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第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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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衙在鼓楼不远的一个宽大胡同里，我一路走过去，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走到县衙前面一看，我方醒悟过来，我外祖家原是住在鼓楼附近的，昔年姨家表哥曾带我到大衙门玩耍，小时候不知这“大牙门”是个什么意思，只记得比别的胡同宽阔许多，当中有个砌了许多台阶，高门大院的地方。现在想来，竟是这县衙的遗址了。
我对灵秀笑言，我小时总在这台阶上玩耍，只是这里大门紧锁，没进去里面看过，现在终于有机会进去耍一遭了。灵秀整了整帽子，遮住自己的鬓角，随口嗔道：“你又来胡说，县衙门口怎会许孩子玩耍，又怎么会锁着大门？”我瞧她穿着宽大的男装，总是摸这弄那浑身不自在，免不了叫人看破形迹，便握住她的手，叫她跟紧了我再不许乱动。
我给了门口的卫兵一块碎银，叫他通报师爷。卫兵掂了掂银子，笑着跑进去，不大工夫就请了昨天那个痨病鬼出来。痨病鬼一见是我便愣在当场，他知道我与佟玥是有些联系的，再看我腰间挂着佟玥的腰牌，便有些惶然。我大步上前，径直走进衙门里，他也不敢拦，只跟在我身侧，轻声地问我有何贵干。
我停了脚步，转头冷冷看向他，道：“看来佟玥的话也不怎么管用么，他昨天说的你今天就尽数抛诸脑后了。”痨病鬼额上渗出一层细密汗珠，他弓着腰连道不敢。我知道自己已经成功把他唬住了，便故意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寒声道：“佟玥办事越发拖沓了，不过是一本帐，也要分个今天明天的。我却没这个功夫，查了帐还要忙别的。”痨病鬼抹着汗连连称是，一边毕恭毕敬地引我去后衙，一边打发人去请费大人。
我随他绕过前面的公堂，还没进得后院，就有一个着六品官服的胖子气喘吁吁地小跑着迎出来。他到底是个六品官员，我也不能太失礼，便对他拱一拱手。费大人忙对我还礼，用的竟是平级的礼仪。他打发痨病鬼去置办酒席，亲自把我请到客厅，让为上座，我大大方方坐下，灵秀习惯性地站在我身后。
费大人神色有些紧张，但仍镇定的正襟危坐，待丫头上了茶，方才小心地问我：“还未请教尊驾高姓大名。”我不动声色地眨眨眼，低声道：“在下佟珠，从前都是处理府里的事，一般不出来走动。故而外面的人很少认得我。”
费大人哦了一声，又道：“佟总管此番前来，真是怠慢了。不知九爷他老人家最近可好？”
我端着茶碗，慢悠悠撇着茶叶末子：“若是下面的人都不用九爷操心，他老人家自然好。”
费大人端着茶碗的手抖了一下，赔笑着：“自然，自然……”
我见狐假虎威的功夫已经做足了，便拖着长音道：“账本的事……”费大人惊慌慌地刚要解释，我便笑道：“先不急。我还有另外一件事要和大人说。”
费大人一听账本的事还有缓冲，立时松了一口气，连忙请我先说我的事。我对灵秀伸出手，灵秀立刻将《杏村诗抄》放在我的手上。我把诗集对费大人晃了一晃，问道：“敢问大人，写这诗集的冯劲，是否还在牢中，此案的卷宗是否已经上交大理寺？”
费大人倒是殷勤，絮絮叨叨将如何接到举报，如何抓了人，如何拿到证物，如何开堂审理详尽到来。我听到最后，方才发问：“这么说来，犯人并没有供认？此案也没有结案？”费大人叹了口气道：“这犯人硬气的很，被捕至今尚未开口说话，更别说有什么供词了。”我悬着的心顿时定下来，没有供词还省了我翻供的麻烦，没有结案我也无需逼着费大人改卷宗。
“不知大人是否用刑逼供过？”我想这冯夫子岁数也不小了，万一叫他整死在大牢里，我可没法对顾阑交待。费大人颇是气闷，一拍桌子道：“原本他有功名在身是不该打的，只是本官如何发问他都一言不发，简直是藐视本官。本官一怒之下就打了他四十大板，这老小子竟不吭一声。我也怕打死了他就叫人收监了，说来惭愧，到现在都没能叫他开口。”
我不由想对这老爷子挑个大拇指，敢写反诗，不畏抓捕，面对刑讯面不改色，始终不发一言，当真是条好汉！
“叫他开口倒也不难，只不过他这口一开，结果和大人预想的可就不太一样了。”我若无其事地翻着诗集。费大人忙问：“此话怎讲？”我刚好翻到反诗那页，递给费大人道：“大人不妨再读一读这诗。”费大人满腹狐疑地接过去，低声念道：“夏日睡眠少，彻夜伴孤灯。心烦懒作画，意乱厌调筝。焚香……”费大人惊疑地抬头看我，我淡淡笑着，示意他继续念。他方才磕磕绊绊地念道：“焚香……忘明月，祭酒……颂清风。这，佟总管，这诗怎么不一样了？”
“原本就是不一样的。举报人送来的《杏村诗抄》是抄本。而这一本，是冯劲自己手写的原本。这其中是栽赃陷害还是无心误抄，我可就不得而知了。”我起身正色道，“大人不妨传冯劲自己来看看，是不是他的手笔。”费大人绷着脸一刻也不敢耽误，立时叫人提了冯夫子升堂。我跟在他身后，老远已看见一个身着血衣的人挺胸抬头跪在堂上。
费大人坐到堂上，一拍惊堂木，两排衙役齐声低吼“威武”，用手中杀威棒将地板敲得嘭嘭作响。我叫灵秀站在公堂之外围观，自己拿了诗集走过去，对费大人点了点头。费大人清了清嗓子，大声质问道：“犯人冯劲，你可认罪？”我低头看着冯夫子，他身材很是伟岸，虽然受了棒伤，还是跪得笔直，神色漠然，对费大人的问话充耳不闻。
费大人见他仍是这副又臭又硬的态度很是恼火，刚要出言斥责，我便对他摇了摇头，从案上拿起抄本诗集，与我手中的仿本一起摊开同一页放在他面前，冷声问道：“这两本可都是你亲笔所写么？”冯劲看都不看我一眼，只兀自跪着，也不答话。我知道他将我与费大人划作同类，自然不屑与我说话，我虽不说早料到有此状况，也做了些准备。
我曾构想过万一智取不成要强攻的时候，要怎么让冯夫子知道我是自己人，为此我特意请教了孙堂主，冯夫子可有什么重要信物或是暗号，可以叫他信我。孙堂主想了半晌，给了我一个小烟袋锅子，说是冯夫子平日惯用之物，还说冯夫子近几年咳疾严重，已经戒了烟，只干抽烟袋过过瘾，这事只有他们这些亲近的朋友才知道。
我从腰间取下烟袋锅，在冯夫子眼前晃了晃，果然他的眼神有了些许变化。我拿烟袋杆子敲了敲书页，拿腔作势地道：“我劝你还是早些开口，免得再受皮肉之苦。放着好日子不过非要在牢里受罪，牢里既没有好酒好菜，也抽不着上好的烟叶，只怕想拿着烟袋锅子过过干瘾也没办法吧！”
冯夫子抬头看了看我，我连忙对他使了个眼色，他会意地略微颔了颔首，突然哈哈大笑道：“到底叫你们把老子的软肋抓到了！找了这一个怪油嘴的小子，拿着个烟袋勾老子馋虫。罢了！拿些好烟叶来，老子抽痛快了再与你们说话！”
费大人一见冯劲开口，登时喜形于色，只怕恨不得叫人立刻给他去买最好的烟叶。我暗暗对费大人摆了摆手，又对冯夫子道：“想抽烟也容易，你只要乖乖回答我几个问题，莫说是抽烟，若洗脱了嫌疑放你走也是可以的。”我背对费大人，蹲下身去与冯夫子平视，对他使了一个眼色：“还不快说，这两本是否你亲笔所写？”
冯夫子不知我有什么打算，只顺着我的意思看了看，指着我叫人仿得那本道：“这是老子写的，那个不知是什么人抄的。”我原是怕他说两个都不是他写的，还打算再给他眼色示意他指认仿本，没想到，曹师傅的手艺当真了得，竟连冯夫子本人都认不出来。
我忙又问道：“你可看好了，这本确实是你写的？每一首都是你亲笔写的？”冯夫子皱眉大声怒道：“废话！你当老子要别人捉刀代笔还是拾人牙慧！”我忍不住笑了笑，忙正色起身对费大人道：“大人，看来此事果然有蹊跷。”费大人缓缓点头，像是陷入深思，并没有问我这个骊元芳怎么看。我只好又接着问道：“你写‘焚香忘明月，祭酒颂清风’，是什么意思？”冯夫子脖子一梗，冷笑道：“你是不识字还是瞎了眼，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我不禁勾起嘴角，这个山东大爷，还真是一副火爆脾气。不过也幸得他这些扎人的话，为我省去许多遮掩的功夫。
“我再问你，你可知这抄本从何而来，你自己又为什么被抓到这来？”
“哼，必是有无耻小人为了升官发财，抄了老子的诗文来邀功，有什么好说的！这诗就是老子写的，一个字都没错！你们非要牵强附会、指鹿为马，那老子还就认了！你们迫害文人、大兴文字狱，我不反别人也要反，索性从我这就反他娘的！这是官逼民反！总归老子不是第一个死在这上面的，黄泉路上不孤单！要杀要剐你们尽管招呼，皱一下眉头老子就跟了你这昏官的姓！”冯夫子扯着嗓子一通吼，费大人的脸一层一层惨白下去，额上沁出一片细密汗珠。
我看了看费大人的脸色，上前小声道：“先收监吧，再审下去不知道他又要出什么狂言。”费大人点点头，叫衙役将冯劲拖了下去。我长出一口气，知道这事已经完了八成，只差临门一脚。
我走到费大人身边，低声道：“如今看来，要么是有人蓄意篡改，制造冤案，借此骗取荣华富贵；要么就是冯劲这首诗被前朝余孽看到，认为冯劲背祖忘宗，想要借咱们的手杀了他。还好大人没有草草结案、错杀顺民，不然卷宗送到大理寺复核，只怕会查出纰漏来。大人也知道最近风头有些紧，多少双眼睛盯着呢，到时候只怕连九爷也不好保您。”费大人一把攥住我的袖子，颤声道：“佟总管，你可有什么妙计，您帮一帮下官，下官……”我拍了拍他的手，冷冷笑道：“大人无需着急。你只需悄悄将冯劲放了，只作没有这码事，再把那举报之人抓起来，无论他出于什么目的，做出什么辩解，只管判他诬陷、谋反、愚弄大人您的罪名不就是了。”
“放他倒是不难，只怕他将此事宣扬出去……”
“大人多虑了。我之所以插手此事，就是因为他家人往京里托了关系，送了银子。现在咱们放了人，他们感恩戴德还来不及，怎么敢宣扬出去。”
费大人眼珠子咕噜噜转了几圈，颇有些动心的样子，只是还有些犹疑。我便趁热打铁，拿账本的事敲打他，对他耳语道：“这事好歹算是亡羊补牢，得以了结了。只是不知道账本的事，大人要如何？”
费大人刚松下来的神色又绷紧，他拉着我赔笑道：“佟总管，劳您操心，您也忙了一晌午了，下官在宴宾楼定了酒席，请您赏脸。”
作者有话说
第51章 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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