉开眼笑的男人，站起身道:“今天真有些晚了，我很累了，你快休息吧，我也要回屋歇息了。明日我再来找你。来了这里，你就顾好吃喝玩乐，好好放松一下自己。”
　　沈竞见男人要走，这么久没见面他还有好多话想问唐葳，但又想想这么晚了也是该歇息了，反正这是唐葳住的地方，想见到他还不容易？便走上前去开门送客。
　　”那明日再见。”沈竞站在门口
　　“嗯。”唐葳甩了一下衣袖浮尘而去。
　　当晚，沈竞终于不再做那些悲伤的梦，而是踏踏实实睡了一大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