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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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步在洛阳街头，满城暖风簇簇。洛阳人依旧是一派乐天的样子，只是敖彻明白内里早已不是如此了。
夏缈卿看起来心情甚好，他摇着一把骨玉折扇，眼角眉梢皆盈满笑意，见了就让人舒爽。
他们这一行人自然是无比瞩目的。且不说夏缈卿是洛阳城里闻名的美男子，一颦一笑皆牵动人心，欧阳子咏也是一表人才，还有身形英武、五官颇有异域风情的敖彻，后面又跟了三个随从，想让人看了不回头再看也是很难的。
路过的姑娘们每个都是一步三回头，穿着五颜六色的缎子，绞着漏着沁香的帕子，眉目含情的样子煞是动人，可敖彻此时并无心情欣赏。
正行路沉默时，夏缈卿却开了口。
“当今动荡，看着也是凄凉，想我洛阳依旧如此美好，亦不禁惆怅而又庆幸。”
“确实。”欧阳子咏点头称是，“洛阳花都，底蕴深厚，正如司马光所说，‘欲知古今兴废事，请君只看洛阳城’，一座城何不是反映了世间百态呢？”。
敖彻附道：“洛阳就算不是世外桃源，也算得上是一方净土了。”
“那……依敖公子之见，如今的局势，已到什么地步，”夏缈卿眉眼瞧起来煞是真挚的样子，“夏某只是一介生意人，还需身在军阀的敖公子提点二三。”
看着他难得一见的纯良神色，敖彻的脸上不禁晕开一抹笑意。现在什么局势，夏缈卿如此手段与智谋的人会不知道？就好像自己身为军人却不会用枪和刺刀一样难以让人信服——夏缈卿肯定是最清楚这一点的，所以才表现的那么无害，让人容易失去防备，但他敖彻也不是什么容易糊弄的小卒。
这让敖彻好生奇怪夏缈卿为何出此一问。难道只是单纯地想拉话题？但以他对夏缈卿的了解，这夏缈卿决不像会是会言语间多些废话的人。敖彻不否认，夏缈卿从一开始给他的感觉就是那种步步为营、擅长精心谋划的蛇蝎美人，虽然被夏缈卿的姿容所迷，但夏缈卿现在唱这么一出却让他生出几丝奇异的感觉。
敖彻笑笑，仿佛牛头不对马嘴一般道：“若没有自保的本事就会被欺负，不是？”
“呵呵，”夏缈卿此时却是好像认准了装糊涂一条道往下走了，“听敖公子如此一说，局势应当真不太乐观。”
敖彻心中有些不怂，都说聪明人不说暗话，当聪明人一意孤行要装傻的时候，暗话明话便都完全分不清了。
“哈，敖某才疏学浅，见解指不定差着夏公子远着呢。”
“敖公子言重了……”只听折扇“啪”的一声合上，敖彻看见夏缈卿轻垂着眼帘，没有多余形色的神情显得清俊无比。不知道是不是幻觉，敖彻觉得，夏缈卿唇角勾着的一抹浅笑模糊的让他有些看不清；比女人还浓密漂亮的羽睫投下的阴暗与明媚的春光形成鲜明的对比，又给他原本就美到极致的五官添了几分浓墨重彩的妖艳。倏地，他睫毛微动，随即缓缓睁开眼。只是一个睁眼，便让敖彻除了惊艳外还感到深深的——心悸；在那一瞬间，敖彻有一种错觉：蛰伏在繁茂树枝间色彩斑斓的花蛇，睁开了它那双浸染了兽性与冷酷的蛇眼，传达着它美丽而又致命的讯息。
“那敖公子为‘貔貅’花如此大的工夫……”绝艳的笑意沾了盈盈戏谑及慵懒，“与当今的局势，是相辅相成的吧？”毒蛇顺着粗壮的树干斗折而上，枝叶的茂密与翠绿是它最好的伪装，现在它只吐出了鲜红的蛇信，毒牙藏在暗处若隐若现，只等着时机到的时候能好好展露一下它的剧毒是如何的一斑见血封喉。
不等敖彻作答，夏缈卿停下脚步，望着前方，淡淡地道：“我们到了。”
敖彻定神朝前面看去——雪白的大理石堆砌成的一座座桥梁蜿蜒地步在一片碧湖上方，桥上有很多人，有花甲老人，有垂髫小儿，有青年男女；碧波之上，一片片翠绿的莲叶荡漾，一朵朵水莲如繁星般绽开，正可谓灼灼菡萏瑞，亭亭出水中，仅一眼就使人心旷神怡；莲花清雅的香扑朔而来，沁人心脾之态毋须多言。
“素闻洛阳牡丹倾城，未曾想到，洛阳的莲花亦是清雅脱俗，婀娜之姿，丝毫不比江南水莲逊色。”欧阳子咏赞道。
“这‘十里菡萏九环桥’自贞观年间便坐落于此，我们现在所处的便是其中的第一环，‘钟磬环’。”夏缈卿手中的折扇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展开了，他望着眼前的美景，轻摇着扇子，扇子带起的微风吹动他颊边的黑发，衬得容光更是若白玉无瑕，好像闪耀着光芒吸引着人的目光似的，霎时，他所在之处便成了这湖畔最为引人注目的一道风景线。
望着眼前人仿佛玉琢的容颜，敖彻只觉得一阵恍惚之意袭来，那个沐浴在光芒之下的人，唇畔笑意盎然，纯透美好地宛如谪仙，似乎凡间的滚滚红尘都入不了他的眼、污不了他的身，他是世间最脱俗的一朵白莲，生在淤泥之中，他却超然自在——
欧阳子咏道：“早前便听闻洛阳‘十里菡萏九环桥’环环相扣、巧夺天工。‘钟磬环’、‘长乐环’、‘德清环’、‘霓烟环’、‘鸳鸯环’、‘千缚环’、‘斗星环’、‘大空环’九桥环环相扣，桥下鹊心湖上菡萏更是人间绝色。我向往已久，今朝终能大饱眼福了。”
夏缈卿又摇了几下扇子，烈日毫无遮掩地投在他白的耀眼的肌肤上，使他的额上出现了一层细细的薄汗，忍不住微微蹙起眉。
敖彻见状，召了夏缈卿随身的三个随从中长得浓眉大眼的一个，扔给他一块白银，指了指靠在岸边的一个伞铺。那随从很是机灵，领会了敖彻的意思后，忙去那家伞铺买了一把鹅黄色的伞来交给敖彻。敖彻接过伞，挥手示意那随从找下来的钱自留。望着手里还剩了不少的银子，那随从不禁喜上眉梢，乐滋滋地把银子揣进了怀里，同时接受着另外两名随从艳羡又嫉妒的眼神的洗礼。
夏缈卿正觉得烈阳酷热难耐之时，突然自头顶投下一阵阴凉——那毒辣的要人命的光线被挡住了。他惊诧地抬首，却直直撞进了一池幽深的绿潭之中。夏缈卿在那双眼里看到了自己清晰的影像，也是那双眼里唯一的影像。夏缈卿一怔，随即不再看敖彻，微微笑着道了声“多谢”，随即领着二人向第一环“钟磬环”走去。敖彻见状，打着伞便追着夏缈卿过去。看着同一把伞下两人的身影，汗如瀑布的欧阳子咏当即额角青筋暴起：妹的这姓敖的小子眼里只有那个姓夏了根本没看到老子也很热啊也很热有木有！
“这‘钟磬环’之所以命名钟磬，是因桥洞下有一口清泉，长年不歇，清泉落入湖中如钟鸣般靡靡之音宛如天籁，若拿耳朵靠在石桥上去听，就能听到这独特的音律了。”
欧阳子咏听夏缈卿讲着，明显起了兴致，但又觉着弯腰去听桥壁仿佛过于幼稚——扎成堆听泉水声的大多都是孩童，这使他一时间踌躇不定。敖彻听罢，弯腰把耳朵贴在桥壁上去听，只见他绿眸微微瞪大，平常冷薄抿成一线的唇也微微张开，一副好像听到了什么一般的表情。夏缈卿看在眼里，顿时不知怎的，竟突然觉得这样表情的青年十分可爱，这让他不禁微微涨红了脸颊，然后掩饰般地偏过头去。
一环环转下来，几人来到了第五环——“鸳鸯环”。
敖彻早前便发现，这座桥上的人是最多的。桥很普通，亦是白石砌成，可桥中央有一座铜制的大鼎，高约五尺，宽二尺许，雕着栩栩如生的鸳鸯的图案，桥上的人多是围着这鼎，一个个对着这鼎忙的不亦乐乎，就连几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子都掂着脚尖想要触碰那口鼎。
“这第五环‘鸳鸯环’便是由这桥正中的‘鸳鸯连心鼎’得名，”夏缈卿轻瞥一眼身后打着伞的敖彻，随后移开目光，淡淡地看着那口大鼎，“相传这鼎是一对苦命的痴情人得鸳鸯的帮助所化，象征着有情人永不分离。若将手放在鼎旁的两把上来回搓动，若命定之人已出现，鼎中水会翻滚；若两人一起搓动两把，鼎中水翻滚激烈及鼎迸发出轰鸣之声，则这两人互为命理之中相守到白头的有情人。当然——”他微微一顿，“这只不过是人们赋予它的美好期望罢了。毕竟……这明显是不可信的。”说罢他脸上显出了一个笑容，不变的耀眼，此时看起来却美丽的有些诡异。
敖彻听罢，盯着夏缈卿看了半晌，夏缈卿被他看得心里发毛，敖彻才问道：“夏公子可曾试过？”
夏缈卿一愣，回道：“不曾。”
“既然未曾尝试过，怎能轻易断定是假的呢？”敖彻讲着，自己也忍不住笑了，“万一，还真的‘摸’到了命定之人呢，若是错过了，那便甚是可惜了。”
夏缈卿风淡云清的神情再也把持不住，他只觉得自己脸皮上的筋肉抑制不住地想要抽搐，通过抽搐来宣泄他对敖彻脸皮厚过城墙的赞美。这不是摆明着架着人往梯子上赶么？可悲的是迫于礼貌他根本不可能自行开脱全身而退。
左眼皮“突”地一跳，夏缈卿明媚一笑：“那夏某，今遭就应了敖公子的话头，前去试试罢。”
说罢，夏缈卿自敖彻打着的伞下走出，朝着“鸳鸯连心鼎”踱去。
在夏缈卿一行人出现的时候，桥上的人早都注意到了，有些一边盯着他们看，一边还窃窃私语，这会儿看到气质出尘俊美地不似凡人的夏缈卿朝正中迈过来，齐刷刷地让开了条道。
到了鼎前，夏缈卿垂目看着鼎中的水面。倒也奇怪，这鼎明明至多也三丈深，从水面往进去，却一眼看不到底。左眼皮又是“突”地一跳，夏缈卿揉了揉眼角，随即撩起袖子，将他那一双修长的手覆在了大鼎两侧的双把上，如临大敌般缓缓地搓了起来。周围的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夏缈卿手上的动作，以及他手下的鼎。搓了几下，大鼎并没有什么异常情况发生出来，夏缈卿蹙着的眉头才舒展开来。正当他准备停止搓动时，大鼎中的水却陡然沸腾了起来，惊的他的手差点从把上掉下来。
几个围观的小丫头看到水滚了起来，不禁唧唧喳喳地议论起来。其中一个扎着两条小辫的女孩儿还不住开心地嚷嚷：“这大鼎里的水平常都不滚的，今天竟然沸了，肯定是因为我和这个哥哥都在这儿。”刚说完就被几个小女孩子急急的拿手捂上嘴，那几个小女孩子一边捂一边还叫着“明明是因为我！”“当然是我！”“是我！你们别争了！”……
盯着水里层层叠叠的波纹，夏缈卿一时间呆在了那里。
突然感觉到头顶上一阵阴凉，手背被一双干燥宽厚的手连同鼎上的把罩在其中。刹那间，“鸳鸯连心鼎”从底部发出了连续的巨大的轰鸣声，从水面的中心扩散出层层涟漪——夏缈卿的眼里先是错愕，突然一阵奇异的暖流直达心底，面容不自觉地变得柔和——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他知道身后的人是谁，那人慢慢地俯下身，将下巴抵在他的右肩上，仿佛情人间的低语般呢喃道：“我就说嘛……不试试看，怎么知道不灵，怎么知道命定之人未到呢？”
周围人都恍然地看着这一幕。夏日炎炎，淡色水莲覆着悠悠绿水，一水连天，灿金的日光照耀在“鸳鸯环”中央的大鼎上，洒在了鼎旁的两个男人身上——一个面容肃穆，在阳光下发色泛着金棕、线条冷硬的脸庞上镶嵌着一双绿眸的英武男人，动作轻柔从背后环着另一个男人，双手覆着他的手，盖在大鼎的双耳之上；被环着的男人青丝披拂，面容精致俊美得如同绸上丹青，垂着水墨似的双眼，俯视着鼎中一圈一圈的波纹，颜上浮现出深深的动容，似初融的白雪般温情与青涩……当初站在周围的那些人，包括欧阳子咏，直到老去，逝世前也没再忘却那幅画面，那是美的那么自然，那么让人怦然心动，以至于魂牵梦绕了一辈子。
一把鹅黄的撑开的伞静静地扣在石桥上，一抹金色的初晖抚在中央的红铜大鼎上，照得鼎上那双翅交缠的鸳鸯映映生晖，仿佛活了似的。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