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麒麟》碾红豆

6、一对成名

　　江权担心准妹婿变成哑巴，带着一班人连拉带拽地将沈绉拖去看大夫。
　　大夫将望闻问切做完，给出诊断：是变声了。
　　江权和年长一些的学生闻言哈哈大笑，挤眉弄眼地恭喜沈绉即将“成人”。
　　大夫给沈绉开了些保养的汤药，嘱咐他不要饮酒以及吃辛辣的东西，否则变声后会很难听。
　　沈绉不想变成公鸭嗓，严格遵守大夫的嘱托，细心调养。等汤药喝完，嗓子也好得差不多了。尝试着发声，一开口就把自己吓了一跳，声线迷人，高音明朗而不失醇厚，低音则低沉兼具温柔，正是他前世最为着迷的那种声音。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也能拥有这么蛊惑人心的声音，穿越后总算是遇到件值得高兴的事。
　　沈绉变声没多久，江浩五十岁寿辰。作为准女婿，沈绉自然要去给岳父贺寿。
　　到了江宅，奉上贺仪，随江权进了待客大厅。厅中群僚毕集，一派宾主尽欢景象。
　　沈绉行了拜礼，说了些福乐安康之类的祝寿语。江太守忙着招呼宾客，吩咐儿子带沈绉去见他父亲江院长。
　　江权依命将沈绉带到一处幽静的院落，差人入内通报，然后和沈绉一起站在院外等候。
　　时值夏日正午，日头最毒的时候，不一会儿，二人就被晒得满面通红、汗流浃背。沈绉隐约感觉到，此次会面不会很简单。
　　足有一盏茶时间，才有人出来请二人入内。沈绉飞快整理一下衣袍，随来人进入院子。院内是一处花园水池，一池荷花开得正盛，阵阵荷叶的清香幽幽传来，沁人心脾。
　　临池有一水榭，江院长正斜靠在竹椅上看书，见到沈绉什么话也不说，只示意江权先退下，任由沈绉站着，自己继续低头看书。
　　沈绉早有准备，并不着慌，悠然自得地立着，不卑不亢，气定神闲。
　　好半天，江院长观察够了，才慢吞吞开腔，考校起沈绉的功课来。沈绉猜得没错，江老头不光是找后账，还要考察他的品性和功课。
　　沈绉的功课在书院中属于较好的那一类，学习方法得当，又肯用功，经过不懈努力，在近二百名学生中，已经成功跻身前二十名，因此自信满满，应对如流。
　　江院长对考察结果很是满意，沈绉也暗暗松了一口气。
　　寿宴开始，沈绉被安排跟江氏子弟同席。沈绉觉得不妥，江权便说沈绉是江家女婿，相当于半子，安坐即可。众人依次起身向太守敬酒，说些吉利话。轮到沈绉，依旧是福乐安康的吉祥话。
　　江太守笑容满面，摸着胡子着问沈绉：“世侄祝酒为何只言‘福乐安康’而不言‘寿’字？”
　　沈绉心道：“没说寿字你就不高兴？才五十岁就过寿，就不怕阎王爷惦记着？”嘴上却很快反应：“小侄愚钝，以为寿字乃是形容鸡皮鹤首之人。大人体貌丰润，形神俊逸不凡，看起来犹在青春之期，正值年富力强之时。若不是今日赴宴，实在不知大人春秋已盛。小侄以为，用‘寿’字会唐突大人风华之貌，是故将其隐在‘福乐安康’之中，并非弃之不用。况且大人高堂俱健，大人得其荫庇，必然长寿。今日是大人寿辰，也是大人母难之日，小侄欲以万寿之词恭祝江老大人和江老夫人福寿绵延无尽期，不复敢用寿字来向大人祝酒，请大人见谅。”
　　沈绉说得诚诚恳恳，众人听着前半段不觉失笑，心说这个小子也太会拍马屁了，还“风华之貌”，十年前拿这个词来形容太守大人都嫌过，他还真敢说。听到后半段，还扯上院长和老夫人，这马屁拍得范围挺广，应该可以过关了。不过，脑子转得快、心机深沉之人听到后半段就笑不出来了，这不是明摆着骂太守大人嘛，双亲还健在就好意思给自己办寿宴，既不孝又不要脸，这小子是傻啊，还是呆啊？
　　江太守闻言哈哈大笑，放下酒杯，道声失陪，说要进内院给老夫人磕头，拜谢生养之恩，言罢转身往内院行去。
　　众人继续欢饮，顺便议论沈绉，有知情人抖露沈绉是太守准女婿，众人便默契地一齐拖长音调“哦”了一声，现出了然神色。
　　江权对沈绉竖起了大拇指，说除了他爷爷，至今还没有人能说得他父亲心服又口服，哪怕是他的伯父们，今天沈绉一席话就说得父亲要跑到奶奶那里去磕头，当真了不起。
　　沈绉口上谦虚，心里却担忧起来。看得出来，江太守为人自信，控制欲强。当他出言讥讽时，江太守很快就知道了，却没有表露出不悦，说明其不光思维敏捷、反映迅速，还很善于掩饰。这样的人城府特别深，今后一定要加倍小心。
　　过了一会儿，江太守从江老夫人处回席，心情很好，提议对对子助兴，对得好有赏，对不好要罚。
　　沈绉一听就知道自己要现丑了。幼儿开蒙，都是从对对子开始，他是半路出家穿越而来，学的都是经史子集，没受过《幼学琼林》、《笠翁对韵》之类的童训。如果是赋诗什么的，还能剽窃前人作品应付一下，对对子就算了吧。看来基本功什么的，还得从头捡起。
　　“凤冠珠闪烁。”江太守出上联。
　　“螭带玉玲珑。”大公子江桓接道，众人一片喝彩。沈绉却觉得众人是冲其父的吏部尚书之位喝的彩。
　　“三元及第才千顷。” 江太守又出一联。
　　“一品当朝禄万钟。”二公子江檀接道。
　　“壮士腰间三尺剑。” 江太守再出一联。
　　“男儿腹内五车书。”三公子江楠对道。
　　“驿旅客逢梅子雨。” 江太守继续出联。
　　“池亭人挹荷花风。”四公子江枫接对。
　　“柳绊长堤千万树。”
　　“花横野寺两三枝。”五公子江杉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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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太守按次出对，众人各有赏罚，不知不觉轮到江权，江太守出上联：“茅店村前，皓月坠林鸡唱韵。”
　　江权略一思索，对出：“板桥路上，青霜锁道马行踪。”
　　江浩摇头，对儿子还要思索才能对出不满意，江权只好饮下罚酒。
　　对得慢也要罚酒？沈绉登时紧张起来。轮到他时，江太守饮了一杯酒，才慢悠悠地说出上联：“旷野平原，猎士马蹄轻似箭。”
　　沈绉内心狂喜，穿越后他最喜欢的娱乐活动就是打猎了，脑子里立刻浮现出每次出猎时看到的风景，对出：“斜风细雨，牧童牛背稳如舟。”
　　江太守点点头，继续对沈绉道“听说世侄功课不错，能者多劳，今天就多对几个吧，让大家也听听。嗯，有了，我上联是‘百年诗礼延余庆’。”
　　功课好可不一定会对对子，沈绉叫苦不迭，看来岳父大人并非对他的讽刺不计较，不敢怠慢，搜肠刮肚道：“万里风云入壮怀。”
　　拍马屁的人分不清情况，见江太守点头，便为沈绉叫起好来。
　　江太守右手捻须，道：“跨凤登台，潇洒仙姬秦弄玉。”
　　这典故沈绉听过，类似的传说也不少，可要对出符合意境且又工整的下联，最快也得一炷香的时间，顾不得了，蒙吧：“斩蛇当道，英雄天子汉刘邦。”
　　江太守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对沈绉露出微笑，颔首表示肯定。拍马屁的人又叫起好来。
　　沈绉见江氏兄弟中有人露出不屑的神情，知道是在嫉妒自己，一看江太守又要出上联，忙道：“小侄早闻大人文名，心下一直仰慕，既然是对对联，有来有往方算尽兴，不知大人可有兴趣听听小侄的对联呢？”
　　话说到这份上，江太守不便拒绝，便道：“请出上联。”
　　“万事从人，有花有酒应自乐。请大人赐教。”
　　“百年皆客，一丘一壑尽吾豪。”
　　沈绉不由泄气，本指望这个上联可以绊住江太守一些时间，不料却被其轻易对出，这回是真撑不下去了。
　　不过令他没有想到的是，江太守竟然自以为高明地夹起一片藕，说出上联：“因荷而得藕。”
　　马屁精们又喝起彩来，众人都觉得这个上联奇巧无比，谐音“因何而得偶”，暗含了太守和沈绉的翁婿关系，赞叹的同时也为沈绉捏一把汗。
　　沈绉却是心花怒放，这个对联可是很有名，过年时电视台专门策划的春节栏目中有讲对联知识的，曾特别提过，当即嘴角含笑，拈起一片蜜渍杏脯，朗声道：“有杏不需梅”，谐音“有幸不需媒”。
　　“哗！”宴席沸腾了，这么难的对联都对出来了，果然很有才，众人纷纷起身给江太守敬酒，恭喜太守大人得此佳婿。
　　江太守哈哈大笑，开怀不已，这才放过沈绉。
　　可宾客们却没打算放过沈绉，纷纷向其敬酒，赞其少年高才。沈绉顿时被灌了不少酒，喝得酩酊大醉，只好歇在江家，幸得沈富在旁照料。
　　第二天，沈绉酒醒已经是午后。沈富告诉沈绉，他醉酒睡着后，江家的丫鬟们特别热情，来回端茶送水多次，只是每次的丫头都不一样，有点奇怪。
　　沈绉一听即明白，丫头们频繁探视，八成是来看自己这个“一对成名”的姑爷的，看来江家的后院也不消停。

作者有话说

　　备注：除了“因荷而得藕，有杏不须梅”这一对，余皆引自《笠翁对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