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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踏雪寻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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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大家都以为冬天即将过去,春天就要到来的时刻,扬州城纷纷扬扬下了一场大雪,整条运河被冻了个结结实实。竟有些个胆子大的小孩下到河中去嬉笑追逐。
扬州的文人墨客岂会放弃这样一个吟诗作对的好机会,于是周家的夫人做东,相邀城内所有饱学之士前往瘦西湖游玩一日,名目为踏雪寻梅。这件事情怎么会轮到周夫人出面呢?一是因为她曾经是扬州城梨园诗会的发起人,二是因为周家在扬州不可比拟的地位,而周家向来对文人志士尊为上宾,城内外皆留有佳话。
一张请贴发到余家,于是式葳也被请到扬州西郊,瘦西湖畔二十四桥下。附庸风雅的事情她不是那个料,不过出来玩耍总是开心的。一群大人凑到一起就开始摇头晃脑,纵然妙语连珠,也她无法欣赏的。她听了几耳朵,就记得这首“有梅无雪不精神,有雪无梅俗了人。日暮诗成天又雪,与梅并作十分香。”简单易懂,适合她。所以式葳私下以为这首咏梅诗做的最好,冠绝天下。
不知道为什么,周家二公子今天也被拉了来。儒白的棉衣,翻着水绿的领边,腰间的碧玉添了新置的红丝线。谦谦公子,温润如玉。立在雪地里,真就象个玉人一样,叫人挪不开视线。式葳一边佯做赏梅状,一边偷着眼瞧着他。
“这是余家大小姐吧,也是在黄家私塾念书么?”一名青衣中年人摇着扇子凑过来。
式葳猛翻白眼,这大冷的天,执的哪门子纸扇。这些儒生脑袋真就是方的不成?定要挥着扇子才做的出诗来。
“是啊。式葳乃苏先生门下学生。”
“既然如此,必定熟读诗书。何妨即兴赋诗一首?”
余式葳眼睛睁得斗大,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真想直接上去给他一拳。她还是一乳臭未干的小屁孩,又是个弱质女流,干吗找她的碴?想打架是吧。
“钱先生厚爱了。希儒乃式葳同窗,吾辈才疏学浅,着实不敢在诸位先生面前卖弄。一来怕有污前辈视听,二来怕扫了大家的雅兴。”
式葳回头,看见不知何时立于身侧的周二公子。刚想感谢他出手相救,谁知这姓钱的不知好歹,竟然大笑三声,来了一句:“既如此,你们念个前人的句子给我也罢。若是说的好,我必定会在苏先生那里多多褒奖。”
希儒想了想,一口应允。
“梅雪争春未肯降,骚人搁笔费评章。”边说边转头看向式葳,余大小姐完全不能领会:看我作甚。
希儒只盯着她,象是在暗示什么。只可惜式葳神经太粗,满脑袋问号,居然只会直勾勾的盯回去。最后直看得希儒菀尔,红了脸别过头,轻咳了几声,接着道:“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话声刚落,式葳立刻领悟了。这句她会啊!不是每每在周希儒书房她都要吟这两句的么。
于是钱先生刚走,她就上前一步,扯住希儒的袖子。
“你怎么不早说这四句是一首诗啊?我原本会背的耶!”
周希儒本来想开口说,我以为你知道的。后来想想又摇摇头,还是做罢。
式葳颇为愤慨,最讨厌他这个态度,好似她已经朽木不可雕了。什么嘛,不就是脑袋好用一点么。
“不想再被抓着做诗,就跟我来。”希儒转身往梅林深处走。
式葳急忙跟上。
此时此刻,瘦西湖边梅树林立,疏枝缀玉、缤纷怒放,有的艳如朝霞,有的白似瑞雪,有的绿如碧玉,形成梅海凝云,云蒸霞蔚的壮观景象。
“你要走去哪里?”式葳不禁开口问道,脚下却踩空了一块,差点滑倒,果然雪路难行。
希儒闻声停住,回头看了看已离二十四桥有段距离,略一挑眉:“你害怕?”
式葳立刻好象听到天下最好笑的笑话,不顾形象的大笑了一阵,接道:“周二公子,我是担心你害怕。”
希儒凝视她好一晌,楞是没吐出半个字。式葳觉得气氛不太自然,便不敢再双目相对,生硬地打岔到:“那株梅花开的好,我去撇一枝。”
谁料开的最好的枝头都在高处,她绕着梅树做了个圆,还是没有找到好的方位下手。
“你看上哪枝?”希儒忍不住出声。
式葳也不答他。一咬牙纵身跳起,伸手探花,谁料梅枝遒劲,不但没被折断,反而用力弹回。散落的花瓣立时纷纷扬扬,夹带其上碎雪冰珠四起,落了式葳满面,馥郁梅香随之四溢。
希儒连忙上前,发现随身没带绢帕,索性用衣袖擦拭她脸上的雪水,后又轻拍掉她发间散落的花瓣,表情是三分的无奈和十二分的宠溺。
“看上哪株告诉我。我采给你不会比较容易么?”
太近了,两人靠的太近了。在这样冷的冬天,式葳觉得都能感受到他呵出的白雾,触及面颊,温润得另人颤栗。
她突然间忘了要抽身,脑中出现片刻空白。直到清脆的折枝声响起,一枝红梅递到眼前。
木然接过,捏在手中旋转,一袭红装,簇拥着冰雪,美的夺目。
美的,让人不敢拥有。
倏地手中的梅枝又被抽走,式葳抬首,却见希儒轻轻折下最顶端的一段,伸手插入她的发中。然后却不敢看她,回转身扯了她的衣袖往前走。没走两步,手就从袖子上滑落,自然而然转为手牵着手。
两人就这样在雪地里走了好一段,谁都没有说话。式葳跟自己说了第一百零一次,甩掉他的手,这样不合礼数,男女授受不清。
结果呢,结果就是她正在说第一百零二次。
跟自己的心过不去,真的需要很大的意志力。而她碰巧年纪尚轻,不具备这个资质。她此刻只觉得全身的感觉都集中到那只被牵住的手上。那接触着的肌肤,透着温温的热度,却是希儒的体温。式葳怎样也抑制不住唇角上扬,天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开心。若是希儒此刻回头,定会嘲笑她一辈子。
仰头,看天。漫舞的雪花,凛冽的梅香,突然间变得非凡的美丽。式葳发现,这世界的美好多的让人满满的不能承受。
也不知道走了多远,忽然听到人声。式葳警觉地抽回手,整个人紧张的要命。
希儒紧走两步,上去作揖,随后泰然自若的转身说:“顾伯父,这位是余家的小姐,也是晚辈的同窗。”
式葳欠身行礼。一颗心还在喉咙口猛跳,果然作贼是会心虚的。
再后来发现余家和周家的长辈居然都在不远处,式葳被老娘责备了一通,女儿家满地乱跑,成何体统。她心想,还有更不成体统的呢。
于是被抓住和大家一起往惜春阁去,式葳只觉得满心的失落,手上空空的好不习惯。只惋惜刚才怎么不朝反方向走。偶尔偷望向那个始作俑者,人家却是怡然自得,心情象是好的不得了。
这日游玩结束,余式葳回家的时候跟一堆“墨宝”坐在一辆马车上。真不知道怎么会有人说墨香,明明臭气熏天。她捂着鼻子,百无聊赖的掀帘子看街头景色,顺便第五十八次回味今天的小小出轨。
路中经过一条烟花巷,几名身着轻纱,丰满妖娆的女子立于门前,娇声说笑。偶尔去拉扯路上经过的行人。式葳不自觉皱了眉头,最讨厌这种声色场所,偏偏臭男人称之为温柔乡,个个都喜欢。合上帘子,她决定不去想这些跟她生活没有交集的东西。
可是,有没有交集,谁又能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