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未来回望你》茴笙

1、上篇

　　倪昊在打开寝室大门之前，已经预想过迎面而来的会是多么疯狂的人潮和气压，所以当伴随着藏青色的防盗门撞上墙壁的声音同时响起的尖叫贯穿他的耳膜时，他也只是淡定地微笑一下，然后抬手做了个暂停的手势。

　　一屋子哥们儿配合地闭了嘴，但十只眼睛全都直勾勾地盯着他，毫无疑问地期待他说出点爆炸性的消息来。

　　倪昊扫视一下四周，郁闷地发现整个寝室的男生居然没一个出去，全跟这儿守株待兔，一张张脸上无一例外的流露出班上那些八卦女所特有的兴奋与激动。而作为他们三年的好哥们儿，如今却要生生的粉碎他们的希望，倪昊心里不能说没有一点愧疚。

　　长久地酝酿好感情，他终于郑重地开口了：“呃，我知道，你们肯定从耗子那听到我昨晚和一个女人一起在酒店，”所有人同时倒抽一口冷气，“但我想说，事情并不是你们以为的那样。”

　　想了想，还是谨慎地拿过一个枕头，挡在脸前面，闷闷的声音从枕头里传来：“事实上，那女人，是我姐。”

　　这回，是八卦之男心灵破碎的声音。

　　01

　　按照一般人的标准，霓州大学外语系的倪昊一定是个乏善可陈的人。虽说长着一张眉清目秀的脸，性格也不错，头上还顶着富家公子的光环，但这样的人在霓大这种全国知名的百年老校里一抓一大把，他在其中也就不怎么显眼了。不过对于他同寝室的哥们儿们来说，他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娱乐价值的。在他身上，一直有一个让所有人都感到惊讶的记录，那就是他大学三年从未交过一个女朋友。这在大学校园里实在是一件少有的稀罕事，于是乎，围绕单身公害倪昊同学的赌局开了一场又一场，女生介绍了一个又一个。就在押赌注、拉红线的人都腻味了的时候，与他同寝室的耗子爆出惊天大消息——闷骚男倪昊与比他年长的美貌女子酒店开房！

　　于是乎，一瞬间八卦之魂复苏，狐朋狗友们齐聚一堂，准备来个三堂会审，怎料还没开始，当事人便招了，还是如此让人泄气的真相。

　　“她是我继父的女儿，大我三岁。我们不常见面，也没跟你们提起过。你们要不信，改天我拿我家户口本给你们看。”

　　满怀期待的众人不得不接受这一遗憾的消息，各自意兴阑珊地离开。倪昊走到垂头丧气的耗子身边，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表示了对他爆料未果的同情与哀悼。

　　耗子接受了他的安慰，也把手放在了他的肩上，刚才的颓废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兴奋：“倪昊，你那姐姐，能介绍给我不，那身材，跟模特似的。我说你怎么看不上人家安奉雅，敢情是从小面对着大美人早把标准订天上去了。说说，她叫啥？”

　　倪昊愣了愣，好半晌才慢慢地说：“哦，念梓。杨念梓。”

　　杨念梓。

　　倪昊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他十二岁。妈妈再婚前半个月。他只知道这是他继父的女儿，以后便要生活在一起，妈妈曾告诫他一定要当心这个女孩子，当时他不明白。童话故事里只讲述了恶毒的后妈，却很少提起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姐，所以那时候倪昊并没有什么危机意识。

　　后来的很多年，倪昊都觉得这是他循规蹈矩的一生中最大的错误。

　　02

　　男生寝室卧谈会的内容总是离不开体育和女人。有段时间《金枝欲孽》特别火，一些男生也看了，大家聊起来里面女人之间的明争暗斗，一致觉得实在惊悚。只有倪昊听到他们夸张的怪叫觉得好笑。

　　女人之间的争斗吗？他早就见识过了。

　　就在第一次见到杨念梓那天。

　　那天是他和妈妈正是搬到继父家里的日子。他和妈妈带着大包小包的行李站在豪华的客厅里。他好奇地四下打量，目光扫到楼梯时就停住了。

　　有人站在楼梯上。

　　他看到一双雪白纤巧的脚，藏在红色拖鞋里，再往上，是一个女孩子的脸。面容平静，双唇却紧抿。

　　这便是杨念梓了。

　　15岁的杨念梓就已经长得亭亭玉立。小巧的脸，尖尖的下巴，眼眸像是两颗璀璨的宝石，镶嵌在她的精致的脸上。她很瘦，绿色长裙贴在她的身上，像是穿在商场橱窗里那些高挑曼妙的模特假人身上一样。阳光穿过巨大的落地窗射到她的身上，倪昊一时间居然觉得她的皮肤是透明的。

　　他还在发愣，妈妈却从后面握住他的肩膀，不着痕迹地一拉，把他藏在了她的身后。然后她说:“小昊，这是姐姐。”

　　他低低地叫了声姐姐，有些不敢相信自己会有这么漂亮的姐姐。

　　杨念梓温柔地笑了笑，这让她显得更加美丽。她走近他们，伸出手摸摸倪昊的脸，亲切地看着他叫了声：“小昊。”然后抬起头望着妈妈，轻轻地叫了一声：“妓|女。”

　　说完，款款地走到饮水机旁边拿起个杯子，喝了口水，回过头，朝他们甜蜜地笑了笑。

　　她的声音太过亲切，脸上的表情太过友善，以至于倪昊甚至觉得她说了句赞美的话，可那个恶毒的词语却容不得他忽视。倪昊顿时愣在那里。

　　反应过来后他的第一个动作便是抬起头去看妈妈。

　　可让他意外的是，妈妈居然也在笑。她摸着自己漂亮的水晶指甲，脸上的从容完全看不出一丝假装的痕迹。似乎不管杨念梓说什么，在她眼里都不过是一个小女孩的虚张声势。无聊得让她不屑一顾。

　　杨念梓的笑容慢慢敛起，目光冰冷地看着面前的美貌女人，她的手握紧了水杯，骨节微微泛白。

　　有那么一瞬间，倪昊觉得杨念梓似乎要把手里的水杯砸到妈妈身上，但他没有机会得到答案了，因为门开了，杨念梓的父亲、他的继父走了进来。

　　几乎就在同时，杨念梓卸下了满身锋芒，一瞬间变成乖巧温和的美丽少女。

　　“你回来了，爸爸。”绿色的窈窕身影走过去，她甜美地微笑，并顺势接过父亲的公文包，俨然一副好女儿的样子，“我正和倪阿姨说话呢，是吧？”

　　她歪着脑袋，娇俏地朝妈妈笑，而妈妈，也回应地露出一个微笑：“恩，念梓正要带小昊去他的房间。”

　　继父很高兴地笑了：“那，念梓你们快去吧。你是姐姐，以后要多照顾照顾小昊。”

　　“恩。我会的。”

　　倪昊还没反应过来，杨念梓就走到了他面前，方才面无表情的少女此刻正微微弯腰，再次对他露出亲切的笑容。只是他无法忽略她看似温柔地眼神里那隐隐的威胁。

　　“小昊。”她叫他，并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

　　很多年以后，倪昊仍然记得那个感觉。拉着他的女孩笑容温暖，手心却像冰块一样，凉得刺骨。

　　凉得仿佛他们注定的命运。

　　03

　　下午上完课，倪昊一边玩手机一边学校外面走，却看到迎面而来的安奉雅。穿着蓝裙子，手里捏着一本书，有些害羞地站在他的面前。

　　这便是那帮无数次的相亲中认识的姑娘之一，两个人只见过一次面，还是在混乱的KTV里，但不知怎么的，她就看上他了，那以后两人便“偶遇”不断。

　　倪昊有些头痛，不知道她今天会让他帮什么忙。

　　“学长，我想请你帮我翻译一句话，好吗？”娇小的少女轻声说，并同时递上手里那本法文小说。

　　像这种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拙劣手法，寝室里的哥们早实践无数次。可是面对满心期待的学妹，倪昊却无论如何也不忍心拒绝。

　　暗叹口气，他接过书，看了起来。

　　“如果……过去无法摧毁，那么，就请陪我在未来，眺望……”倪昊慢慢地念着，心却忽然绷紧。

　　如果，过去无法摧毁。

　　过去。摧毁。

　　很多年过去了，倪昊依然无法忘记那个让他失去一切的夜晚。在那之前，他即使遭遇再多苦难，也可以忍耐，但那晚之后，他却觉得，即使遇到再多折磨，他也毫不在意。

　　因为最最重要的已经失去。最最难捱的已经熬过。剩下的，就都是无关紧要的了。

　　他常常会想，如果没有发生那天晚上的事，他的生活会不会不一样，连带着，便会一次次回想起那之前一年平静的生活。

　　那是他和杨念梓生活在一起的第一年，日子并没有倪昊以为的那么难熬。她很少找他的麻烦，当然，这大部分原因都是因为她的时间全用在了和妈妈的互相羞辱上。很多次，倪昊都会看到杨念梓和妈妈脸上虚假的微笑，以及有时候杨念梓靠在继父肩上，轻言细语说着什么，继父便拍着她的肩膀，脸上是说不出的愧疚和心疼。

　　倪昊对于这一切，都一概采取了鸵鸟政策。

　　在继父面前，他们是一对最和睦的姐弟，她会在吃饭的时候帮他布菜，会给他买书和新衣服，也会检查他的作业，辅导他的功课，至于她时不时在继父面前为他的“愚钝”担忧这点，倪昊也选择了不去计较。

　　他是真的想平静地生活下去。但生活从来不会让你如意。

　　那个晚上的天空美得出奇，深深的海蓝色上面洒满了璀璨的星子，看起来像缀满碎钻石的丝绸一般，光滑诱人。倪昊一直觉得，那个美丽的夜空一定是上天给他们的补偿。或者，是为他们各自母亲所唱的最后一曲挽歌。

　　现在想起来，倪昊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女人之间的仇恨居然可以热烈到这种程度。就像毁灭一切的地狱之火，燃烧着，咆哮着，将一切化为灰烬。

　　留给他绝望的废墟。

　　杨念梓为爱成魔的母亲，和他相依为命的唯一亲人，两个人，一起，从附近钟楼楼顶，摔了下去。

　　用各自的身体，砸出一朵泼泼洒洒的瑰丽的花。血肉模糊。

　　等他赶到的时候附近已经围满了人。有人叫了救护车，但他知道已经不需要了。因为人群中心，那个跪在鲜血旁边簌簌颤抖的身影用她惨白的脸和绝望的眼神告诉了他。

　　都不需要了。

　　他头脑一片空白，目光定定地看着鲜血中央那团模糊的东西，丝毫不能把它同自己最爱漂亮的妈妈联系到一起。

　　弄错了。一定是弄错了。

　　他看着杨念梓笑，笑她是个蠢货，没弄明白就哭。杨念梓看着他，眼睛通红，然后她尖叫一声，忽然扑到他身上，开始死命地殴打他。周围乱作一团，大人们拉不住她，而他也不反抗，只是静静地闭上眼，忍受着女孩的拳头。身体的疼痛甚至带给他快感。他想，晕死过去也许就好了，晕死过去，也许就会发现这一切都是在做梦了。都是假的。

　　他看着天，眼睛像两颗肮脏的玻璃球。里面没有泛着光。他眼眸干涩。

　　夜空重重地压了下来。

　　很多事情其实事后想想就很容易明白了。他的母亲为了钱勾引了杨念梓的父亲，而杨念梓没有和选择和母亲离开是因为她知道母亲对父亲的深爱。所以她留在父亲家里和继母斗智斗勇，所以她在父亲面前虚情假意、乖巧可爱，只是为了有一天能一家团圆。她忍耐了那么多，计划了那么久，却敌不过无常的命运。她的母亲忍受了一年的弃妇生活，终于被折磨疯狂，约出了情敌，同归于尽。

　　像炽热的火焰，瞬间燃尽一切恩怨情仇。

　　他们两个，从此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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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高中写的故事，最近翻出来了。恩，是我一贯喜欢的在道德线上跳舞的禁忌之恋，我的口味真是数十年如一日。
略改了几个字，发出来跟大家共赏。\(^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