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城》沈无颜

1、正文

　　那座城，在北方以北，终年都是沉重的冬。
　　那座城，它总是沉默，太冷早已将声冻结。
　　那座城，充满了迷茫，我却在那里邂逅他。

　　十七岁那一年，是折翼堕落的鸟。
　　冷眼看着他和她在纷乱中终究做出选择，随着木锥敲落，她成泉下一碰黄土，他余生归于铁窗。而我……成了所谓孤儿，遭人白眼。
　　二十三岁那一年，是沉默盛开独自凋零的木棉。
　　在我生日同天，最后一个可以依靠的人魂归天际。匆忙到监狱与父亲相见，又匆忙告别。没有什么伤感。
　　我背上简单的行囊一路向北。

　　我去了那座没有名字的城，我为它取名沉城，它总是很沉默。
　　后来我留在了沉城，因为沉城有顾惜言。
　　顾惜言，人如其名，总是惜言如金。从初见到后来别离，似乎他的话语少的我都能一样数清。
　　顾惜言是酒吧老板，总是昼伏夜出，长久不见太阳皮肤苍白似雪，我曾开玩笑问他是否是西方传说中妖物化身，他认真点头，裂开嘴让我看一对尖锐虎牙。
　　顾惜言是妖孽，美不甚收，却又不能爱上，一旦爱上万劫不复。

　　到沉城的时候是木棉盛开的时节，灼眼的红盛开满街，像是一簇簇燃烧到极致的火焰。
　　遇上顾惜言是在许久不曾联系的表姐家中，彼时顾惜言还是她的男友。
　　“你好我是沈莲。”
　　敲开门，我简单对面前的男子介绍自己，对方只是点点头，侧身为我让开一条缝隙，有温暖的风将我拥入顾惜言的单身公寓，不大不小五十平米，一个人住稍显宽敞，两个人住刚好……而我一来变作三人，便有些拥挤。
　　在懒人沙发上坐定，表姐忙着给我倒上热茶水，久经淡漠，一时间竟然有些不适应。
　　有关节分明的手放到我肩上轻拍，忽然得就淡定了。回眼我望见一双淡金的眸子，宛若蛰伏牡丹丛中的猫，美不胜收。此刻我才有时间好好打量表姐这位曾才奶奶口中说了又说的男友，富二代，酒吧老板……往日种种只是假借他人之口，如今一见果真是一表人才，淡金色的眼盈盈笑着，比我矮上半头，几分消瘦，有漂亮的肩线，半敞衬衫露出微微突起的锁骨，像是妖精诱惑凡人。
　　“这是我表弟。这是我男朋友顾惜言。”
　　时隔很久，表姐才想起为我们两人互相介绍，笑靥如红色木棉。

　　赖着脸在表姐和顾惜言的小窝里住了一个月。终于有人开始变脸，是我那多年未曾谋面的表姐。
　　“小莲工作还是没着落？”
　　在饭桌间有意无意问起，赶人的意味无需揣测。
　　我含糊应着“基本定了。”
　　确实是基本定下了，好在过去学的东西都不曾忘记，凭此在某间小学我给自己谋得个美术老师的职务，只是工资实在微薄，寻觅几日还是不曾找到合适的住处。
　　“住我爷爷那里吧。”一直不说话的顾惜言忽然开口，“自爷爷去世了那里一直没人住，不介意房子旧可以暂时住着。”
　　我感激他看出我难处，却不曾注意表姐的不满。
　　当夜两人第一次吵架。
　　“房子借给他我们以后结婚怎么办？还住在这破地方？这么小……”
　　表姐尖锐的声音夹杂夜雪落地的声音穿墙而来。顾惜言依旧是沉默，他总是这般沉默温柔的承受所有。
　　一夜无眠，第二天我便央求顾惜言带我去他家故居。
　　那间种满合欢与木棉的小院，我只住了两月便又搬出去了，因为我又找到一份更为合适的工作，也许也因为我再受不了表姐的喋喋不休。

　　后来表姐和顾惜言订婚了。然后……还是有然后的，若没有我便也没有留在沉城的理由……

　　“她送我的……”
　　顾惜言忽然有一天穿过半个小城来找我，手里捧着一个湛蓝天鹅绒的小盒子，沉默躺在其中的是一对戒指，他和我表姐沈妍的订婚戒指。
　　我忽然很讨厌这座城市的路灯，太耀眼，灼灼的光让情绪都无处可藏。
　　顾惜言穿着单薄的衬衣站在飞扬白雪中，我望着他苍白的脸，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拉着我去他的酒吧，歇业一天两个人喝得天昏地暗。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还爱你。”
　　顾惜言捧着我与沈妍五分相似的脸，笑的无邪。像是诱惑凡人堕落深渊的妖精，望着那双深瞳，我知道若爱上往后便是万劫不复，于我亦是于他。
　　他瑟缩着将冰凉的身体窝在我怀里，不知何来的勇气我将他紧紧抱住，在诱人的唇上印上一个吻。我大概是疯了。

　　“沈莲，我知道是你，不是她……”
　　第二天他躺在我的臂弯里，笑的让人怜惜。
　　我逃一样赶去上班，他沉默自己整理所有。
　　我以为他会恨我，我以为两人不会再有相见。满心是莫名的痛，兴许从第一眼相见我就爱上他了……

　　“在写什么？”有人突然拍我肩，吓我一跳。“顾惜言是谁？”
　　猛然回神只见面前本该写报道的稿纸上，密密麻麻都是顾惜言三个字……我努力遮掩不想让这不堪的秘密暴露同事眼前。
　　算起来似乎我已经整整一个月不曾和他联系，虽然知道逃避可耻，但是还是缺乏再相见的勇气。
　　“我回来了……”
　　站在门边，出口是莫名的熟络，路上种种化作飞烟。
　　“我以为你也不要我了。”
　　顾惜言浅淡笑着，一双眼里是掩不住的伤。
　　我住进他的房子，曾经属于他和沈妍的房子，处处流转着那个与我血缘相连的女人的气息，我却不介意，我似乎也没什么可介意的，我一直觉得我该感谢沈妍，若非是她兴许我是不会认识顾惜言。

　　时光流转一切都很平静，两个孤独的人似乎就该在严寒中相依为命。
　　“沈妍回来，你会再和她在一起么？”
　　将他拥在怀里，伏在他耳边请问。
　　怀里的人轻轻摇头，我浅淡笑着。
　　我们不可能长久，我比任何人都要明白。但我不希望将他带走的那个人是沈妍。
　　我吻着他，努力想要忘记白日里和沈妍的见面，想要忘记那个女人就算落魄依旧骄阳跋扈的面容，她却让我又想起另一个女人，我的母亲，我十七岁那年父亲终究受不了她的骄傲狂妄，一把木锥将她短暂一生彻底终结，她们都是那般美丽又精明的女子，攻心算计。
　　“如果你不离开他，我保证你的同事都会知道你们两个人的事情。”
　　白日里的威胁还在耳畔，彻骨的寒。
　　我将顾惜言拥在怀里妄图汲取温暖。

　　沈妍后来爱上的那个人是个有钱老板，是个结过婚的男人，她是需求物质的女子，义无反顾哦投入他的怀抱。
　　后来老板的公司倒闭了，那个男人背负着沉重的债务，结发妻子陪伴身旁，就像是当初爱上一样，忽然的就将只知道索取的沈妍抛弃。这样的时候一个可以帮你分担的女子好过只会在怀里撒娇的红颜，就算她已经老去。
　　她忽然有想起被她遗弃的顾惜言。

　　往后的日子依旧平淡的过着，我不曾告诉顾惜言沈妍回来过，我一样不曾告诉顾惜言沈妍不会再回来。
　　警察撬开顾惜言单人公寓那道薄门的时候，他满脸惊悚，我淡然。
　　“找个好姑娘，让生活回到正轨。”
　　这是我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冰凉的手铐我并未抗拒，从薄凉刀刃划破沈妍温热皮肤的时候我就知道这只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沈妍毁了自己，我不能再放任她毁了我挚爱的顾惜言。

　　“你是个傻瓜。”
　　隔着厚实的玻璃，少年用口型对我说。
　　依旧是初见时候纤秀身影，睫毛重重的影下一双眼带着伤憔悴不堪。我想对他笑，却又笑不出来，不曾想过毁了他的正是想要保护他的我……

　　血染红木棉，沉城依旧沉默着。
　　有少年扫墓，两坟并肩，皆是无字空碑，捧上一朵灼眼红莲，算是告别。
　　沉城还在，顾惜言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