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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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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一个人不需要任何理由。
但杀一个帝王诸侯你总需要很多借口。在以后诸多的历史中有无数支刀笔在等待,它们要剽窃,要漂白要切削,要润色要藻饰,如果你不给它们几个借口,就象夜行的人遇到个执拗的劫匪却身无分文,总不免要被捅上几刀。
历史流出的血,它们都叫汗青。
我是荆柯,在我踏入燕国,在我遇见燕太子丹前,我只是一个默默无名的人。
如果在此之前我轻易死去,想来太子丹不会为我落一滴泪,那就太象个女人了,历史上我的名字必然也会被另一个人所替代。
我翻检史册时,看到人们津津乐道的这个情节,一个书剑飘零的壮士与一个求贤若渴的诸君一见如故,——就象两颗流星绚烂于暗色的苍穹。
首先,我无意毁了这个故事。
是年秋,我渡易水而赴秦。那时樊于期的首级尚未腐烂,太子丹就已似一个多疑的妇人,频频催行。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高渐离为我击婺筑而振长歌。于无数人中也许只有是他懂我的,也许……,他懂的也仅是自己。
在岁月的流言里,有人说高渐离是个女人,让我们以一种暧昧的关系来阐述刺秦的爱恨情仇。而七年之后,他以筑击秦王就成了一个情人的痴心。
总有人喜欢在男人与男人的战争中加入女人而乐此不疲,他们宁可带上一副色欲的眼镜去看龌龊而狰狞的历史,似乎就能从中汲取一点无聊的快意。
我不清楚这种窥淫癖是因何养成,但我既然是荆柯,我就没办法拒绝他们往我的生命中加入了那么多个面目模糊的女子。
我不知道有谁爱过我,或许有人爱上了刺秦的荆柯,他的血溅洒在咸阳城。
但在此之前,那不是我。
在那个时代里,在以后的历史长河中,英雄美女只不过是权贵提线下的木偶,以一种扭曲的姿态痛苦,美丽与折断。
他们不是给人来爱的,而是把玩。
太子丹说:荆卿,吾愿与君为兄弟。
我只想说,我从来都不曾喜欢过他。这是一个彬彬如玉的君子,亦是一个技术臻美的玩偶师,但他身上也吊着丝线悬于命运的齿轮。
有的时候,静静的夜,我就会因为这无数巨齿的转动啮和声而不能入眠。
当我带着樊于期的人头和燕督亢之图入进咸阳时,那个森然巍峨的城市早注定会成我的墓地。
——无关胜负成败。
有时候,你唯一可以选择的是如何死亡。
我把樊于期的人头放在案几上,倒一杯酒,拈一朵菊花。
无论是麝香冰片还是松脂,都不能让一个人的首级栩栩如生。——只会在腐烂的气息中增添一份熏人欲恶的香腻,就象一篇四驷八骊的祭文远远比不上张即期立缴的帐单。
他看着我,我看着他,相顾无言。我们都生在一个无奈的时代。亡秦而赴燕,在诸侯争霸的游戏中不过是一场猎逐……,其实你别无选择。
几年后燕王喜也是如此献上太子丹的人头。
一颗人头,一张羊皮,一柄淬毒的匕首。一个与此形影不离的人在夜晚只好失眠。
狗肉斗酒弹剑锋,其实更早以前我就失去了胃口。
我从来不知道自己嗜好马肝,也许只是在太子丹为我椎杀一匹千里良骏后。在我眼中太子丹阴柔如女子,他不是在哭,就是在笑,如一人偶。
田光卧剑而死时,太子丹哀毁逾恒,他着素衣,亲辔灵车;我函取樊于期的人头时,他也是在哭,不过是哀毁逾恒。
东海有鲛人,泣泪成珠。才知道,眼泪原来也是可以如此之贵。
他笑的时候,便可以把姬妾的双手斫于盘而奉于案。有人为你椎名马而杀美人,你若不是变态,自然会倒尽胃口。
那么多的血,汇成一条河。几乎淹没了原阳城。
每每想起燕,我鼻端闻到的就是一股隐隐的血腥之气。其实,帝王将相不外如是。
渡易水,赴秦。
在船上,我是一袭玄衣。
在局中,我是一枚棋子。
可能会有人骂我,辱没了燕赵悲歌,易水河边的勇士根本就不是我,令士发尽指冠。
也许:
也许我只是一缕游魂,岁月长河中翻捡折戟沉沙,在那一瞬流光掠影中,恍然我是荆柯…………
一步步拾阶而上。
偌大的咸阳宫我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悠缓而长。
秦舞阳是注定的悲剧人物。
在我心里这十三岁即杀人的勇士不过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少年的残忍与成人的残酷也许只是一步之隔,却相差千里。
我怜悯他。
因为无论成功与否他永远是我故事的配角。只能黯然失色。
当与那不世君王面面相对时,我不能不诧异他的英伟。
咸阳宫端谨肃穆,如建于九霄之上,九霄之下有关秦王的流言便似青苔鼠蚁阴生于城市的每个角落,赵姬,吕相,鹨毒这些人的名字被念出来就象一个个不祥的符录。
随着秦军的推进,遂越发如火如荼。
有的时候你根本不明白什么是历史什么是文字。
就象你不知道是因为这些流言,才有人被折断刀笔,砍断手指,焚书而坑;抑或只是因为这个时代的绳结上记录了太多文人的怨恨而流于恶毒。
杀一个人真的需要理由么?
没有任何理由。
如果你活了一生就只为了这个时刻,那现在还思考这个问题就是一个傻子。
当无数刀锋将我的灵魂和□□剖解开来,我看到的每一滴血鲜红如火。
原来,可以如此美丽。
所有的鲜血都将顺着御河流出咸阳宫而混入城市的污浊,再融进更多,其实每个繁华都市都是一个沼泽,泥下的东西你永远不想看,泥上却盛开飘摇着花朵。
如果你认为做条鱼是个悲剧,何妨闭上眼睛。
我只是史册上的一个游魂,我同情人间这些帝王,广富四海却不能一塌而安枕。
稿于2001.03
<透过文字去看历史,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永远没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