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魇》缣纆

1、其实只有一章

　　引

　　“不如归去，不如归去……”①

　　如茵的草，零碎了星星的花，少年，一袭白衣。

　　“纁儿不怕，纁儿不冷了，纁儿不怕，纁儿不冷了……”喃喃的低语溢满浓浓的悲伤，和大朵大朵的绝望。那如夜般玄黑的眸子被蒙上了尘埃，像死鱼一般泛着白。怀中的人轻如鸿毛，胜雪的白衣上绽开着刺目的红梅。

　　杜宇②轻掠，起雾了……

　　1

　　“筱澌！筱澌你醒醒！筱澌……”我神识渐渐清晰，微眯眼，零落的光线伴着熟悉而又不安的声音落入眸中，有些刺目，又复合上。

　　“筱澌——”似是略略安心的长叹，我被纳入一个温暖而又宽厚的怀抱，鼻端萦绕的，满是他令人安心的气息。

　　他，那么冷静的将军，却也为我而不安呢。

　　“嗯？”我带着上扬的尾音应声，缓睁开眼，注意到远处的山上的云雾翻滚，染上了淡粉的霞光。

　　“又做噩梦了？”他在我耳畔低语，声音细碎中带着心疼，听得我没由来地一慌。温湿的气体袭来，有些许痒。

　　做噩梦了吗？我惊诧。我只记得今日是他的归期，而我只在等他。可……睡着后我做噩梦了？我做梦了？我茫然地摇头。

　　傍晚的霞光打在他的后背，漫射开去，耀了我的双眼，他抬手搵去我鬓角的汗渍，轻叹：“若不记得便莫想了。”说着抱起我反身回那谷内的小木屋。刚跨过篱门他忽道：“我能给举国百姓带去安宁，为何独安抚不了你的恐惧。我只是希望自己心爱的女子有一个甜美的梦，这却也不行吗？”他的唇伴着挫败和丝丝缕缕的疼惜若有若无地擦着我的额角。

　　我很安静地听着，没有开口，只是紧紧地搂住他。因为我甚至不知道，我在梦中，恐惧什么。

　　我只能瞧见一片大雾，对，茫茫的雾，血色的雾……

　　2

　　清冷的幽谷，清冷的溪涧，凉丝丝的山林中弥漫着清冷的气息。

　　涧边松下，突兀的青石板上端坐着一绿蓑渔人。他整个人都隐在了绿蓑斗笠下，除了一双结晶纤长得不像渔人的手外，一切都隐在了恼人的阴影中。可他只在垂钓。

　　“君上。”不知何时渔人身后多了一单膝触地神色恭敬的玄衣男子，约是刚入中年的样子。

　　渔人未作声，只是手腕微转，轻提，收上了鱼线，末端的鱼钩上挂的却不是鱼，而是一个雪蚕丝织成的小囊，隐隐泛着红。他伸手握住，本收拢在蓑衣中的白衣落出，随风嫳屑，有些晃眼。他从中取出一粒豌豆大小的绛红豆子丢入一旁的匣中，继而又收拢衣襟抛出鱼线。

　　“君上，师父派我来请您回去。”

　　“回去？”渔人嗤笑，低沉的音线带丝冰冷的肃杀。

　　玄衣人身形一顿，背脊微微僵硬，缓缓地低头起身。他一直知道没人能够勉强，即使是君上的师傅，他的师祖。那谷中清冷的风拂面，使他身上起了一层栗子。

　　淡淡的话语传来：“这世上再没有你们的君上，有的只是师翛。”

　　细密的雨丝穿过林子洒落，却沾不湿渔人的蓑衣。他仍是提线收豆动作一气呵成，却已收了鱼竿退了蓑衣斗笠。绝美的容颜沐浴在雨中，执着豆匣渐行渐远。

　　3

　　“歆。”我轻轻唤他。

　　他侧过身在榻上支起头看我，带着一丝专注：“怎么？”

　　我抬手捋了捋额前滑落的碎发，他勾起唇接过我指间的发绕到耳后道：“筱斯要干嘛呢？”

　　笑意在我脸上漾开，眼底的落寞隐去伸手递与他一个散发着令人厌烦的栀子香气的淡蓝色的纸笺。我当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可就算知又如何？所以我只能展颜。

　　而他的笑意随着我的动作逐渐凝固：“筱澌——”他低沉而又温和的轻唤带着浓重的鼻音。

　　我没有回应只是默默举着拈着纸笺的手，默默地维持着笑。我怕，一不小心，笑颜破碎，成了他的羁绊。

　　“筱澌——”他避开了纸笺只是抬手搂紧了我，许久才道：“我舍不下你。”干干涩涩的惹乱了我的心。

　　我也一直都知道他的怀抱很温暖，总使我忍不住依恋：“我知道。”我用平静的语气送出这句话，抬手加深了这个拥抱。这样抱着真实的他才能使我更安心吧？“没什么的。”我添了一句，没什么的，的确没什么的，只是为什么会那么难过。

　　半晌，他平静了些：“跟我回京，好吗？”

　　我顿时一僵：“歆，……”

　　他微叹带着丝无奈打断我：“筱澌，我已经廿六了。”我有片刻的错愕。继而他又道：“我想带你入京，以将军夫人的名义。”

　　我心下顿时清明：“歆，若我答应你入京，你可否答应我随军而行。”

　　“不行。”语气果决，他的手上移捧住我的双颊迫使我仰头看他：“那太危险。”

　　我眯起眼打量他认真的容颜，继而气馁：“我等你得胜归来，再迎我入京可好？”

　　他低下头吻落在我的唇角，含糊不清地闷哼一声，“好。”有几不可闻地低语，“等我。”

　　“等你。”我似宣誓般的重复，瞎喊微疼留下了他略带惩罚性的淡淡牙痕。

　　4

　　“纁儿，我害怕终有一天会累的。”少年在榻前面色平和，轻唤出声才发觉带丝颤意。榻上的人静静的仿佛沉睡了一般，殊不知一梦千年，终是任谁也唤不醒的。少年在榻前坐下，抬手抚了抚塌上人的额，缓低下身子印上浅浅的吻道：“你，要一直陪着我。说好的。”他起身打开匣子挑出那绛红的豆子共七粒取代了置于榻上人七窍的已干瘪发褐的豆子后侧身躺下低叹：“你一直都说我执着，如今想想也是吧。这红寇虽救不活你，却也使你肉身不腐魂魄不能离体。我这般你是否会怪我？”说着他的指腹轻轻地摩挲着她的眉眼。

　　“其实我早已准备留下，你何必要用着极端的方式……纁儿，你太傻，实在太傻了。”带着微微的轻叹低语。

　　“纁儿，你知道吗？这几天我一直在做一个梦，梦里我变成了一个女人，竟是一个女子。那梦里还有一个爱我的将军，他是那么爱我，就像我爱你一样。可我却茫然不知我是否爱他，不，不能说是我。你知道吗，在那梦里仿佛我不能完全体会到自己的感情自己的思维，仿佛那是独立出来的另一个存在。算了，我不打算把这梦延续下去了。”他长叹了一声，继而又道，“此生我只想要你。那么想，可却得不到。所以在你与我如此决绝的诀别后我依旧决定不再放手。即使你会怨我。”说着轻轻把她揽入怀中低低地似呓语一般喃喃：“纁儿，纁儿……”

　　尾

　　依稀是许久以后，再也记不得是何时，一人一鸟，满目的青山绿水，只是再也没有那个安静等候的少女，

　　筱澌……

　　注：①杜鹃啼叫声似“不如归去……”

　　②杜鹃的别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