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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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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边的缠绵,是月亮的寂寞。
彩衣少女侧过半边脸,颊边半个摇摇欲坠的梨涡。
雪白的掌心是两粒甜酸的青梅。
那是他们的初见,少女的娇羞在青梅的酸中荡开。
而后,大红的喜色铺满她的世界,朱色的喜线绕过她身侧飞向多少个遥不可及的世界。那时,她想这世界待她是不错的。
有清新的芬芳靠近,她眯了眼窃窃笑。眼前人温润如玉,细细的丹凤眼尾勾起,眼前一片安宁。
他靠近,有甜酸的气息,是青梅。
她穿越而来,却在第一眼嗅到他的气息。她想,这是缘分,她于是笑得跌在三月的桃花丛中。
“千秋,千秋。”那人这样缠绵地在她耳后喃喃,
三月,桃花开得这样好。
她穿着繁复的襦裙,踩着一地落蕊,奔过润湿的青石小路。
命运的脚步偏就此停下,使她不甘愿地落败。
“南珍?”
她顿脚,冷笑:“当今贵妃。”南家,她夫君的死对头,她自是不信的。
那人笑,眉眼妖娆,眼下有一泪痣,淡淡的。他的紫衫蹁跹,美得如同桃林暗香浮动。
“是她的替身南珍。”
于是恶俗的,她知道了南珍,知道了他们曾拥有的一切。
于是不能免俗的,她哭干泪,安静地等月光变得温暖。
月光下,有女子撕开裙摆的衣角,将缎子轻轻系于一书生的手腕。摊开手,她将一粒青梅放在他手心。
红线就这样轻轻盈盈盘旋在这样黯淡的夜晚。两个遭山贼绑架,还一起逃出来的人。
山脚的树丛,一根缎子联系着的两头不同的世界。青梅的甜酸溢于口腔,有谁偷偷抬眼看了谁。
“我幼时夜里也看不见,这样便好多了。”
书生微微紧了放下的手,望不见的长夜里,地牢的月光有稚童的逗闹和青梅的酸涩。于是眼里有酸涩的感觉,原来青梅的味道会从指尖一直到那般遥远的过去。
顺其自然的,回到自家山庄的大小姐让被救的落难书生做了山庄的账房先生。
三年,三年的桃花纷飞。
他眼见她站在桃花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他听见她倚着桃树呢喃,没有多久了。
“没有多久了,没有多久了......”如泣如诉。
三月三,桃花开得那样好,有公子翩翩,他眼见她失了神,洒了手中的桃花酒。
桃花酒宴,她人面正艳。
四年前山庄大火,独留她一人还有山庄潜藏的秘密。
他看见她醉倒,罗衣凌乱,额上长长一道疤痕让她如地狱罗刹。真相在她的血肉里汹涌着叫嚣,他在黑夜中隐匿。
公子名半之,含笑玉面,绝世无双。他却见她眸子清澈,端坐花雨中,半晌,她烂醉。
那年的桃花酒酿得尤其好,引了好些蜂蝶前来,而她,日日烂醉。
一切像逼人的酒香,桃花剑凛冽的寒光挑开她的额发,世人眼前沉静的她的面容缓缓展开。
逼着她向前的是桃花次第,四年前落下的芬芳已沉淀。
公子半之其实使毒最是好的,当她醉倒在桃林的第一次,他便该明白的。他眼前的她,是零落的桃,腐朽在春日暖阳中。
救她的,是左门的三少爷左邯山。左邯山正是俊俏时,一举一动带着左门的规矩,却又时而偏有幼童的真挚娇气。
动了针后,他在暗室陪她,他听见她睁眼时的响声,像青梅融入口舌的甘甜,然后,是让人落泪的酸涩。
“我像幼时夜里,什么也看不见了。”
她握他的指尖,三月末,桃花房房开尽,天气却愈发暖了。
他不肯问,自有人问的。她在夜里遭人劫走,他挽不断她的衣角。
她的眼,是桃花酒微凉,在夜里泛着盈盈流光。
翌日,她的窗推开,他见她柔媚的眼波。也许,四月里,山间的桃花开得也好的。
有好几拨人跟踪她,他形影不离地跟着她,却免不了,百密一疏。那是她的心,想离开。
他看见紫衣飘飘,那人恍若天人,眼梢狐狸一样上翘,伸出手,十指芊芊,倒比女人家更冷艳。她不自觉上前,紧握那人的手,那人于是笑,抿着唇角,狐狸一样微微地笑,胜似十里桃林。
她的眼,她的唇,她的颊在笑,笑十里桃花沾染春风。可是,她的眉,冷如出鞘刀剑。
她唤他:“书生,回去吧。我甘愿的。”
可他偏偏察觉她指尖的深凉,他转手,她抿唇,是一枚青梅。
“夜里看不见,这样便好了吗?”他微哑的嗓音在她耳边回旋,她却没有回头。
露湿十里桃林,她转身的背影是一朵桃零落。
“南珍,南珍......”死去的老爷突然出现,带着真正的南珍,而那位难珍却淹没在了那个长夜。南珍身旁有一竹马,夜里不能视物,偏好青梅。那一刻,他突然明白了什么,却晚了。
他,他们,一败涂地。曾为了山庄秘密而来的一群天之骄子们纷纷落马,山庄背后的秘密却沉酿得越来越深。
十几年前的宫廷秘事,被奸杀的贵妃,被偷走的皇二子,消失的密旨,寻访密旨的人物,一下子全被牵扯了完。皇长子已逝,皇二子顿成众矢之的,立皇长子之子的丞相一派,立皇二子的武将一派,纷至沓来。
却不料,杀了个回马枪的却是已经昏迷的皇上。作为替身的她,幼时便与真正的南珍生活在一起,四年前,一场大火,偷天换日。
三年前,她冰冷的眉眼在酸涩的滋味中盛开在了他心底。
如今,怎么放得开,三年,三年的桃花已迷离了他眼畔。他为秘密而来,却倾尽所有留下了。
当今贵妃的酒杯倒在桃花林的湿土里,沉闷的气息扑面而来。
“镇安侯,好久不见。”
他挑眼,眼前这人已是越发妖艳,眉眼间再没有当年的天真模样。代替的,是他熟悉的那人的冰凉气息。自桃花中走来,又在桃花中枯萎。
他仿佛听见腐朽的牢狱中她沉沉地问:“娶我吧。”
而后吻上的,血的锈蚀味道。
她回来时,是在桃花林中,她依然沉静地看他。她的手布满毒虫啃噬的斑斑痕迹,她翻手,是那日的青梅,发了霉的昨日的承诺。
夜月冰冷,一刻恍如白昼。
“我做了个决定,兴许,你不会认同的。”她伏在他肩头。下一个时日,他见到的是她奄奄一息的躯壳。像落满芬芳的桃林,溢满死亡的气息。
“娶我吧。”
他听见她问,“好。”他回答,她的气息在他的肩头陨落。
他的泪,夹杂了血的腥香。他想问,你是谁呢?你喚作什麼呢?如果问不出来,他今后该怎样思念着她呢?
若是她在阴间,听不见他呼唤她的声音,她该是多惶急呢?该是多害怕呢?
皇二子终是取回圣旨,登上皇位。而她的墓前,是长安一夜繁花。
三月的桃花开得很好,你可有看见?你可想再醉一回?
我醉了这么些年,等你回来。
别回头,终是浮华梦一场。千秋等,他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