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雪祭遥疆（任芜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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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行是一个靠近边陲的小城，据说大雁北飞的时候，这里能看到壮阔的雁群。雁行总是受到边疆战火的波及，所以并不繁华，人口也不是很多。然而此时已近年关，小城的集市倒是热闹些了，买卖吆喝和讨价还价的声音此起彼伏，那些□□联的挂出了挺多，乍看着是红彤彤的一片，上面尽写着些“五谷丰登”“太平安康”一类的吉祥话。一旁的说书人也借着人气，开始了今天的故事：
“这反贼尧疆啊，真可谓是一彪形大汉，这枪杆子耍起来啊，就跟花儿似的，在你眼前，嘿，这儿那儿的，闪成一片，没人能靠近。朝廷派了大将来征讨，都被那尧疆打个落花流水。要说后来，那个叫任芜的将军，也就是当今任相爷家的二公子，在朝堂上主动请兵，立下军令状，要去擒拿贼子。任那将军只带了五千兵马，趁着夜色重重，将反贼包围在那山上……”
“尧疆，今天的版本里，我的本事又见长了。不过你耍枪的样子也更潇洒了，你也不亏啊。”
冬天日头短，一晃眼这太阳便已偏西。任芜走进客栈，要了那间二楼的上房。说是上房，其实也就是一个普通的房间，简陋，但是很干净。木质的桌椅泛着岁月的光泽，里边的摆设也没有变，只是墙上的挂画已经有些泛黄罢。小二留下热水说了句“客官，有事您就叫小的”便离开了。
“尧疆，这个店小二倒比比我们以前遇到的那个伶俐多了。还记得当年那店小二让你一句勾人的‘夫人’给吓得连手上的水壶也甩在了地上，我想他当时一定是极恨你的，因为我啊，听见那掌柜的在下面吼着要扣他工钱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嗯……”任芜推开窗，刺骨的北风涌入，更堵得让人有些个窒息。“那年的风，断断是没有这样冷的。因为那时候啊，有个傻子让人拿去挡风了。呵，尧疆，窗外的雁行山还是那样，孤傲又没落。特别是日落的时候，就像你说的，好像是山峰刺破了夕阳，流了一地的血……我当时说你大煞风景来着，你还记得么？那时候我还问了你，夕阳会原谅山峰么？你说以后再告诉我。那么，尧疆，现在你能不能告诉我，夕阳会原谅山峰么？会么？”
“唔……”坐在床边，任芜听到外面的风呼呼作响，刮得窗纸一阵起伏。这里天气多变，白天太阳当空，指不定夜里就会下雪。雁行的雪比其他地方的霸道，迎面扑来击得人脸颊生疼，跟风搅在一起很容易就让人迷失方向。“尧疆……你总是抱怨这里的天气，说是等仗打完了，就跑去江南看看，体会体会人江南姑娘的温婉，也坐着乌篷船慢慢摇着看山看水风雅一回。嗯，尧疆。来雁行之前我去了江南一趟，那里的姑娘果然温柔，一字一句都酥到了人骨子里，你见了一定会流露出那种不宜见人的表情。不过，那里的乌篷船晃得很，你坐了一定会晕船，还是老老实实地骑马罢。骑马罢……”
仍然有风从不知在哪的缝隙里钻进来，吹得烛火一阵摇晃。任芜抱着膝盖，缩成一团倚在床角。窗纸上传来簌簌的声音，果然，是下雪了……
“尧疆，这雪跟你救我的时候一样，都那样的冰冷、刺骨、寒心……其实那天我是瞒着主将私自来探营的，可风雪来的突然，我走到半山腰便迷了路，走着走着，竟误打误撞倒在了你军营门口。尧疆，现在想来，或许只有那晚的相遇，才是完全由我们自己决定的，是你我之间唯一的一次自由……”
后半夜，雪停了，还升起了一轮弯月。雪光借着月色明晃晃地透过窗纸，映在床帐上。任芜突然一个激灵从睡梦中醒来，坐在床上呆呆地望着烛火，黯然失神。
“呵，尧疆，我又梦见那天了，你的军营被攻破的那天。那天，你拨开慌兵乱马冲进营帐来找我时，我不是没有想过跟你一起逃。可是，总有一天你会知道，从一开始我就在骗你。是的，从一开始，我就在骗你……那个时候的我们，该怎么办？所以，尧疆，我凭什么留你性命，又凭什么能跟你一起逃跑？我不配，我不配，我真的不配！”
“那时的我想，与其让你活着恨我，那还不如让你死，这样至少你就不用再痛苦了。那时，我将你送我的匕首刺进你心脏的时候，你还正在安慰我说：‘我们不用怕，我会保护你，我尧疆定能东山再……’你低头看着那把匕首，脸上还带着安慰我的笑，就那样凝固在那里。在我的眼泪模糊这个世界的时候，我看到你的眼神里，落满了你救我那天的风雪。”
“我一直告诉自己，天下不能再有战争，百姓不能再陷动乱，我亦不能背叛任氏满门忠烈。可是我自己知道，那都是借口，我是喜欢你的，尧疆，我是喜欢你的啊！从你救我的那一刻，我就欠你一声对不起。可我从来没有机会，也再不会有机会跟你说了。尧疆，我连对不起都没有机会说，又何来机会告诉你，我喜欢你……”
“客官，这么早起来，外面可冷了！”店小二殷勤地招呼着：“客官这是要去哪里？”任芜淡淡地说：“雁行山。”“哟，客官，这路可滑呀，您等雪化了再去吧。而且啊，这雪说不定什么时候又会下，可容易迷路的。”“没事。”店小二呆呆地看着这个面无表情却透出无限没落的人，大步踏进了凛冽的北风里。
山上的雪在太阳的照耀下亮晶晶的，一脚踏下去没到脚踝，任芜一步一滑地沿着山路走得跌跌撞撞。
“尧疆，刚刚店小二说我会迷路，其实我对雁行山的了解比当地人还透彻。那次我们出来游玩的时候，我非要带着我的锦鸡。看，就是在这里，你欺负我的锦鸡被它啄了。哈哈，你好没有风度，扬言说要拿它当午饭。还有这里，你说地方空，可以教我耍枪。我就知道我不是这块料，但你非要把我这块烂泥扶上墙，结果我刚刚抡了一个圆就砸你脚上了，你当时带着哭腔诬赖我是在报复你。还有，其实知道你在我的药里边加黄连之后，我也在你的茶里下巴豆了，所以我砸到你真的不是故意的。哈哈……呵……呵呵……”
山顶上有一个破旧了的营帐，里边堆放着一些潮湿的木柴和一些酒坛，还有一口简陋的锅。
“尧疆，帐篷破了好多，左面的那个洞被山风刮地更大了……那天我不应该在这里生火做汤的，烧坏了帐篷不说，还真的很难吃。晚上山顶能看到雁行的灯火，虽然不繁华，但是让人感到温暖。你说，等有机会要好好教我武功，这样就能和我并辔疆场，一起打下锦绣河山了。但你看到自己的脚又改了主意，说是和我并肩看千崖山色也不错，不一定要学武功。后来我们就喝多了，我提出要数星星，数着数着我就睡着了。半夜醒来的时候，你两眼通红地说，你数到两万五千六百二十一了，该换我数了。嗯……该你数了……一颗，两颗……”
任芜拨开帘子走进帐篷，在角落里拎起一只酒坛，晃了晃发现还有酒，仰脖子喝了一口，呛地连连咳嗽。
“尧疆，这酒怎么变苦了？呵，苦得能让所有梦醒来。我之前一直是一个清冷的人，可回想跟你在一起的日子，才发现自己还能有这么不靠谱的时候。开始只是装赖皮，可是装着装着，就真的赖皮起来了。就像有时候装快乐，也就能真的快乐起来。可是……梦总是会醒，那个跟你撒泼耍无赖的我再也回不来了。我回到家里的时候，哥哥说，他很害怕我跟着你一起死。我没有解释。我不会的，因为我不配，我也不敢见你。我怕你问为什么，我怕你问我是否曾舍不得。我不会死的，尧疆，可是也不会再喜欢上谁。我会带着愧疚活下去，看看你没有来得及看的山水，守着没有你的雁行。这样等有一天，我终于被黑白无常抓过去见你的时候，我也好说一些你错过的事情给你听。希望那时候，你还能记得我……”
遥远的京城燃起新年烟火的时候，遥远的雁行正在飘落大雪，有一个人站在山顶的营帐前，看着千崖银装，接住一片雪花，呢喃道：“又是大雪了，尧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雪祭遥疆（任芜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