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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扶摇青云非所愿(四) ...

  •   萧太妃禁足的第二日,萧铁龙在朝堂之上便给了梁炅一个下不来,云州三关的守将齐齐告假,或病或老或丁忧,按道理边关守将三月轮换休假,哪儿知道这一次三关守将一同告假,朝内休息的将领竟同样告假,上疏朝廷说自己同样或病或老或丁忧,总之不能去替换。

      萧铁龙将这个麻烦扔给了梁炅:“摄政王座下能人无数,随便调几个将领过去替换不就得了?”

      梁炅心里明白,事情怎能这般轻易。云州三关之外是北羌,西凉各部,圣德朝五年一战之后,大禹险胜却伤筋动骨,北羌同样动了元气远退千里休养生息,如今二十多年过去,据探子来报,北羌的势力再次壮大,跃跃欲试早有南下之意。三关守将都有多年抗敌经验,而且云州兵防一直在萧铁龙的手里,突然换帅,一旦出了变故,梁炅难辞其咎。

      皇帝坐在宝座之上,如同一个小小的傀儡木偶,看着朝中武将分为两排斗鸡一般瞪圆了眼睛,就差撸袖子上来肉搏,文官则闪在一边,做出渔翁之态观察形势,他冷眼去看梁炅,看他面上同样阴云密布,不由得暗暗的好笑,两只小脚便在御座之上荡来荡去。

      李保在一边,压低声音道:“陛下,不可如此。”

      皇帝冷了脸,压低声音呵斥:“轮得到你来说话?”

      李保微微一怔,旋即赔笑:“奴才知错。”

      桌上放着整个犀角雕刻而成的酒杯,犀角尖端还用一颗硕大的东珠塞口,犀角杯上雕刻着竹林七贤,七个小人细看去吴带当风颇有仙人气度,含星拿在手里把玩,一边看一边笑,笑过了放下说:“春桃,把多宝阁上的白玉屏风撤掉,把这个摆上去。”

      春桃答应着接过去,看春桃去替换摆设,李保在对面笑着说:“多谢娘娘厚爱。”

      “公公客气了。”含星看着这个老奴,看着他脸上每一道写进笑容的皱纹,那些笑容里包含着别样的思绪,像是他正在竭力遏制自己的情绪,又像是他全然没有任何情绪。白玉屏风放在多宝阁的最上面,春桃领着宫人爬高上低,又要擦拭又要摆放,含星低低的说:“看样子要弄一会呢。”说着,她打了个哈欠,端起茶杯来无意似得说:“有话这会子说。”

      李保表情无丝毫变化,身姿都未曾变过,嘴唇微微颤动,话语低沉却又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十年前的事情,娘娘可有疑惑?”

      “无。”含星丝毫不惊讶李保要提这档子事,李保似乎也丝毫不惊讶含星的回答,微笑:“娘娘聪慧。”

      “先帝留有遗诏,如今在陛下手中。”李保这句话很短,说完,恰好春桃笑盈盈的走过来,他便也跟着笑,极欣赏似的看着架子上面的犀角杯。

      含星放下茶杯,看着最顶端的犀角杯在阳光下微微透明,惬意道:“哀家要多谢李公公破费了。”

      “娘娘喜欢就好。”李保毕恭毕敬:“老奴不敢打扰娘娘休息,这就告退了。”

      “春桃送送李公公。”含星笑笑,看春桃送李保出去,再转头去看那犀角杯,觉得被子上的东珠被阳光照射出的光圈有些刺眼,皱眉扭过了头去。

      春桃送了李保回来,进门时便看到含星坐在窗口下面的榻上,面前摆了一副围棋,棋枰之上已经摆下一局残局,含星捻一黑子支颐而坐,半天也不下,春桃默默站在含星身后,看她发髻之上的蜻蜓分心盈盈颤抖,蜻蜓的眼睛是以红宝镶嵌,小小的红光一抖一抖,春桃柔声问:“太后有心思?”

      “独自下棋无聊的很。”含星随口道:“春桃你来陪我?”

      “奴婢不会。”春桃赧然,这纵横之道她的确不懂。

      “那去请乌兰太妃吧。”含星淡淡的说,春桃微微一怔:“乌兰太妃是异族,怕也不懂。”

      “不懂总有人陪我解闷,难道要请萧太妃来不成?”含星并不抬头,只是口气略有些冰凉,春桃无奈只能去请,出门后招呼来宫人:“去请乌兰太妃来这里跟太后闲话。”见宫人走了,方自己出宫门去了。

      入了夜,含星卸去钗环,忽听得宫门吱呀一声响,看到铜镜中春桃的神情有些古怪,也不回头,自顾取了香膏润手。身后衣带碰撞之声传来,含星不等对方开口,自己先开口:“春桃退下吧。”

      下人全出了门,含星并不回头,在镜子里看着梁炅的脸:“王爷深夜来此,于礼不合。”

      梁炅看她如瀑长发垂在凳子下面,镜子里那张脸模模糊糊,看不出有什么情绪,声音听着却极冷静,甚至还有些讽刺,怒极反笑:“太后看来果然是太闲了些。”

      他的话没说完,含星却转过身站起来,素净着一张脸,头发也全无装饰,衣着也不过是素色的中衣,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笑着:“对啊,太闲了,闲起来却又不敢喝酒,怕误了事儿又没人给我帮衬。”这话说的这么轻松,活像是十几岁的小姑娘在开玩笑,落在梁炅心里却又别有滋味,心底最深处的一块伤疤被含星戳中,猛地一紧,全身像是瞬间立起无数尖刺,恨不得立刻将含星万箭穿心。

      “我劝你不要不自量力,惹火了我对你没有好处。”梁炅手上攥了拳,压抑着一把掐死这女人的念头。

      含星却缓缓的走上来,迎着梁炅越靠越近:“王爷说的不错,上一次招惹王爷我就差点命丧黄泉,这一次,我会格外小心。”

      梁炅一惊,刚要举手推开含星,她却轻盈的转身回到了镜子前面坐下,若无其事:“摄政王有要事么?”

      梁炅哼一声,转身欲走,却又想起来自己本来定了明天要来见含星说的正事,于是又转身回来:“太后若是太闲,这几日会有命妇入宫,太后与命妇闲话打发时间倒是不错。”说完也不告退,转身就走。

      含星轻轻一笑,看着镜子里大敞的门口,回过神来盯着妆台上的各色珠翠,伸手抚弄沉吟。

      自梁炅知会之后,日日均有命妇入宫,或是来陪含星饮茶或是来陪含星听戏,理由不一而足,均领着五六岁的女孩儿在身边,用意一目了然。

      如此一月之后,天气渐冷,命妇也渐渐不再入宫,刘宝呈上了一份名册,说是为陛下选伴读,含星打开了名册一看,男童女童各十五名,家世来历细细写在名字后面,含星一页一页看过去,刘宝在一边赔笑指点:“娘娘您看,这夏吟霜是夏陔的孙女儿,上次夏家的媳妇来陪您赏花,摘了花给您戴上那个小姑娘,您还赞一句呢。”

      含星点头,那些女孩子各个乖巧伶俐,一看便知都是在家里受过教导的,她不置可否,一边翻页一边说:“摄政王可有属意的人家?”

      刘宝笑着:“这名册便是王爷核查过的,叫拿来让太后点选。”

      含星点头,随手点了几个:“就这几个好了,人多了反而耽误陛下读书。”

      刘宝收了册子离去。含星歪在拐枕上,捻了身旁花瓶里的一支粉菊,一瓣一瓣揪花瓣,粉色的花瓣落了一身。乌兰太妃进门看到,未及行礼先笑了:“太后这是做什么呢?”

      含星回过神来,慢悠悠的扔下菊花,笑着让座,乌兰太妃在她面前行了礼才告座,春桃上前来奉茶,含星淡淡的说:“都退下吧,我和太妃好好说说话。”

      春桃退出去,趴在窗口听了半天,就听二人说的都是些家常话,没什么值得一听的东西。

      当晚,含星吩咐春桃:“准备下酒菜,请摄政王过来叙话。”春桃答应着下去,消息到了梁炅那里,梁炅皱眉:“太后可说了请我做什么?”

      “太后没说,只说请王爷叙话。”

      “最近太后可有什么不同?”

      春桃想了想,摇头道:“这倒没有,只是今日乌兰太妃来和太后说话。”

      “说了些什么?”

      “说中秋节下的安排来着,还说起往年的热闹,没什么要紧的。”春桃左想右想,也不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妥。

      梁炅挥手让春桃下去了,低头看折子,原本看的顺利,这会怎么看也看不进去,上面写了什么全不在脑子里,心里一烦将折子扔下,起身负手站在窗下,天刚黑,沿着宫墙望出去恰好见一颗星悬在墙头上,不明不暗在淡云中朦朦胧胧,明明无风,檐下铁马却响了一声,梁炅抬头,见有几个小小的黑影在檐下飞舞,细看竟然是小小蝙蝠在追逐蚊虫。

      宫人早得了吩咐,梁炅进门她们便阖门退出,只剩了一个春桃站在桌边布菜,梁炅告了座,含星道:“春桃你也出去,哀家有几句私房话。”

      春桃不防备含星会开口这样说,一怔之下忘了行礼告退,含星却也不催,执了如玉的白瓷玉兰壶便给梁炅斟酒,梁炅看看春桃,春桃放方然急忙退了出去。

      屋里再无别人,梁炅也懒得虚套,看含星举杯便也拿起来饮尽。桌上放了八样菜肴,含星拿着象牙箸吃菜,梁炅却不动筷子,望着含星吃的轻松随意,冷着脸亦不说话。

      含星自然知道梁炅在盯着自己,低着头一边吃一边悠悠的说:“这象牙箸真是好东西,包了银头又趁手又能试毒,我入宫十几年,还是先帝去了,王爷赐下殉葬的旨意时才用了一回。”

      梁炅听她旧事重提,只觉得不厌其烦,心里虽仍旧觉得有些许愧疚,可是厌烦却多过了歉意,只皱眉:“你既然喜欢,我改日让人给你送一匣子。”

      含星噗嗤一笑,放了筷子又给梁炅斟酒,梁炅举手盖了杯子:“有话还是早点说,我还有公务。”

      含星识趣放下了酒壶,拿了手边团扇来打着,扇面上绣了仙鹤灵芝,这样的花纹实在不像是含星这个年龄的人所用,扇子上幽香阵阵,含星望着殿里的水晶帘:“含星初入碧涛馆时,满心焦灼,日日焦虑夜夜辗转,唯求罪不及家人......”

      “你的家人我......”梁炅以为她又是要让自己去寻她的家人,不由得厌烦起来。

      “王爷还是听我说完。”含星啪一声扔下团扇,起身背对了梁炅,伸手去抚弄水晶帘,一颗一颗水晶珠子,莹润透彻,烛光之下灿然若仙子落泪。

      “焦灼一年后,含星绝望,唯觉得了无生趣,灰了心只求一病速死。三年后含星突然觉得事有蹊跷,皇宫内院何其规整严格之地,怎能在那一夜既没有内侍宫人经过又没有侍卫巡视?五年后含星想出了头绪,便明白有先帝一日便有含星一日,不对,有王爷你一日,便有含星一日!”含星转身,手里仍旧捏了一条水晶帘,双眸莹莹若水晶一般,梁炅心头一震。

      他不是没想过这是先帝的安排,于是多年蛰伏低头,忍气吞声不敢违逆先帝的意愿,暗地里的动作只能埋得更深,他当年甚至觉得自己就会这样被先帝压制着到死都没有机会。所幸上天还是给了他一个翻身的机会,先帝已经死了,他扶起来的是先帝最为厌恶的儿子,他确信先帝压制他的手已经不存在了。

      “先帝驾崩,含星知道前途未卜,得知殉葬的时候含星并不惊讶,可是万没想到王爷你竟然如此抬举含星,含星感佩五内。”含星拜下去,梁炅冷哼一声:“不必。”

      含星拜在地上,头未抬起:“只是,先帝留了遗诏给皇帝,含星担心,终究不能高枕无忧。”含星说着,觉得自己的嘴角几乎上扬,她看到梁炅穿着玄色绣金螭龙鞋子的脚狠狠抖动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李保亲自将遗诏交给陛下。”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章 扶摇青云非所愿(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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