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梦的起源 ...
-
谁都没有哭。
她怔怔地看着端正的被摆在地上的头颅，熟悉的长发，熟悉的面孔，熟悉的微笑。
却是以如此不熟悉的形态再一次出现在眼前。
只剩下头了。
四肢也好，躯干也好，都被拿去挂在城头以示警戒了，他们拼死抢回来的，也只有一个头而已。
无能的自己，什么都没办法办到的没用的自己，只会说大话的自己，连自己都觉得这样的自己很可笑。
因为想要大笑的渴望而抽动嘴角，最终却连拉平嘴角都办不到，更别提笑了。
她还记得那夜在足以照亮半边天空的火焰前，在自己最爱的房屋的残骸前，面对自己最爱的人的微笑，哭泣着许下的约定。
她对他说：“我会保护你所爱着的一切，直到你回来为止。”
“那就拜托你了，夕纪。”
当时，松阳老师确实是这么笑着回答她的。
背在身后的纤长小指在空中虚虚的勾着，似是在许下一生的誓言。
也确实是一生的誓言啊。
就这样被士兵们绑走的老师，再也没能回来。
她和银时他们用了好几年才组织起来能够将老师抢回的兵力，终于可以将他们最重要的老师带回家，他们甚至连庆祝晚会要喝的酒都买好了，只等把老师带回来，再纵情声色地狂欢。但就在他们行动的前一天，老师被迫跪在鲜血淋漓的处刑台上，被不知沾染过多少人的血的大刀斩下了头颅。
她没能赶上残酷的现场，没能看见老师的最后一面，却足够明白当时老师的死多不应该发生。
她甚至都能想象得出老师即使是一介书生，在面对着凶恶的处刑人时，在看到大刀挥下时，表现的会有多淡定多从容。
不止因为老师的微笑，更因为他是他们的老师，是他们最重要的同时也是最敬爱的老师，他们了解他，就像他了解他们是一群多操蛋的孩子们一样。
可即使如此，老师也从来没有放弃过他们。
就这样回想着，跪在地上，跪在老师的头颅前，回想着老师的笑容，老师的面孔，老师的声音，老师的习惯性动作，老师在念书投入时总会提高声音，老师在面对他们的胡闹时总会露出的宠溺眼神，还有还有……
她终于忍不住抽噎了起来，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身处在残酷的现实里。
你们这些愚蠢的人，老师做的一切明明都是为了拯救你们，拯救这个国家，他用自己仅有的力量从战场上、从那些死尸堆里救回了我们，他用尽全力的教会我们要爱这个抛弃了我们的国家、要保卫这个不曾保护过我们的国家！他做了这么多，可你们却为了自己的权利硬是给老师扣上“叛国”的罪名，将他处死。
寻求着安逸，寻求着财富，寻求着高人一等的地位，为了这些东西，你们甚至愿意放弃真心相信你们的人民，真心爱着这个国家、想要保护这个国家的武士，而向那些该死的外星人卑躬屈膝，毫不反抗的奉上他们想要的国土，甚至谄媚的听从他们的命令杀害这些忠义之士！
为了自己的利益而不顾他人死活，甚至将老师送上断头台！
不可饶恕！不可饶恕！
这样的你们居然还能领导这个国家？不要让人笑掉大牙了！
……付出代价！一定要让你们付出代价！折磨你们直到你们痛苦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也不会停止！
但不论再怎么折磨你们，老师都不会回来了。
她再也不会听到那句温柔的：“我回来了”，再也看不见老师的笑容了。
老师这次真的，再也不会回来了……
心脏隐隐有些抽痛，她捂着心口弯下腰，额头触及着大地。
无法睁开眼看自己面前的地是否已经被泪水湿润，现在的她所能做的，不过是强忍着从喉咙中挤出的嘶吼，任凭眼泪滑落。
明明都和老师约好不会再哭了的，明明在被无数次嘲笑是个爱哭鬼后，下定决心告诉自己即使自己是唯一的女孩子也要像男孩子一样勇敢不再掉眼泪的。
明明即使是最亲的父母被那些该死的外星人杀死的时候，明明即使是最宠爱的弟弟告诉自己要离开家，离开这个国度去远方历练的时候都没有哭过，而如今，她就在她最不愿意被看见泪水的人的面前，哭的不能自已。
不能这样，不能再哭下去了。
这样告诉自己也没有任何用处，还不如自我安慰的想：反正都已经违背约定了，哭个痛快有可能会好一点。
这样至少、至少会减少一点心里的罪恶感。
虽然她知道，什么问题都不会被解决。
感觉到有人正在安慰般地抚摸自己的头顶，她一把拍开那人的手，抬起头气恼地瞪，入目的却是那三人空白的表情和无法言明的眼神——
绝望、崩溃、痛苦，以及想要毁灭一切的愤怒，掺杂成比夜色还要浓重沉郁的悲哀色彩。
越来越多的泪水如同洪水一样争先恐后的涌出眼眶，她狠狠地抹了一把脸想要擦去自己懦弱的证明，想要昂首挺胸的反驳他们一直以来看见她一个人偷偷抹眼泪时的嘲笑，张开嘴却连正常的声音都发不出，更别提关上水闸了。
没用！没用！说到底自己也不过是个空口说白话的大骗子而已！
恼怒地想着，她最终还是忍不住大哭出声。
即使知道这是最没有用的行为——
眼泪模糊了视野。
即使这是自己最讨厌的行为——
耳边依稀传来老师轻声的低语。
即使自己并没有资格为老师哭泣——
但既然忍不住想要哭泣的渴望，那就连着银他们的份，一起哭个痛快好了。
她撕心裂肺地哭喊着，像是在呼唤那早已远离的亡灵，又像是在祭奠这已彻底腐坏了的世界。
献给这崩坏国度的，最后的挽歌。
银时、晋助和桂沉默地站在夕纪和松阳老师的头颅四周，庄严郑重，宛如在守护什么贵重且心爱的东西一般。
她哭了很久、很久，久到太阳从天空的中央西沉，久到明月露出脸庞一起哭泣。
在这之前，她从不知道原来人体中水占了这么大的份额。
她就这样哭着，直到那只温暖的手再次按上她的头顶。
仿佛是什么咒语一样，她停止了哭泣，只是不停地打着哭隔，上气不接下气地眨着被泪水糊住的眼睛，望向挑起了嘴角的银时。
“夕纪，已经够了。”
“已经，不用再哭了。”
他笑着，眼底沉淀的血色却令人心悸。
她愣愣地转头看向一同微笑起来的桂和晋助，看着他们眼底如同山岚一样翻滚着的疯狂怨恨的色彩，看着他们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看着他们张口说出自己完全没办法理解的话——
“反正也，回不来了。”
“所以，够了，不用再哭了，夕纪。”
她听着他们一句一句地说着，眼前的世界开始扭曲、翻转、掉色，最终崩落。
虚无的黑暗中，只剩三人模糊的微笑，绝望的令她痛彻心扉。
银第一次好好的叫她的名字，确实在这样的情境下，以这样的表情这样的声音这样的心情。
还不如永远的被喊成土气的“夕纪子”，不如永远的被大大咧咧的嘲笑。
她想要挽回那个将她救回来的、会对她和很多人温柔的老师，想要挽回童年时的那些美好时光，哪怕必须要牺牲自己的生命也在所不惜。
但是……
“夕纪，已经够了。”
银的那句话不停地回荡在她的脑海中，一次次撞击着她本就不怎么坚强坚定的心灵。
她，做错了吗……？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梦的起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