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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八、听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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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指轻轻划过冰凉如水的剑,朱红色的血珠顺着银色的剑划过一道美丽的弧线,滴落在地上,玲珑出一声愁侬的嘀嗒声,却并没有振颤着我的心房,我压根没有注意到这些,仅仅是觉得好看,好听,或者又是宣泄着心中死水般的无奈。与顾昊风定下那样一个半年之约,现在想来,真是有些一时冲动,重天应该就在他手中,这毫无疑问,他居然用那样一个好听的理由,骗取了自己半年的时光,而自己在那一刹那,居然真的信了。
我恼恨的将剑收回鞘中,扔到桌上。那半年之后呢,他还会以别的理由将自己圈在这湖光山色之中,而重天不是在哪个暗无天日的牢房受尽折磨,就是魂归西山怨毒地诅咒着我的愚蠢,不!重天不会怨毒,更不会诅咒我,他永远那么温柔,我似乎看到了重天眼中流淌出可以将我融化的包容……
晶莹的泪滴从面颊滑落,和着朱红色的血珠,淡化成粉红色,为什么,为什么我给重天带来的永远是灾难与痛苦,为什么我心中翻涌着的永远是愧疚与歉意……可是我分明看到重天对我温柔的笑,爱怜的抚摸着我的秀发:“傻瓜,那是痛苦的甜蜜!”
也许我该杀了顾昊风,可自己不会是他的对手,这些天来在这庄中,多少也知道些关于他的事,他是庄主,秋水山庄的庄主,我虽不知这到底是个怎样的山庄,可通过下人那骄傲又敬畏的神色,想是地位并不寻常,这样一个山庄,即使我能侥幸杀了他,也定然逃不出他那些爪牙之手,更何况重天怎么办?重天定然没有生还的希望,我欠重天的太多,怎能再累他丢了性命?我蜷缩在地上,尽管阳光透过雕花镂空肆意的撒在我身上,可是包裹着我的却只有无望的冰凉。“我没有办法了,我真的没有办法了,爹——娘——我该怎么做?”我把头埋入膝间,低低地啜泣。
忽而一股暖意将我圈住,我抬起头,正好撞上那双忧伤的眼睛,直勾勾地插入我的心底,心深深的抽搐了一下。他将我揽的很紧,似要将所有的热传给我,我已经没有心情挣扎,无奈的任他将我抱紧。他温暖修长的手指轻轻拭去我脸上的泪珠,颤抖的唇轻吻我的额头,连带着我一颗颤抖的心。 “不要这样委屈自己,你要什么我都会给你!真的!”他认真地像个孩子,不带一丝欺瞒的颜色。
我触电般的抬起头看他,好熟悉的话语,哪里听过?
他接着说:“答应我,这半年,什么都不要去想,让我们跟着心走!”说着,他温暖宽厚的手将我嫩白的小手放在自己的胸口,黑耀石般的双瞳闪着星子般的渴望与真诚。
我的头再一次发晕,晕到窒息,陷入深深的迷茫,心中闪过的不知是阴谋还是感动,总之,良久之后,我将另一只冰凉的手放入他暖暖的手掌中,点了点头。
他双眸闪着流彩的光,抱着我转了好多个圈,兴奋得像个孩子,我则被他转的更晕,晕到恍惚有幸福的感觉。
看着满桌可口的饭菜,我肚里的馋虫叫个不停,恐怕连我娘都没有这么清楚我的口味,我疑惑的看着他,他正忙着我碗里夹菜,像个献宝的孩子。
不想那么多了,我也顾不上什么淑女形象,这些日子养伤,除了粥还是粥,都快吃成大米了,嘴里嚼着香酥鸡,又香又酥,从口里到心底,粉蒸糯米,有软又滑,武昌鱼,肉质细嫩又鲜美……
他只是看着我,嘴角挂着浓浓的笑意,筷子倒是不停,不住地给我夹菜。
我大叫够了,给了他个白眼:“你再这样,非把我喂成猪不可?”
他笑意更浓,脸居然红的像个熟透了的苹果,喃喃的说:“你变成什么我都不嫌弃!”
我就当没听见,继续低头吃饭,你不嫌弃,我还嫌弃呢!反正不是说得我,是说给你的水儿听的,我不过是个影子罢了。
我烦闷的抱着被子在床上一遍又一遍的翻身,月白如水,倾泻了一地,撒在顾昊风那张玉盘般的俊脸上。他的睡脸如镜湖般安详而好看,让我有霎那的心动。转而又恼怒起来,怪人——山庄这么大,有床不睡,偏来和我挤一个屋。
我盯着顾昊风纯真的睡脸,像孩子般无害。他到底打的什么主意?杀了我全家,囚了重天,只为把我抓来,安心做庄主夫人,抑或庄主夫人的影子?半年?他真地自信半年就能让我这个恨他入骨的女子爱上他?然后呢?我想不到然后。有时他真地像孩子般纯真,大概他真地是爱那个叫水儿的女子太深,太深,爱到痴迷。那是个什么样的女子?我勾勒不出她,除了一张和我相似的脸。不知怎的,心中忽而烦躁起来,好似有火在烧,转了几个身,还是不能平静。干脆坐起来,我盯着他,他还是那么安详,嘴角残留着的应该是对水儿的梦境。烦热更盛了,忽然,我心中闪过一个念头,惊得心底冰凉,刚才的燥热迅速退去——这是多好的时机啊,我可以就这样无声无息的结束这个看似干净的生命,但念头只是一闪,不行,这太冒险,他这样的男人,谁知道平静如水的面孔底下藏着怎样的阴谋?说不定,他正等着自己动手呢?
于是我又躺下,在混乱中,渐渐昏沉,黑色的梦魇又向我袭来,我看不清,却有从心底溢出的无望,但这种绝望很快消散了,我觉得一股一股暖流源源不断渗进我的身体,好似金色的阳光暖暖的照在我的身上,驱散了黑色,驱散了梦魇,驱散了绝望……
阳光照在脸上,好似小虫,挑逗得我心中发痒,我不情愿的睁开眼睛,日头已经好高,想不到昨夜竟睡得这样好!撇过脸去,顾昊风已经不知去向,我放肆的伸了个懒腰,心满意足地着衣下床。走到窗前,顺手推开窗,任风吹得纱幕飞舞,我一跃坐到窗台上,纤足荡漾在窗外,人也好似随风起舞般飞翔。
忽的身子一轻,整个人被顾昊风抱在怀里,这个魔鬼,居然不知什么时候已进得屋来。我恼怒的看着他,他只是看着我笑,眼神怪怪的,一眨也不眨的看了我半晌,我被他看的心里发毛,可心底却有几分熟悉的影子,正纳闷间,他的头低下来,我还不及反应,他的唇轻轻印在我凝脂的肌肤上,我的脸刷的红了,不知是羞还是愤……
他见我这副样子,可能也觉得好笑,总算识趣,没有再乱来,却没有要放下我的意思,说要带我去看东西。
我给了他个大大的白眼,嘟着嘴说:“都没有洗漱,头发也没有梳,怎么见人?”
他大笑:“没关系,我的水……”他顿了一下,“你什么时候都很美!”
我没好气地给了他一个更大的白眼。
他居然笑得更欢,但还是识趣的将我放了下来。出去端了盆清水,将丝巾浸湿,像照顾孩子般替我擦着脸。我被他宠的不好意思了,索性要夺过丝巾自己来,却没有夺下来,葱白的手指碰触到他冰凉湿润的肌肤上,心微微一颤,湿漉漉的。下意识的抬头,他灵动的眸子正注视着自己,弄得我很不舒服,手渐渐松下来,任他去吧。
他冰凉的指尖在我微微湿润的发间来回穿梭,一阵凉风吹过,青丝飞扬,带着缕缕馨香,他缓缓低下头,盈一口清香,如孩子般心满意足的笑着。他细心的替我将乌丝绾起,从怀中掏出一支金钗,小心的插入发间,认真地看了半天,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干净而俊美。
我对着铜镜,手指轻轻抚摸着那钗,仔细得看了又看,古朴大方,没有镶嵌任何宝石,但雕工极其精细。心微微一动,我向来不喜欢华丽的累赘,这样的钗一看就知道是精心雕刻的,花费在其中的心血比那些玉石什么的外物要珍贵的多了。
他低着头,脸红的可爱,喃喃的说:“这个三年前就该给你的,只是那时,那时……”
我心中没来由地烦闷起来,燥热一股脑的涌了上来,堵的心口发慌,一把把头上的钗摘了下来,摔在妆台上。
他一愣,有些受伤,但只是一瞬,转而拿起那钗,又揣入怀里。
我没理他,看着窗外。
他的手轻轻地转过我的脸,我赌气的把脸转了过去。他不由分说,横抱起我,走出房门。
“放我下来!”我怒目圆睁。
“一会就到了!”
“放我下来!”
“听话!”
“放我下来!”我撕扯着他的衣服
“听话,否则——想想后果!”他像吓唬孩子。
我的手松了下来,乖乖的揽着他的脖子,却瞥到他得意地笑。
他抱我进了他的书房,书房很大,却没有过多的装饰,古朴大方,书柜全是紫檀木雕成的,直达屋顶,很是气派,把手,锁都是黄金的。看来秋水山庄蛮有钱。我缓缓扫视着书房,一张大图占了整面墙,很是夺目。
他抱着我走到图前,将我放下。我仔细地看着这张图,其实是张地图,上面圈圈点点的画着什么。
他自豪像个孩子王,指着这面图,“罗儿,你看,这里红笔圈起来的,都是我们秋水山庄的势力,罗儿,如果你要,我可以把天下给你取来!”
此时他指点江山,激昂文字,颇有几分王者之风,却在骨血里孕育着魔鬼的影子。我嗤之以鼻,“我要这些做什么?你的这张图,是用多少人的鲜血染成的?”
他的眼神黯淡了下来,如做错事的孩子。良久,才缓缓道:“很多事,不是你不想就不用做的!”
他慢慢踱到窗前,逆光而立,我只看到他的背影,苍凉而寂寞:“人是种贪婪的动物,他们的欲望没有止境,你不想,但别人会以为你想,于是就有了这天地间最肮脏的轮回,我无力改变什么,只能用这其中的法则结束这肮脏的轮回,谁说不能另有一番天地呢?”
我就这样默默地看着他,我发现我真的不曾看懂过他,忽而觉得这颗灵魂太过沧桑,承载他的却是这样一个年轻而绚烂的生命,他的周身弥漫着揪人的辛酸,散发着旷世已久的寂寞……
他自失的一笑:“说太多了!以前的你也许会明白,现在的你无须明白,也许是我太过强求,想不起过去,对你未必不是好事!”他抚摸着我的头,像一个历尽沧桑的老人抚摸一个幼童,饱含无奈与苦涩。
这时一个陌生的男人走了进来,他看着我,愣在那里半晌,良久才觉察出自己的失态,低头走到顾昊风的跟前,行了礼,两人低低的说了些什么,然后退了下去,临走前不忘向我施礼。
我看着那个男人渐渐走远,心下有些疑惑,顾昊风忽然问我:“要不要带几本书回去看,权当解解闷,或是你想看书了,随时可以过来!”
“不怕我撞见什么秘密?”我有些挑衅的问。
他莞尔一笑:“我对于你,没有秘密!”说完他转身出去叫小童准备些点心。然后又进来“你没吃早饭,吃些点心垫垫!”
我心下一暖。
“要看什么书?”
“随便,反正是解闷!”我不置可否的答道。
他上了转梯,找了几本,递给我。
我低头看了看书名——《随笔》,好陌生!“这是——”
“少时心中所感,涂鸦之作!”他转过身去。
“你的?”
“是!”他窘迫的紧,脸都红到了脖颈。
他很忙,其实没有多少空闲,我倒是乐得清静,在这深宅之中,将杂乱的心绪理清,却总也理不清徜徉在心底最深处寂寞。我知道对于男人来说,爱情不是全部,他们的世界太过宽阔,再深爱的女人于那广阔的天地,也只是填了小小的一隅,留下点痕迹罢了。
我翻着他给我的书,里面用蝇头小楷端端正正的写着自序,文笔清雅,像是回忆,像是缅怀,如和煦的微风,轻轻拂过我的心房,再紧绷的心也能得到哪怕是片刻的舒缓。正文则行文如流水,缓缓地浸润着我的心田。里面记载了顾昊风少时出游的地方,读书时的心得,伤春感秋的一些杂想,甚至是路边发生的一些小事,或是一时的心绪不宁……掩卷遐思,忽然觉得他是那么熟悉,好似相识了几世,如陈年的老酒,泥封中也掩饰不住历久的馨香……
我沉醉在他的世界,迷恋这种沉沉的馨香,爱不释手的将几本《随笔》一口气读了下来,猛然发现少了一本,我疑惑,大概是这个粗心鬼忘了给我。可当我向他索要时,他只是吞吞吐吐的说是大概是丢了,我的疑惑更重……
午后起风,呜咽幽怨,杨柳随着苍凉狂舞,天迅速暗了下来,几滴腥浊的雨点开始下落,看来雨不会小。
我用过午饭后,躺在床上翻了翻随笔,觉得有些乏了,慢慢的睡了过去。
“罗儿——罗儿——醒醒!”
这是谁扰人清梦?我微怒的整开惺忪的睡眼,看见顾昊风那张放大的俊脸。我的脸拉得老长,抬头看看窗外,雨已经停了,太阳俏丽的露出了脸,金灿灿的,一扫雨后的阴霾。
“什么事?”我揉揉眼睛,脸依旧很长。
他并没注意到这些,显得格外的兴奋。“快点,跟我来!”他上前拉我,见我磨磨蹭蹭的,索性把我横抱起来,疾步向外奔去。
耳边水声玲珑,飞流的瀑布如一道银线肆意的挂在青翠之中,当真是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挂九天。
“做什么?”我好奇地问道。
“快看!快看!”他兴奋得像个孩子。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缭绕氤氲的水气中蕴着一抹淡淡的彩虹。
我泄气的噘着嘴,“居然为这种事情扰人清梦!”
他委屈的似要掉下泪来,低声说:“我以为你喜欢的!”
我一愣,心下微微一颤。
他的眼睛穿过我,看着遥远的,没有尽头的远方,沉醉在记忆的深处:“你说过,彩虹承载着人世间最美的梦,在梦的那一端,有你逝去的亲人在舞起祝福的彩绸。所以,小时候,每当下雨时,你总要拉着我等雨停,希望能看到那一瞬的美梦……”他抱着我坐在瀑边的青石上,任缭绕的水气将我们包裹,我看着他忧伤的脸庞,心中泛起微微的涩意。
良久,我抬起头,望着他溢满水气的双瞳,幽幽的问:“你……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我在骗你,我在你身边不过是敷衍,不过是为了报仇?”
他瞳中忧伤让我心碎,闪烁着水气,却又如磐石般坚定:“我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我的心被重重的撞击了一下,令人绝望的痛楚袭上心来。你这个傻子,我明明就在骗你,我要报仇,我要重天!
“如果我不是水儿,抑或我永远也想不起来,你的精诚岂不白费,你的金石永远也开不了?”我努力的掩饰着自己的痛楚。
他莞尔,“不论你是不是,我喜欢的都是你,过去,现在,将来,都是!”
那一刻,我真的感动,从未有过,心却又在那一刻,抑或更早背负了沉重。
他的语调有些沉,却那么坚定,“其实,很多时候,我并不想你想起过去,现在的你就很好!如果可以,我愿意把你的过去全都抹去,就从我们再次重逢开始,我愿你的生活没有一丝阴霾!”
我苦笑,可惜你做不到,我的生命已经镌刻了抹不去的血色。
“罗儿!”他温柔的唤着我的名字,轻轻地牵起我的手,放在他的胸膛上,“罗儿,你愿意相信我吗?”他黑耀石的眸子闪着的全是诚恳。
“什么?”
“罗儿,那件事,我真的没有做过!你的所谓家人,不是我杀的,我到哪得时候已经是血海一片,只能把你带了回来。”
所谓的家人?我再次苦笑,我已经失去了判断是非的能力,还说这些做什么,既然相信了自己那么久,我只能继续相信下去,否则,否则我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过活下去,原谅我,昊,原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