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世情伤之西风多少恨》七月习凉

2、第一章

　　“今年的春天来得真是迟，我都等不及了。”我骑在赤血上，嘟着嘴说道。

　　南珠笑着看她，说道：“每年的春天还不都是这个时候，傻丫头，你是等着当我的三嫂嫂等的不耐烦了吧！”

　　南珠总有办法让我害臊，王下过令的，说春天一来就让我和曲渶成亲，南珠成天拿这事笑话我。

　　“要我说啊，新宁你可急不得，喀则嬷嬷说女孩子急着嫁人会生不出男娃娃的，那可怎么办才好呢？”南珠嘻嘻笑道。

　　阿娘说我是草原上最伶俐的姑娘，可是她说错了，南珠比我更伶俐，与南珠斗嘴，我是怎么也说不过她的，所以我只好一个马鞭就抽在南珠的马上，马吃痛撒开四蹄就跑。南珠笑得更是欢畅，在马上居然还转过身朝我做鬼脸。我虽是心中恼羞，却也不放心南珠，跟着策马追去。

　　跑了许久，我倒是未觉得累，南珠却停了下来，南珠虽然是王的女儿，骑术却是比不上我，更比不上曲渶。我们躺在草地上看着晶蓝的天，说是草地，其实也没有什么草，在大漠十二月的冰冻下，任是再贱的草也会枯死，而此刻，春风还没有吹起。

　　“新宁，你说南边的驼队什么时候才会过来？”南珠轻声问我。

　　“等春天到的时候就会来了吧！”

　　“新宁，我比你更希望春天早点到来……”过了好久，南珠说道，才说完，她忽然翻身紧紧地抱住了我。

　　我亦是抱着她，安抚着她的背，柔声说道：“他会来的，你要等着他。”

　　“我知道，我知道，我…我只是太想他了。”南珠把脸窝在我的脖子上蹭着，我觉得很痒，又不能躲，“他说今年春天他就会带着最好的礼物向父王求亲……”

　　我一听这话就知道其实南珠一点也没事，只是太想她的情哥哥了，我推开南珠，大笑道：“原来是你这个痴情的坏姑娘等着做新嫁娘，还说我等不及！”

　　南珠撇开脸，说道：“我就是等不及了，怎么样！我敢做敢说，哪像你，还藏着掖着，生怕被别人知道似的。”

　　“是！是！是！我的好公主，您是草原的真儿女，我比不上您的豪情，这样行了吗？不过现在咱们可以回去了吗，再不回去天就黑了！”我知道千万不能喝南珠斗嘴，不然就没玩没了了，所以赶紧认输。

　　待我们回到营帐时，天已经暗黑了，而随着黑夜同时出现的是不同寻常的气氛。曲渶站在帐外，看见我们回来了，赶紧迎了上来。

　　“瞧瞧瞧瞧，这才多久不见呐，就急成这样了！”南珠打趣道。

　　然而曲渶半丝笑意都没有，“南珠，发生大事了！”

　　南珠好像被曲渶的严肃吓到了，我也有点担心，他从来不会用这样的语气和她说话，只有一次，是他们的母亲去世的时候。

　　南珠好像很害怕，绕过曲渶就想进王的主营，却被曲渶拉住，“南珠，你先别进去。跟三哥走。”

　　曲渶一手牵着南珠，一手拉着我，将我们一路带到了他自己的营帐，里面侯着的是曲渶的谋士薛岳。到了帐内，曲渶终于松开了抓着我们的手，可他只是看着她们，什么也不说，他不说话，我更是害怕。

　　“六王子，说吧，公主迟早要知道的。”薛岳说道。

　　“小妹，”曲渶说道，他很少这么唤南珠，“天朝来了使臣，向父王求亲。”他顿了一下，而后继续说道，“父王已经答应了。”

　　“怎么会？六哥，你骗我！父王最疼我，怎么舍得让我去那么远的地方！”南珠无法相信，一把甩开曲渶的手。

　　“小妹！父王…他…没有拒绝的余地……”

　　南珠不知所措，的确，王的确没有拒绝的余地，这几年天朝的进攻越来越烈，大有将草原一统的趋势。在这样的形势下，王即使再怎么疼爱她，也只有答应的选择。王和几位皇子，哪怕是曲渶，也不会为了南珠一人而置整个民族于不顾。这样一想，我就替南珠感到悲哀。

　　我什么也做不了，唯一能做的就是抱着南珠。

　　“南珠，想哭就哭出来吧！”曲渶说道。

　　“新宁，我等不到明年的春天了……”

　　我抬头看向曲渶，曲渶懂的意思，只是摇摇头，一语不发。我忽然很恨曲渶，虽然知道这并不是他的错，即便他不同意，也改变不了什么。

　　“为何我们不能找个代嫁新娘呢？他们天朝当初送来和亲的公主那个是真正的公主？”我质问道。

　　“新宁，你想的太简单了。这招首先在父王那边就不行。我们草原人最讲究信用，这般虚假之事也只有天朝人才会做。”沉默了好久的曲渶说道。

　　“那怎么办？难道真的要让南珠嫁去天朝吗？”我急道。

　　就在这时，门口的侍卫来报说王让南珠去营帐。

　　天朝来的使臣很快就走了，薛岳说使臣始终没有见过南珠一面。我知道薛岳为何要这么说，可是要我怎么答应他的请求。我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变化的，但在天朝使臣走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曲渶。两个月后，我坐上了嫁往天朝的马车。

　　出发的前一天，南珠哭着来找我，问我为何那么傻。

　　“嫁去天朝当太子妃，成为将来的皇后可比当个六王子妃来得风光多了。”我冷声说道。

　　南珠大哭，抱着我不肯撒手，还是胡桑将她拖走的。胡桑是二王子，大王子早些年就走了，按理他应该是王位的继承人。他拉着南珠经过我身边时，在我的耳旁咬牙切齿：“你倒是真的爱他，竟为了他肯嫁到天朝，真有你的！”

　　那天晚上，我独自坐在营帐外许久，额琪想陪我，但被我赶回营帐了。阿娘为了整了一整晚的行李，也哭了一整晚；阿爹一直坐在阿娘身边，不住的叹气，这些我都知道，可是我又能说些什么呢？

　　第二天一早，阿娘亲自为我梳妆，她偷偷揩去眼角的泪时，我低着头只当没有看见。嫁衣是天朝送来的，繁荣复杂。阿娘为我盖上红盖头后，方拉着我说：“新宁啊，从此就忘了他吧！阿娘知道你心里苦，可这就是命，新宁，命数是改不了的。你也别怨他，他心里是有你的……”

　　阿娘的话还没有说完，天朝的礼官就来催了，说吉时到了。我感觉到阿娘抓着我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走出营帐的时候，我忍不住回过头，透过红纱，最后一次看我的家。

　　沿途的西凉人们唱起了送婚遥：“我美丽的好妹子，你坚定地往前走，你的好夫婿啊，他在家等着你……”当年阿姐出嫁的时候，我也跟着他们一起唱过，如今，却是他们为我而唱。我一直忍一直忍，在看见马车的踏脚时终是没有忍住，我搂着阿娘的脖子，终于大哭。阿娘先是安慰我，最后也忍不住和我一道哭。

　　我忘了当时是怎么坐上马车的，毕竟这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只记得当时眼前的一切都是红色的，红盖头，红嫁衣，红色的马车，连马也是赤色，这一切，都让我无比的厌恶，即便很多年后，他说我穿红色最好看，我也没有穿过任何红色的物。

　　草原的路还好，可是在西凉与天朝之间还隔着一片荒漠，那里的路差极了，马车很颠簸，我几乎吐了一路。一到天朝，我就大病了一场，病得连下床都困难，更别提拜堂成亲，婚礼只得延期。待我病好后，天朝已是初夏了，这期间，我未婚的丈夫，天朝的太子一次都没有来见过我，倒是他的姐姐，凤梧公主有来看望过我几次，还问我想吃什么，她可以派人给我做。我摇摇头，其实我很想吃阿娘做的马奶酥。

　　五月初八是个好日子，跟天朝的太子成亲其实真的很麻烦，除了拜天地，还要祭祖宗、见百官，甚至还要游街，凤梧说这是为了与民同乐，但是我一点也不快乐，我想太子一定也不快乐。

　　太子的名字叫秦承垣，这个我还是在祭祖的时候听他自己说的。他长得很是好看，我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是在他揭起我的红盖头的时候，他的好看和我们西凉男子的是不一样的，似乎柔情更一些。

　　那天晚上，嬷嬷们替我们倒好合卺酒就出去了，他揭起我的盖头后，就坐在桌旁，说道：“你叫新宁是吧，和你成亲非我所愿，我想你必定也是不乐意的。但是你既已嫁于我为妻，我也不会亏待你，你的一切吃穿用度仍是按太子妃的规格来，只要你不做出些令我难堪的事，我是不会来为难你的。他日我登基后，你若要回西凉，我也是同意的，你要留下也没关系，但是皇后之位我却无法允你。我这样说，你可明白？”
　　我点点头，说道：“你放心，我从未觊觎过皇后之位，但让我回西凉之事你可是说真的？”

　　“当然！我是一国储君，岂会诓你！”他不容置否的说道。

　　我听他这样说，十分开心，又有些后悔离开西凉的时候没有回头看一眼。离开的时候，我以为我今生都不可能再回来，看了也是徒添伤悲，但若是可以回去，那情况又是不一样的。

　　他微微笑道：“听说你前些日子病了，当时我手上有些要紧的事脱不开身。你以后要是有什么需要的就告诉小顺子但凡是有的，他都是能帮你寻来的。”

　　我没有说话，我能有什么需要的呢，我要的那个小顺子决计是寻不来的。他又继续说道

　　“夜也深了，你早些休息。”说完他就走了，连合卺酒也没有喝。我怕明日醒来，嬷嬷看到这两杯没有动过的酒会疑心，所以，他一走，我就将酒倒回酒壶里了。我没敢喝那酒，怕酒里放了些不干净的东西，这种事我以前见得多了，也亲自加过一回。

　　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好不容易睡着了，却做了一个梦，关于西凉的，这是我离开西凉后第一次做梦。梦里，南珠一直抱着我哭，骂我好傻，阿娘一边整行李一边落泪，阿爹坐在她身旁不住的叹息，这情景跟我出嫁前一天晚上一模一样。我还梦见了曲渶，他不说话，就直直地看着我，分外的悲伤。我被他瞧得难受极了，转身就想走，却被他一把抓住手臂，顺势从背后抱住我，他伏在我的肩上，说道：“等我。”

　　我一惊，就惊醒了，外面天还暗黑着。我这一醒来就再也睡不着了，想起那个梦，曲渶让我等他，怎么等？难道真要等承垣太子放我会西凉后再嫁于他吗？这样的事我怎么也做不出来，自坐上马车起，我就知道今生与曲渶是不可能的了，即使我们相爱。

　　额琪进来为我梳洗的时候我已经在床上坐了许久了，“公主昨夜没睡好吗，今天起得好早！”

　　我如今是西凉的新宁公主。“咦，太子呢？”

　　“太子没有留宿。”我边穿衣边说道。额琪也没有表示多大的诧异，只是哦了一声。

　　天朝的规矩真多，我嘟囔着走在前往中宫的路上，额琪跟在我的身后，她大概和我是一样的郁闷。我一直都低着头走，路上的卵石铺的极好，都是工整的花型，走着走着，忽然出现一双黑色的鞋子，又听到身后宫侍一片拜倒呼“参见太子殿下”的声音，这才发现居然是秦承垣来了。我慌忙之间就把天朝的规矩全忘了，众目睽睽之下，居然行了西凉的礼。待我反应过来，看见的就是他憋笑的脸。

　　出嫁前阿娘千叮咛万嘱咐，到了天朝，可千万要记得天朝的规矩，不然吃亏的就是我自己。可是他好像并不怎么生气，难道天朝并没有我们想的那么严吧，可是到了东宫我才知道我这个想法错的是有多么离谱。

　　和承垣太子给皇后奉过茶后，皇后就板起脸，问我：“听说太子妃是在半途遇上太子的，难不成你们昨夜并未同房？没有同房也就算了，今日见到太子，太子妃行的西凉礼又是怎么回事？”

　　她问的时候还一直瞪着我，我觉得很是奇怪，是她的儿子没有留在我房里，又不是我赶他出去的，虽然我也不乐意同他圆房，她不去问他儿子，反倒来瞪我。可是阿娘说过，在天朝，永远是位高者是对的，算起来皇后也是我的婆婆，所以她是对的，我是错的。所以我很乖巧地认了错，承垣太子就站在一旁看着我跪着认错，一句好话也不替我说，当真让我觉得气愤。皇后大概是看我认错态度良好，也就不再与我计较，只是反复命令我一定要学好宫里的规矩，别把西凉的蛮子习性带到宫里。我原是不想同皇后有什么争执的，可是她那句什么蛮子习性真真让人不快，我一时没忍住，脱口便说：“我们西凉会成为蛮子，还不是你们天朝一直逼迫我们向北走。我们本在玉门关外生活得好好的，硬是被你们逼到大漠的。”

　　我这句话把皇后气得不轻，她指着我的手都在发抖，半天没有说出一句话，说出来的第一句话就是“把太子妃给我带下去好好管教一番！”哪怕是在这时，承垣太子都没有说一句话，真是叫我失望至极。

　　我被皇后管教了好几日才重新回到东宫，走出中宫门时，只有额琪一人等我。额琪一见我就哭了：“公主，这才几日啊，你怎么憔悴成这样了？”

　　我能不憔悴吗，一天十二个时辰，八个时辰我都被逼着学天朝的礼仪。我强笑了一下，说道：“哭什么，又没有什么大事，你瞧，我还不是好好的。”

　　回到东宫的时候，我才知道在我留在皇后宫里的这几日，整个皇宫的人都知道西凉来的蛮子不受宠，新婚夜就独守空房，还因不知礼数顶撞皇后而被皇后调教。一听这话，憋了几天的气把心头的一把火烧得更旺，噌噌地直往上冒，我是又累又气，一口气没喘上来，生生地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居然看到这个天杀的承垣太子坐在我床前，我一看四下没有什么人，就额琪一人，想也没想，一巴掌就挥了过去，秦承垣大概没反应过来，就这么生生地挨了我一巴掌。我仍是不解气，挥手又是一巴掌，这下他反应过来了，一把抓住我的手，怒声吼道：“你做什么？”

　　我做什么？我当然是教训你这个没有担当的怯懦男人！说什么不会亏待我，全是狗屁！“我们西凉人是蛮子，你中原天朝何苦巴巴地跑到我们的蛮荒之地来求亲？你不在我的房里是我的错吗？我是西凉人，为何要守你们天朝的规矩？你们的使者觐见我们的王的时候行的可不是我们西凉的礼！”我一怒之下，也朝他吼道，全然忘了昨天教导嬷嬷说要对夫婿恭敬之类的话。

　　“你是怨我那日没有帮你？”秦承垣居然这么问我，我以为他会甩头就走，再不理我。

　　“就算是我们西凉最差的男儿，也不会任由母亲欺负妻子，你就是怯懦！你不是男人！”说完我忍不住往床里缩了一缩，但凡是个男人就不会容忍别人说他怯懦，骂他不是男人，果然，他恶狠狠地瞪着我，似乎还有打我的冲动。他瞪着我，我也昂头瞪着他，但最终他也没有打我，只是拂袖而去。

　　一旁站着的额琪在门被狠狠关上的时候重重叹了一口气，她跑到我跟前说道：“公主，我真是不敢相信你居然打了天朝人所珍贵的太子殿下！他刚才的眼神真是可怕！”

　　从那天以后，承垣太子就再没有进我的院子半步，他真是小气，虽然我也觉得他没有来看我的必要。但这样子其实也挺好的，如果没有皇后三天两头的把我叫去，我想我会更开心一些。

　　那天虽然和承垣太子闹了个不愉快，但好在他还没有小气到限制我的自由。我喜欢宫外，可又不能经常出去，所以我总是借着去凤梧公主府的名头在街上瞎晃悠。凤梧不仅不会怪罪于我，有时甚至还会和我一起玩，如果没有凤梧，我在天朝真的没有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