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命名》柒家兔子

35、天台夜话

　　陆远和冉桑走出小街，冉桑看看时间就提议一起去吃个饭，陆远还要拒绝，冉桑手机响了，冉桑做个抱歉的手势接起电话，”喂…”

　　本来冉桑神情自若但是听到电话那边人的话时就显出一丝不耐烦来，”这种问题不需要问我，你自己看着办，该交的就交…我现在还不打算回去，对，就是这样…嗯，再见。”

　　陆远盯着冉桑没说话，冉桑扯起笑容，”我的助理是新来的，什么事都要问我。”

　　“你是不是遇到麻烦了？”陆远虽然用了疑问的语气，但仿佛在陈述一件事实：你遇到麻烦了。

　　冉桑一怔，清亮的眸子映着陆远的脸，继而冉桑无奈的笑了，脸上的伪装似乎一下撤去，眼角眉梢透着疲惫，”我不知道，我遇到的事情算不算是麻烦，不过我现在确实是有家不能回了。”

　　陆远没说话，等着冉桑下文，冉桑摸摸肚子，”还是去吃饭吧，边吃边说。”

　　所以陆远晚上并没有回来和安羽安奶奶吃饭，安羽在厨房帮安奶奶忙的时候，安奶奶就问，”小陆不回来吃啦？”

　　“嗯，他说遇到了个朋友。”安羽把洗好的蘑菇撕成小条，浸着水的手指修长白皙，带着水的晶莹。

　　“朋友啊…”安奶奶喃喃地说，下意识的问，”是女朋友吗？”

　　“啊？”安羽动作一顿，水珠滑过手指顺着指尖往下滴。

　　安奶奶接着说，”对哦，还不知道小陆有没有女朋友呢！没爹没娘的，可怜啊！得找个好姑娘跟他！小陆今年多大啦？”

　　“呃…二十六了吧。”

　　“二十六了，嗯，是该想想这方面的事情了，小陆有女朋友吗？”

　　安羽的手因为摸着蘑菇的缘故变得有些黏，他无意识的摩擦着手指，望着水淋淋的蘑菇，道，”应该还没有吧，我没听他说过。”这么说的时候脑子里却忽然浮现出一个女孩的身影。

　　“还没有啊？要是小陆还没有，奶奶可以给他找找看嘛！小陆人不错，肯定能找个好姑娘！”安奶奶越说越兴奋。

　　“奶奶，娘娘庙是，求什么的？”

　　“啊？”安奶奶脑子没转过来，安羽又重复了一遍，她才明白，”哦！你说这里的娘娘庙啊？娘娘庙还能求什么？不都是女人们去求子求女，能有个好姻缘，好家庭，碧霞元君很灵的！”

　　“哦…”安羽擦干手，应道。

　　“怎么突然问起娘娘庙的事啦？小羽，是不是你交女朋友了？没关系，奶奶不是那么不开明的人，你和奶奶说，是个什么样的姑娘？长得什么样？性格好吗？家里是做什么的？还有她……”

　　安羽哭笑不得，”奶奶，我就是随便问问，根本没有的事，我现在还不想这个。”

　　“哦，那你以后要是有对象了，一定要和奶奶说，知道吗？”

　　“嗯，知道了。”

　　“小羽，别答应的这么敷衍，是一定要告诉奶奶，而且是第一个告诉奶奶，奶奶不管你和谁在一起，奶奶只是想看你过得幸福快乐，不希望你逼迫自己和一个不喜欢的人在一起，这样过一辈子，就等于毁了你们，你父母就是个例子。”安奶奶严肃下来，望着安羽，语重心长地说。

　　安羽听到最后一句，神色带着惊异和一点慌张，不自觉咬起嘴唇。原来，奶奶都是知道的，她知道父母的关系不好，或许用不好形容都不够，除了没有那张离婚证，他们的相处方式和离婚的人也没什么两样了吧？那对于每年那个把几次少的可怜的通话，奶奶也能猜到他们说了什么了？什么对奶奶的问候和担心，对他学习的关切和重视，全都知道是在骗人的吧？

　　如果这样，那为什么奶奶还是坚持让他逢年过节打电话过去？明知道那边的人根本对他们的生活不关心，他们尽的义务也只是定期往卡里汇钱，这样的情况，为什么？

　　安奶奶仰起头，抬起手去摸安羽的头，”傻孩子，你以为奶奶为什么每次让你打电话的时候，自己都跑到听不见声音的地方？我自己生的孩子我心里最清楚，他和你妈我太了解了，我怕听到他们说的话，会难过啊，所以就干脆不听，可是为什么还一直让你去打呢？就是因为啊，这里才是他们真正的家，他们可以永远不回来，但是绝对不能忘记，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我要让他们知道，哪怕他们总是想不起我们，可是我们一直在想他们。”

　　安羽感觉心里某个地方被忽地打开一个口，里面一直堆积的东西开始流了出来，他死死咬住嘴唇，”奶奶……”

　　“只是苦了你了，孩子。”安奶奶叹气，”看你每次笑呵呵的对我说，我就忍不住心疼，但是我总以为你说的哪些都是真的，这样，我也会好过一点，奶奶很自私吧？”

　　“不，奶奶…没有关系。”安羽眼眶酸的发疼。

　　安奶奶不再说话，接着手里的菜，慢慢回了一句，”多煮点饭吧？要是小陆回来没吃呢？”

　　“好。”

　　等到陆远回来的时候，是晚上的九点，安奶奶正要回房休息，看见陆远就和他唠了两句，安奶奶还非常热心的要帮他找对象，搞得陆远又窘又迫，安羽在一旁只是笑笑，并没说话，陆远盯着他看了一下，心里隐隐觉得有点不对劲。

　　安羽把奶奶房门带好，走出来看见陆远站在通向阁楼的木制旋梯旁，陆远头歪着，伸出手指往楼上指了一下，”去上面聊聊？”

　　安羽想想于是跟着陆远一起上了楼梯，走到阁楼，把门打开，外面就是天台，这种老式的房子保持着原始天台的样子，空旷平整，没什么东西，西边靠角落的地方摆着几台太阳能，在一些石缝中能看到有杂草长出来。

　　今天晚上没有风，人站在天台上并不感觉寒冷，站在天台上，看周围的建筑，一家家窗户有的灯火通明，有的漆黑一片，远处的高楼林立，像水泥森林，霓虹闪烁，城市的意味在你位于高处俯瞰的时候变得格外突出和明显。

　　头顶上是深蓝色的天空，少了遮挡的天空显得比平时看到的更完整，也更美丽，银色的月亮高高悬挂在天幕之中，周围随意的点缀着几颗星星，与下方喧嚣的城市截然不同的是一份宁静与淡然。

　　陆远双手插在口袋里，望着眼前一番景色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开口，本来是他提议要来天台聊聊，到了这里他却说不出话来，旁边的安羽双手搭在围杆上，反倒先说话了。

　　“远哥，你从小到大一个人，是怎么走过来的？一直一个人，不觉得孤单吗？”安羽偏过头看他，漆黑的眸子在夜色下明亮如星。

　　陆远遥望远方的耸立的建筑物，淡淡开口，”我父母在我五岁的时候出了车祸，警察把我送进了孤儿院，后来有一天，有一位夫妇找到我，说是我父母的好朋友，可以抚养我，就把我从孤儿院接了回去，这对夫妇就是白荻的父母，所以我和白荻成了好朋友。”他顿了顿，又说，”所以也不能说我从小到大一直是一个人吧，五岁之前有父母，后来出了事，还有白荻他们一家人，他们对我很好，我很满足也很感谢他们。”

　　“你有没有想过他们？”

　　陆远知道安羽指的是他的父母，他想了一会，琥珀色的眼眸里带着些迷茫和疑惑，他摸摸鼻子，略微歉意的对安羽笑了笑，”我五岁他们就过世了，那时候太小，根本理解不了什么是死亡什么是消失再也看不见，这样的情感并不清楚，就是现在长大了，再去看他们的时候，心里也很平静，没什么过多的感触，只是每当看到他们就会想起他们把我抱起来举过头顶逗我笑的样子，这时候我就告诉自己，我也是享受过父母的爱的人，他们很爱我，这样就足够了。”

　　安羽自嘲一笑，”我的父母存在与不存在似乎没什么区别。”他把手从围杆上拿开，走到一边的石台，不管不顾的就坐了起来，”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奶奶她其实什么都明白，她知道每次给他们打电话的时候，他们根本说不上几句话，她知道每次问我，我的回答都是为了让她放心编出来的，但是她就是想听我说这些话，而我忽然发现，我好像也是这样，在骗奶奶的时候也在骗自己。”

　　“小羽……”陆远转过身，背靠在围杆上，望着他。

　　“我父母都是科研人员，因为研究的都是一个项目而结识，把我生下之后就不再管我，我是奶奶带大的，记忆里我很少看到他们，总是奶奶从家里翻出相册，指着上面的人告诉我，这是爸爸，这是妈妈，他们有时会回来一趟，嘴里说的都是我听不懂的专业知识，他们会从进家的时候开始争论，一直到离开家。在这过程中，他们几乎没看过我一眼。”安羽眼眸低垂，慢慢说着，”我小时候很顽皮，奶奶说我不听话捣蛋，其实我是想引起他们的注意，希望他们可以停下来，说我几句，或是打我一顿，可是没有，什么也没有，后来我努力学习，想着要是成绩优秀，他们应该会感到自豪，像别的父母那样夸我，但是，依旧什么也没有。”

　　“我记得有一次，高中期末考试的时候，我数学考了满分，我妈妈拿着我的卷子，说我很笨，因为我最后一道大题的解法用的是一般的解法，不是最简便的解法，我那时候终于明白，不管我再怎么努力，在他们看来都是不值一提的。”安羽双手交叉，呼出一口气，”至于拥抱逗我笑什么的，那更是不敢奢望的事情。他们总是离我太远，我连接近的机会都很少。”

　　陆远也在他旁边坐下，直视前方，”奶奶是个伟大的人，所以你考师范也是为了奶奶吧？”

　　安羽眼眸闪过一丝惊讶，半晌点头，”嗯，我从小到大就只和奶奶在一起，用相依为命不知道合不合适，她带着我，把我养大，又当爸爸又当妈妈，她怕自己隔了一辈带不好小孩子，就自己去找很多教小孩的书看，我没有什么能够报答奶奶的，所以当初选学校的时候报了师范，想当个老师做一份安稳的工作，平时时间也比较充裕，可以多多陪她。”

　　“会的！你会是一位好老师。”陆远揽过他的肩膀，轻轻拍了一下。

　　安羽忽然变得有些羞赧，似乎为自己说了太多话而感到不好意思，”我好像在发牢骚，说了很多不满。”

　　“没关系，宣泄情绪是人正常的情绪表达，如果一直堆积在心里就会积压成疾，对身心都没有好处。”陆远笑笑，狭长的眼睛眯了眯，”况且我愿意听你说这些，感觉我们的关系又进了一步，你难道平时都是憋在心里的吗？”

　　“我平时都是背英语单词的。”安羽漆黑温润的眼睛睁大，直直的睫毛垂下，投落一小片阴影，像只无辜的小狗，语气认真。

　　陆远忍俊不禁，看着安羽柔顺的头发，忍不住伸过手去摸，”傻瓜…”

　　安羽忽然感觉耳朵热得发烫。

　　陆远从安羽家离开的那天是初八，安羽在整理书桌的时候发现了一件东西，是一本包着透明花纹纸的画册，拿起来一看，一个小东西掉了出来，安羽从地上捡起，是一个平安符。画册的扉页粘着一张便签纸，上面写道——

　　［这本画册无意间在一家小店里找到，希望喜欢。另及：附上平安符一个，祝平安健康。
　　远哥］

　　安羽把画册摊开放在床上，整个俯趴在床上，把脸埋进光滑而又凉的书页上，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左边心房的地方，莫名的开始慌张起来。

　　他手里握着那枚平安符，紧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