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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有根的云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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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忧郁的自负这样想,宇宙会变,可我不会。
见到李尚的时候,我枕着林子桓的腿睡着了。
我一直以为我是醒着的,我一直看着太阳,看着“明天”在天空中被风吹走,在地心引力的作用下,扑通一声掉进大海。
无风也会起浪。那暗涌的毫无征兆的潮水涌上沙滩,将某些半个身子都埋在沙里的人们调戏一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逃之夭夭。而后来的温顺的潮水,将代替先来的潮水默默无言的听着人们的咒骂。
梦被装在水晶球里,我看着那副场景,真想把水晶球拿在手里摇几下,再倒过来,重新捧在手里,里面的天和海应该混为一体,鱼在云层里游来游去,鸟也将翅膀当做鳍在海里安然无事。而沙滩上那些不分青红皂白咒骂潮水的人,应该被挂在树枝上,在咸咸的带着腥味的海风里荡来荡去。
我想这么做来着,但是刚刚捧起水晶球,还没举过头顶,我听见了神之子的呼唤,仰头看着天空,太阳竟比月亮更加温柔。
“小孩,我在这里。”声音从天的对立面传来,我迟疑地低下头,看着楼下一排浓密的常青树,给人一种不必道谢的宽容。
常青树在温热的风中慢慢摇曳,树叶投下的斑驳的影将那张熟悉的脸庞分隔成无数的碎片,让人心疼,同时更让人狂喜。
我不知道自己是以怎样慌张的姿态从阳台上爬起来,跑到楼下并跳起来抱住李尚的。只觉得那动作应该很丑陋,慌张了人还能保持惯有的优雅么?
“李尚李尚李尚……”我叫了三次他的名字,声音清脆连贯不带有一丝犹豫。那一瞬间,喉咙里冲出的全是欣喜,但是第六个字叫出口之后,喉咙却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再也发不出声,扑在李尚的怀里,我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后来回想时,才知道那堵在喉咙的东西竟然出人意料的恶心,就像是一口痰(我说的是像,其实并没有),我不能再出声,一出声,那口痰就会随着我的激动一起迎接李尚。
若因此破坏掉好不容易见到的纯洁美好,我绝对不会原谅自己。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我依旧坐在地上,靠着李尚的腿,像靠着世界一样安全,单手托腮静静地看着李尚,我依旧不敢眨眼,不敢和眼前的景象开玩笑。
我不确定李尚是否真的回来了,我不确定眼前的他是否只是幻想,尽管林子桓热情的跟李尚说话,李尚的一举一动也全部都是我回忆中的样子。
我不应该怀疑的,可是我的记忆说服不了我的眼睛,它们都是我的,它们都比我固执。所以我只好看着,在心里千遍万遍地念着,“李尚呀,我最亲爱的,你的头发怎么都白了?”
谁也不会回答我,我问的是自己。
林子桓和李尚交谈着,时不时神秘而默契的相视一笑。每当这个时候,我都变成了局外人。不对,基于李尚消失这件事,我一直都只是个局外人。
黑夜再次不期而至,在她的鼓动下我终于发现自己再也不能忍了。我站起身将李尚拉近我的房里,关上门,关上外界的喧嚣和繁华,让李尚和我一起进入沉默的原始。
“哥,我……”当我终于想要将心中的疑虑全部向李尚问个清楚时,才发现自己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无数个问题在心中发酵膨胀,等我终于苦痛难当、想要释放的时候,问题已经膨胀得失去了本来的面貌。
我和它们谁也不认识谁。
扭曲变形的问题依旧在心里继续扭曲变形,我难受,难受到无论如何也要一吐为快,在说不出来和必须要说之间挣扎,我差点咬掉了自己的舌头。
嫩黄色窗帘在风中像涌动的波涛,我看着,只觉的眼里很难受,胀鼓鼓的,有什么东西在挣脱我情感的最后一丝防线。
李尚的白发在风中散发着悠悠的香气,和以前无数次靠近他时闻见的一模一样。是呢,那么多东西都一模一样,为什么偏偏那黑得像生命一般的东西却无声无息的死了。
死亡,腐朽,销声匿迹。在十七岁到十九岁的光阴里,我早就接受了一些看得见的或看不见的死亡,可那些都是我的。于我而言,死亡什么的都不值一提。
吸烟,沉默,将生命变化成一溜烟的影子,在阳光下看影子的影子跳动着对世界的冷漠和讽刺,在黑暗里将影子与它的本质融为一体,相惜相依。
我都习惯了,接受了。
因为李尚一直都好好的,我知道只要他好好的,就会按时为我上发条,不管我以什么样的状态存在,我都会像墙上的钟表一样将生命滴滴答答的进行,并且进行下去。
现在不行了。
李尚没我想象中坚强。
我第一次意识到。
“小孩抱歉呢,上帝给我放了个假。”李尚温柔地笑着,静默的看了我那么久,他终于笑了,他怎么能笑了呢。
当他伸出手轻轻抱住我的时候,好不容易保持风平浪静的大海顿时狂风大作,浪有数丈高。也许我撒了谎,骗了自己。其实大海早就不平静了,表面暂时的平静是因为海底在聚集能量,就像暴风雨之前的死寂。
越令人称奇的死寂,爆发后就越是充满艺术感,并且是毁灭性的艺术感。
我哭了,嚎啕大哭,哭得既可怜又可笑。“哎呀,我不是回来了吗?小孩,我亲爱的小孩,不要哭了好不好,你要是再哭我也要哭了,你不要哭了嘛。听话好不好。”李尚将我抱得更紧了,他的语调里全是湿淋淋的眼泪,他都哭了,还在逞强。
“哥,你是不要我了吧?”我终于说出了自他消失开始变不停地在心里问自己的话。
“那样的话就天打雷劈。”李尚的眼睛像碎在地上的玻璃杯,碎片还在破碎,碎片的碎片依旧在破碎,无休止的延续着令人心碎的声音,直到破碎声音的音频低于我可以接听的范围。但是我看见了,依旧在碎裂,李尚像个孩子一样,这一次他躲在了我的怀里。
此刻,我才发现,我也有一个海湾是专属李尚的。
没有谁永远在海上漂泊,亦没有谁永远伫立在岸边成为一劳永逸的港湾。爱会让船与海湾的角色不定期互换,现在,李尚才是漂泊在风雨里的船。我只是望眼欲穿,等待太久,就以为自己是漂泊的船,早该来停留了。
当我意识到这一点并深信不疑时,李尚在白发在我指间滑动,像一片芦苇荡。
深秋了,芦苇在离地不远的地方漂浮,变成了有根的云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