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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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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青梵仙子找来时,翩舞正给阿苏喂一捧说不上名的草。
“姑娘今日可曾见过帝君?”
“……不曾。”想起昨晚,翩舞一时有些尴尬,但见青梵面色如常,只是语气中隐隐透着些微焦急,不由好奇道:“发生什么事了?”
青梵蹙眉,正待开口时,却骤然一怔。“不好!”她神色大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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瀛州金峦观。
“君上,女娲石乃上古神物,若贸然带走,恐怕九重天那边……”商陆挠挠脑袋,见涟濯神色淡淡,不由继续鼓足勇气道,“静瑶天女素与朝瑾帝姬交好,君上何不用——”他还待说下去,却见涟濯斜眼冷冷瞥来,当下立即噤声。
做什么非要提到那人……商陆刚一出生便后悔了,当下见涟濯那般神色,更是恨不得打自己几个嘴巴。那位天女,可是君上心里的一根刺呢……他默默想到。
而涟濯却并不言语,只是径自缓缓行了几步,站定在青离玉几前。他抬眼看向面前怜悯慈悲的女娲神像,形容复杂,良久,竟先微微行了一礼,然后便是伸手,在半空虚挽了个结印……
“破。”他凝声道。
神像胸口忽而光华大亮,一氤氲暖黄的仙物缓缓而现。
正是温润光泽、灵气充盈的女娲石!
涟濯手腕一翻,面色如常地收好神物,正待转身之时,却不料——
“帝君,当心!”商陆骤然叫道。
同时,整个金峦观忽而剧烈抖动起来!
涟濯回头,只见那青离玉几连着神像竟是化为漫天粉末,凶煞之气直冲云天,伴着一声极其凄厉的嘶吼,一人面虎足的凶兽仿若从天而降,呲牙咧嘴,露出可怖的獠牙。
“梼杌?!”商陆惊得几近失语。
上古凶兽梼杌,原本早应随着混沌之境的陨落而身死神灭,却不料竟会出现在这小小的金峦观。
商陆忽而明白,为何当初九重天伤的那位执意要将女娲石放在瀛洲了……因为,这梼杌的出现,竟然也是他的手段。
而涟濯却是薄凉地勾起唇角。“镇守之兽,不过尔尔。”他不屑地睨着它,眸中金光一闪而过,“不过,多年不见,你竟也堕至如此。”语罢,也不管那凶兽如何怒目圆瞪,半晌之下,竟是蓦地一声嗤笑!
“那便让我来看看你的本事,是否还一如当初罢!”涟濯掷下最后一个字时,忽而平地一跃,手中剑影直奔梼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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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翩舞随青梵刚落至地面,突如其来的猛烈晃动便令她差点摔在地上。可她却来不及顾上自己,反观青梵时,仙子面上尽是触目惊心的惊恐之色。
“……来晚了。”她喃喃道,语罢,忽而腾空向前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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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君!”
商陆回头,见是青梵,不由下意识看向涟濯,而后者闻似未闻,只是面无表情地拢了衣袖,竟是预备离开的架势。
青梵几步上前,但见眼前此景,不禁狠狠倒抽了口凉气。凶兽梼杌早已瘫在了一旁,一动不动,只能隐约可闻它微弱的喘息声。
“……帝君竟是打上了梼杌?”青梵不可置信。
涟濯淡淡看她。
“怎可如此——”青梵大抵是想直言“莽撞”,只是碍于对方身份,只能隐忍怒气道,“帝君如若真想拿走女娲石,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可现下,青梵就算有心隐瞒,也是无能为力了。”
“那又如何?”涟濯冷然开口,“仙子乃瀛洲仙使,自当禀明天帝。”
“可——”青梵还待开口,却是一时语塞,只得默默退在一旁。
涟濯瞥她一眼,径自离开。“走了。”他淡声冲已然呆怔的翩舞说道。
商陆叹着瞧了眼浑身血淋淋没有一处完好的梼杌,忙不迭地跟上涟濯,还顺势扯了才进来不久的翩舞一把,把她硬生生给拽出了金峦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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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回至船上,翩舞仍是没缓过神。
半晌。
“……那是什么?”她终于抓住商陆问道。
“什么是什么?”商陆一时有些莫名,不过看她脸色不对,再细想一会,这才恍然大悟道,“它啊,梼杌。”
“梼……梼杌?”
商陆点头:“上古凶兽之一。”
……凶兽……?
一想起那满地横流的血,和在血中缩一团看不清本来面目的黑乎乎的东西,翩舞的脸“刷”的一下白了。
“竟然被收服到瀛洲看守女娲石,真是……”商陆沉吟半晌,不屑地吐出俩字,“丢脸。”
翩舞见他如此,蓦然想起,好像眼前这位也是什么神兽来着……
“别这样看我。”商陆见她神色古怪,立即嫌恶地摆手道,“它是凶兽,和我没什么关系,我只是——”只是同为神兽,心有戚戚焉罢了。
“莫非还有什么不同……”翩舞奇道。
“……什么叫还有什么不同?!”商陆额间青筋暴起,“你居然还敢问有什么不同?!”他终是忍不住不满地叫起来,完全没了之前在纳兰沙洲上进退得宜的气度。“我告诉你啊,我可是瑞兽,瑞兽!”商陆气得跳脚,直指着翩舞鼻子,“你懂什么是瑞兽不?当年我尚在凡间——”
“商陆。”一声淡喝骤然传来。
两人同时回头,见涟濯不知何时站在他们身后,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俩。
商陆一下子偃旗息鼓,苦着脸低低应了声。
涟濯高深莫测地瞟他一眼,继而吩咐翩舞随她进仓。
翩舞瞧了瞧商陆,又转而瞥了眼舱门,终究抵不过好奇心的驱使,趁着涟濯先行一步,又凑到他身旁低声问:“那你又是什么?”
商陆闻言真是暴跳如雷,但见翩舞言语天真、默默浅笑的样子,且也鉴于涟濯的缘故,又不能真将她扔进海里,只能自己把怒气往肚里咽。
“椒图。”他强忍着想揍人的冲动,闷闷回道,“我是椒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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椒图?什么玩意儿?
翩舞想得过于入神,进舱后竟是不自知地将这问题给喃喃念叨了出来。
涟濯听见,不由抽了嘴角,再看才进屋的商陆,已是全然黑脸。
“喂,接着!”商陆也不管涟濯在场,气得将一毛团扔给翩舞道,“下次再让我发现这兔子四处溜达,我就把它炖了吃!”说罢,又瞪了那杂毛兔子一眼,气哼哼地冲了出去。
阿苏呜咽了一声,将脑袋深深埋进翩舞怀里。
“也怨不得他,你刚才的话——”涟濯淡淡瞥了眼目瞪口呆的翩舞,好心提醒道,“也着实冒犯了。”
“谁叫他进来的不是时候……”翩舞嘀咕,“可我确实不知椒图是什么……”
涟濯哑然失笑,一贯冷硬的肃然像是湖水被激起了涟漪,缓缓绽开了第一抹舒心的笑意。“商陆真身为椒图。”他轻声道,“椒图,龙之五子。”
龙……
五子……
翩舞被这一认知惊得哑然失言,不过半晌后,她蓦然忆起什么,直直瞪向涟濯,整个人都不自觉向后移了几步。
既然商陆是龙……
那他是——?!
涟濯倒是不以为然:“怎么?”
翩舞打了个哈哈,却不知为何想起之前青梵的那番话来。夕颜帝姬……总觉得这称呼似有几分耳熟啊。她一面想着,一面将视线移至舱内榻边,脑中忽而灵光一现,竟是想起了来时涟濯与她的对话。
上古神龙与天族帝姬……涟濯与夕颜……她一愣,随即便飞快瞥了涟濯几眼,面上虽不动声色,心内却是无法言喻的波澜起伏。商陆为龙之五子,尚且为他所用——能使唤龙子的神,就算不是上古神龙之尊,应该也是居高位者吧?
想到这里,翩舞又是不由自主地抽了抽涟濯,却不料后者竟也正偏头瞧着她,唇角似乎还带着点若有似无的笑意。
不过,他却是什么也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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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返纳兰沙洲,一切似乎又回到了正轨。
翩舞搁下茶钵,揉了揉略显酸痛的手腕。一边的阿苏见她如此,蹦跶几下跳上她的膝,却因没找对准头,好巧不巧地撞上了她腰间的佩环,一时伶仃作响。
“又淘气了。”翩舞佯作生气,轻扯了扯它的耳朵,而后,将视线移向那块脂白的配饰。
那是涟濯为她佩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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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返回纳木沙洲的途中,翩舞几乎是长久地呆在涟濯的舱内。没有消遣的事物,甚至连之前所见的书都不见了踪影,好在涟濯因为总是卧着翻阅卷宗,脖子难免酸痛,她才有了点用武之地。
翩舞记得那日,涟濯唤她,起初她以为又和平时一样,便熟门熟路地将手搭在他的肩头。不曾想他却是将她的手拉下,而后也不等她出言反对,便亲自为她佩上了那饰物,神情竟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专注。
“瀛洲乃仙家之地,这东西在你身边,可保你无忧。”末了,涟濯如此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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翩舞愁苦地细细看起那佩环。
他既如此说,这东西,约摸应是仙物吧……只是将它如此断然地赠与一介凡人,这着实有些微诡异……若是她自恋一点,这是不是便能说明,她在他心里,应是略有不同的?
不过这么一想,翩舞却是笑了。
青梵是仙子,自然会比她了解涟濯。何况,翩舞更是自知,她如何能比得上九重天外的那位帝姬?既是比不上,在涟濯心中,便是与蝼蚁众生无异了。
她又想起,在两人见面的大部分时间里,涟濯总是一副冷淡漠然的样子,偶有情绪,也至多不过是扯了嘴角微微一笑。或许,他是觉得身边带着个凡人,着实是种负担,赠她仙物,也只是希望她能少些麻烦?
只是这样一来,列举多种可能的后果,便是翩舞自己也不明所以了。
因此,百思不得其解下,翩舞只好去问商陆。可神兽大人却很是不耐地回她道:“赠你便好生收着,你当帝君很有闲心,没事就送人东西呐?”
可他这么一说,她就更摸不着头脑了……
想到这里,翩舞不由垂了脑袋,轻轻浅浅地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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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色的茶叶被细细研磨,倾入早已洗净的紫砂壶中,浇以沸水,复而斟出。
清透的茶水泛起袅袅余香。
“请。”翩舞敛眉奉茶,轻声道。
涟濯接过翩舞奉上的茶,正待饮下时,门外却忽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他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君上。”商陆径自推门进来,只是紧锁眉头看向涟濯,面色阴沉。
涟濯叹了口气:“商陆,你这做派何时能改改?”
商陆紧绷声音回道:“她不比旁人。”
“竟也能让你惊慌至此?”涟濯摇头。
商陆这才瞧见一旁的翩舞,才略微舒展的眉头又皱成个“川”字。
涟濯见他如此,若有所思地瞧了眼翩舞,淡声对她吩咐:“你先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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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摸过了半柱香的功夫,有人叩门。
涟濯敛了神色,在檀木桌后坐定,缓缓开口:“进来。”
门被悄然推开。
商陆沉着脸进来,走几步侧身站定后,至门外徐徐飘进一抹清亮。
“拜见君上。”那人盈盈下拜,而后抬头,远山眉黛,双瞳剪水。
涟濯不动声色:“天女无需多礼。”他凝视她良久,半晌,忽而沉声开口,“静瑶天女骤然前来,本君着实有些讶然,还望天女道明来意。”
静瑶好看的眉微微蹙起,却仍是好言软语道:“听闻君上日前曾造访瀛洲,静瑶斗胆前来一问。”
“哦?”涟濯似笑非笑,“天女此话何意?”
“望君上归还女娲石。”
商陆未曾想到她会如此直截了当,闻言后不由暗自捏了把冷汗。不过反观涟濯,却依旧是眉目不动的模样,只是若有所思地瞟了静瑶一眼,终于轻勾唇角道:“女娲石不在本君手里。”
静瑶蹙眉:“君上莫要说笑。”
“说笑?”涟濯漫不经心地看她,“本君为何要说笑?”
静瑶几步上前,定定凝望涟濯:“君上打伤守卫梼杌,夺走女娲石,天界现下无人不知。”她浅浅地叹道,“静瑶只望君上安好。”
涟濯轻笑。“本君行事但凭自己心意,又岂能容他人置喙?”幽深的眸光扫过已然有些呆怔的静瑶天女,他讥嘲地勾起嘴角,冷然凝声,“天女大可如此回禀天帝,本君久居大荒不周,也是闲得紧了。”
静瑶变了脸色。
“君上。”半晌,她柔柔一笑,“静瑶来时,恰巧在院里遇着一位姑娘,若没猜错,她便是君上带去瀛洲的凡人。”顿了一顿,她抬眼,见涟濯意味不明地看她,也不以为意,只是继而软声道,“君上应知,凡人擅闯瀛洲,当是什么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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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静瑶天女,商陆想了又想,仍是回到书房。
涟濯负手站在窗边,眸色晦暗,不知在想些什么。
“帝君。”他低声唤道。
涟濯并不回头,只是淡声开口:“她走了?”
“是。”商陆点头。
“可还有什么话留下?”
看来什么也瞒不过……商陆暗叹了口气,咬咬牙道:“天女说,君上但凭心意,天界确实无人敢说一个‘不’字,可——”他张了张嘴,余下的话却像是被堵在了嗓子眼一样,挣扎良久也无法说出一句。
“可什么?”涟濯静静问他。
商陆心一横:“……可君上莫要忘了万年前的那场大事……”他悄声说完最后一字,终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静默半晌。
“呵……”涟濯蓦然轻笑,“果真如此……”他沉吟良久,而后转身,扫了眼商陆,神情高深莫测。
商陆霎时冷汗涔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