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D-G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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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一点也不讨厌那个老先生，相反的，学校里他的课我上得最多。他是个可怜的家伙，其他的教授们知道这个差使不好做，便都推给他。于是我忽然有一种冲动想要给老先生买一顶帽子。
“嗨，你！”
是那个声音，不用看我已知道是谁。有些巧合了，刚刚才想到他的长发。月亮果然是个小地方，如果不认识，一辈子只是擦肩；如果认识了，就很容易会碰面。我常想如果地面是延伸的，每过一天就大上一倍，这样的话，就会免去很多不必要的寒暄。
“后来你怎么不去了？怕了？”
“那里也不过如此，我又不想天天醉生梦死。”
“不过你那天很有趣，醉成那个样子，还不停地对我说这算什么。后来又哭着说‘这也不是理由’。——不是什么理由？”
“什么都不是。看来那天我说了太多的话了。”我抬头看了他一眼，他的五官四肢明明都在我的视线范围内，但入进我眼中的，或者说我真正接受到的，仍然只是他那一头长发。对我而言，这是个由长发和空洞的声音组成的人形，除此以外我一无所见，一无所感。
“天文台说今天会有陨石落下来，你不乖乖呆在家里，在这里闲逛什么？”
“有陨石又怎样？一定会砸到我么？砸到了死了又能如何？”我把眼光调向远方，“你看，地球还是一样蓝蓝的，太阳也还是一样会照射着我们。”
一缕光线打在不远处的环行山顶上，像夜晚的霓虹灯一样打出一圈光边。环行山好像很寂寞，挺着胸膛站在那里。圆的凹陷的顶端空空的，没有嵌上任何东西作为装饰，向着上方无限的天空展开着，似乎能够填满的，就只有夜晚的星。
我出着神，愣愣地看着。有一片阴影笼了过来，渐渐竟吞噬了那环行山顶。刚才还被我在心中誉为清高的东西，就在这短短的时间内竟变得不堪一击，满山的光线在这阴影下萎缩而撤退，留下一身岩石砌成的硬骨还勉强支撑着。阴影越来越大，环行山却愈发地渺小而卑微。
突然的，一只手拉着我向后跑，我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已经被一阵强烈的震动震倒在地。一只手臂伸过来，环住我的头，掩住我的耳朵。
我的世界在颤抖着，颤抖得让我不由得紧紧地抓住那只手臂，像溺水的人抓住一棵浮木，“我要回家……带我回家……回家……”我的声音颤抖，而在隆隆的嘈杂中我根本不知他听清了没有。
“好的，好的。”那只手臂揽得我更紧，紧得让我有一种向往已久的窒息的快感，在趋向死亡的窒息中却更加感觉到心的跳动，同时一种悠悠的悲伤像一缕丝线随着那只手臂钻入我身体里。而那空洞的声音，却完完全全地把我整个儿包围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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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那接近死亡的震动结束后，在那只手臂的支撑下，我回到了我的家。所谓家，也不过是一个暂且栖身的地方。很久以来我一个人待在这里，也看过日出日落，也度过朝暮晨昏。——我把这里称为“孤岛”，一个死气沉沉的，与世隔绝的地方。早晚有一天我也会离开这里，生存最终的方向是死亡。
在我的“孤岛”里，我对着这唯一的访客，这长发，声音和手臂组成的形体倾诉着。闸门一打开，水就源源不断了。我给他讲我科学家的父母，讲他们为了研究地球而毅然丢下我飞往那个看起来美丽无比的星球。讲他们完全知道能够成功登陆的概率只有4％，但还是双双毫不犹豫地选择危险。讲他们临行前对我说：“为了这个追求，这个‘理由’，我们生存着，现在我们也可以为之而死。”讲他们最后嘱咐我：“无论生或是死，都给自己找一个理由。”讲他们至今生死未卜。讲我自己既没有真正的在生活，也没有能够死亡，因为一直没有找到理由。
在我歇斯底里地把这许多年从未说出的话一股脑倾泻出来的时候，那只手臂始终环抱着我。安全而温暖。在我终于停下来不再说话的时候，那声音开始包容我：
“让我给你讲个故事吧，陨石的故事。
“你看，陨石掉到我们月亮上来的时候，是毫不留情地拼命砸下了来的。有的很大很大，有的很小很小，砸得我们的地面满是Craters，环行山上也是一个个的坑洞。这简直是一场场的劫难，破坏着我们的美丽，还带来如此大的震动，说不定还会引起某个火山的爆发。
“可是在地球上，就完全的不同了。你知道有一种叫做流星的东西么？流星本来和掉落在我们这里的陨石是同一种物体，但是掉在地球上，就不一样。当它划过地球的大气层时，会因为摩擦而燃烧起来。所以在地球上看来，就像一看明亮的星星从天空滑落，拖着长长的尾巴，并在夜空中留下一道轻微的痕迹。这些流星，有的还是会成为落在地球上的陨石，而有的，就在空中便把自己燃烧殆尽，以灿烂作为生命的终结。而月亮是没有大气层的，我们这里只有冷酷的坚硬的陨石，没有灿烂，没有燃烧的生命。
“地球上的人有这样的传说，当天空有流星划过的时候，如果在它消逝前，能够在心底许完一个愿的话，那么这个愿望就一定会实现。他们认为，流星这样美丽而短暂的生命，是可以为给世人的祝福的。
“而我的愿望，我的追求，我的——你所谓的‘理由’——就是这流星。我盼望着有一天能够去地球，去看流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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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第一新闻社消息：
在××××年×月×日我月球曾发射一枚火箭，载宇宙飞船欲往地球进行研究，现今已在太空中发现其残骸。据研究结果表明，该宇宙飞船在未到达但临近地球之间，遭到飞往地球的流星体的撞击，严重受损并偏离飞行轨道。专家分析，飞船上两名科学人员并无生存希望。
在上一次失败之后，月球宇宙科学院重新计算飞行线路以及飞行周期，将于明天再次发射载人飞船飞往地球。此次飞船上只有一名科学人员，照片请见附图，另附其个人简历。
——××××年×月×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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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盯着那张照片，认出了那长发。
我马上跑到The Terra Land，在吧台边寻找着。没有长发，没有手臂。于是我坐在吧台边等待着，直觉的认为他会来这里。
“火熔花。没有加氧气。”
我问声抬头，他不知什么时候已出现在吧台里，熟悉的手臂支在吧台上，把那酽红的带着星点黄色的液体推到我面前。声音依然空洞。
“你不是一个调酒师么？你怎么能够去地球呢？明天？是明天吧？”我紧紧地望着他——他的长发。对于他的五官我依然没有任何视觉。
“记得上次我给你讲流星，陨石的故事么？记得我的追求么——或者说是‘理由’？这里只是我因为兴趣而做的兼职，除了在这里的时候，我其他时间都给了我的‘理由’。”
这一次我发现自己无法辨认，究竟是他的声音空洞，还是面前的影像空洞。我感觉自己是处在一个奇怪的空间：似乎很小，小得周围的黑暗紧紧包围着我，没有一点地方让我伸展视线；似乎又很大，大到那黑暗是一种无限的延伸，一个没有尽头的空洞。
“你看，”似乎是在这个空间的遥远的地方，传来他立体的空洞的声音，“为了明天的启程，今天The Terra Land特地做了流星的主题。”
我向舞池望去，一些银色的发光的星星在天花板上悬挂着，每一颗都有一条长长的银色尾巴，并且有鼓风机把它们吹得向着一个方向倾斜。它们，在燃烧着生命么？
再回过头，我对那长发，手臂和声音的主人说：“如果你看到了流星，请为我许一个愿，愿我能找到我的‘理由’，无论是生存，还是死亡的理由。”
然后我转身离去，不再肢解他的形体。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D-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