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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迷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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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封城的瓦子勾栏是展昭见过的最繁华之处。
虽然展昭这已是第三次上京了,但目光还是依然不时好奇地东张西望着。
“咦,公孙大哥,那是什么?”展昭手指着前面的一处。
公孙策循着展昭的手指望过去道:“哦,那个啊,那是皮影戏,俗称灯影戏。”
“灯影戏?这我可从来没看过,不过似乎挺好玩的。走,咱们赶紧去看看。”展昭说着,也不等包拯和公孙策同意不同意就一手拉着包拯,另一手拉着公孙策望那看棚靠近。
幕布里,折射出各种身影。手执长刀的美髯将军跨着匹赤红高马和另一名马上的大将对敌着,战鼓声人声兵刃声在激烈地交织着……
展昭看着那些人像被一根根绳线拉扯着,操控着,一时看得着迷。一边拍手鼓掌叫好,一边道:“公孙大哥,这灯影戏究竟是怎么来的?”
公孙策道:“据《汉书》记载这灯影戏早在汉代便现雏形。相传,汉武帝的宠妃李夫人因病仙逝,汉武帝日夜思念。有一日,大臣李少翁路遇孩童手拿布娃娃玩耍,影子倒映于地栩栩如生。李少翁心中一动,用棉帛裁成李夫人影像,涂上色彩,并在手脚处装上木杆。入夜围方帷,张灯烛,恭请武帝端坐帐中观看。武帝看罢龙颜大悦,就此爱不释手。渐渐地,这灯影戏便发展成了如今的皮影戏。此外,也有人传说,唐时那长生殿里唐明皇和杨贵妃于七夕节相会之事也是缘于这皮影。”
“哦。”
……
几人正看得津津有味,却听耳旁响起了一个声音:“包公子,公孙公子,展少侠。”
三人回头望去,见来人正是一名护院打扮之人。
包拯道:“阁下是——”
那人道:“在下是高大人府中的。得知几位已进了京,特来接几位进府的。”
“哦。”三人点了点头,并跟着那人出去……
高正名是朝中高官,近日来轰动京城的死尸复活事件便是出自他家。原来,高正名的三儿子成亲三月不到就病逝了。那新娶的三少奶奶守寡守了将近一年,终是因思念亡夫,殉情而去。高府也给她办了个颇为体面地葬礼。可谁知,正是那少奶□□七之时,她竟活生生地又出现在了高府。当时,把府里所有人都给吓得半死,谁都不能置信,自己亲眼看着死去,看着埋入黄土下的少奶奶竟然又回来了。
此时的高府虽比前几日好多了,但依然乱得如热锅上的蚂蚱。高正名这两年一直在外当官,自是无法归家。高夫人因家中出了这明明将已经殓葬的儿媳复活之事被惊吓得卧床不起了。皇上得悉此事,便派人将包拯公孙策展昭三人请来调查。
高昌盛一边带着包拯等人经过了重重回廊,一边复述着事情的来龙去脉。终于指着前面的一处十分冷寂的院落对三人道:“包公子公孙公子展少侠,少爷过世后,夫人就让寡居的三少奶奶就住在那个院子里。”
公孙策冷声道:“这里可真够冷僻的。”
高昌盛道:“三少奶奶平时喜静,夫人也不过是投其所好罢了。”
公孙策心道:哼,不过是那高夫人以免寡妇门前生出是非,又因这年轻的妇人未有所出,所以故意将人安置在荒僻之处罢了。
公孙策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没说,只道:“那如今这里连个侍候的下人都没有吗?”
高昌盛面色一凝,道:“如今哪有人还敢在这,这三少奶奶一回来,原来侍候的丫鬟嬷嬷都求着夫人要出府去。夫人自也没法,就都应了她们了。”
公孙策道:“我似乎曾听说你们三少爷是庶出的。”
高昌盛道:“虽是庶出,可三少爷的生母死得早。夫人也一直视三少爷为己出。三少爷最后的时日病得很痛苦,就是生前也是老夫人亲自在身旁守着他的。”
包拯原本双目微闭听着两人说话,听到这里却猛地一睁眼睛。
却听公孙策道:“病得很痛苦?三少爷得的究竟是什么病?”
高昌盛道:“是——头风病。”
“哦。”
高昌盛见此地离三少奶奶所在之处已越来越近,便指着那一处道:“各位,三少奶奶就住在那个房中,我想起还有些许事情尚未料理,这里不如就交给你们。在下静候佳音。”
几人心知高管家是害怕,便道:“好,高管家且去吧。”
高昌盛离去后,展昭道:“包大哥,公孙大哥,我总觉得这高管家口中还是有所隐瞒。”
公孙策望着包拯笑道:“看来这高管家真是不会掩饰之人,连我们的小展昭都看得出来——”
几人说着又往前处走,忽然,展昭看到院子中放着一堆东西。
展昭飞奔过去看着那堆东西竟是一堆吃食,有水果,糕点,甚至还有稀粥。俯身又摸了摸那锅粥,竟还是热气十足的。忙起身往那院子翻去。
不过也就几个来回的瞬间,展昭便回来了。并对包拯和公孙策道:“看来那人已经远去了。”
包拯道:“看来,他来一趟也不容易。不过且不管他了,我们先上去吧。”
几人还正走着,忽然发现前面昏暗的小楼里亮起了烛火。展昭道:“咦,一个鬼不但需要吃饭而且还怕黑——”
……
展昭轻轻叩门,叩了些许时间,才听里面传来轻缓无力的脚步声来。门被打开,映入眼中的是一张清瘦苍白的面孔。
“你们是——”那传说中死而复生的“女鬼”叶成秀似乎连睁开眼睛都很是困难,她拼命振了振精神望着面前的三个陌生男子,眼里却是流露出莫名惊恐的眼神。
公孙策温雅一笑,遂又通报了自己和包拯等人的名姓。叶成秀依然是惊恐的表情。
包拯道:“少夫人莫惊,我等只是来询问少夫人究竟是为何——死而复生之事。”
“死而复生?”那少夫人满目惊恐,双手本能地紧紧地抓着门框,这才不至于让自己跌落在地上。然后她呆愣愣地将自己的目光逐一在三人面前扫过。“我,我,什什么——时候死过?”
她此际的样子委实看得包拯公孙策展昭三人顿时面面相觑。
包拯道:“少夫人对于自己曾发生过什么事情难道完全不记得了吗?哦,不过,少夫人还是先吃饭吧。”包拯说着毫不客气地进去了,展昭端了食盘放置在房间里的桌子上。
叶成秀望着那些食物,如饿狼般顿时不顾形象大吃起来。三人静静地看着她吃着东西。
叶成秀喝了半碗稀粥,这才觉得腹中不再空荡,顿时又意识到自己的形象未免太过难看。轻轻用袖口抹了抹嘴,这才道:“让各位见笑了。”
包拯道:“无妨。少夫人继续吧。”
叶成秀道:“我已经吃饱了。”
“吃饱了?”包拯看着一桌子的食物,道:“看来这些东西够少夫人吃上好几天的。”
叶成秀道:“嗯,他们每次拿的食物都够我吃上好几天的。”
包拯道:“好几天?可少夫人现在的样子却也像是饿了好几天了。”
叶成秀道:“那是因为我已经将那些吃食吃完了,可总不见有人拿东西到院子里。我也不敢自己再去厨房,怕大家因我的出现吓得魂飞魄散。”
包拯望着她此事总算不似刚才那般苍白的面色微笑道:“看来少夫人真是好心人。不过——少夫人究竟饿了几天了?”
叶成秀道:“两天。”
包拯顿了顿,却又没有说话。倒是叶成秀又道:“几位,几位究竟是为何而来?而府中那些人又究竟是为何如此这般怕我?再有玉莲究竟去了哪里了?”
包拯望着她,望了很久,才道:“难道少夫人完全不知道在自己身上发生的事吗?”
叶成秀目光呆滞地摇着头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想去问人,可没有一个人能任我靠近。一旦我走近他们,他们便吓晕过去。我也不敢再去害人。”
包拯道:“那少夫人可知道这些食物究竟是谁送来的?”
叶成秀依然茫然地摇头道:“不知道。”
包拯道:“少夫人能否说说发生事情那日前夜究竟发生了何事?”
叶成秀想也没想,便道:“那夜,我吃过饭食之后没多久,便困倦了,也就早早就入睡了。我一向睡眠浅,容易惊醒,而那夜却不知为何竟是一觉睡到天亮。想来,这其中应是无事发生的。第二日醒来后,却不知为何,腹中异常饥饿,喊了孙嬷嬷,孙嬷嬷见了我却当场晕倒了。我无奈之下,遍地找玉莲,却怎么也找不到。最后没办法,只好自己去厨房找吃食,谁知一路上竟将府中所有的人都给吓得魂飞魄散一般。”
……
三人告辞出来,展昭道:“包大哥,公孙大哥,你们可是知道了些什么?”
包拯道:“嗯,是知道了一些事情。”
“什么?什么?”展昭绕有兴致地跑过去问。
包拯道:“第一,叶成秀不是鬼。”
包拯此话一出,展昭立马用了一个强烈鄙视的眼神望着包拯,并冲着他一脸无奈地摇头叹息道:“谁都知道这世上是没有鬼的。”
包拯却仿似未闻他的话,又道:“第二,叶成秀完全没有说谎。老夫人和高昌盛也没有说谎,但却是有所隐瞒着。”
展昭这才认真地点点头道:“还有吗?”
包拯道:“第三,这府中还有一个人知道叶成秀不是鬼。”
展昭道:“包大哥说的可是那送食物之人?”
“对。”
展昭道:“不过,这些究竟是怎么回事?谁都看到那个人满身血污地躺在地上死去了,并且还入殓埋葬了。可为何竟忽然间又回来了?而奇怪的是,这人自己竟也是什么都不知道。”
展昭刚一说完,却听包拯和公孙策两人忽然同时喊出声道:“不对——”
“什么不对?”
包拯和公孙策又同时道:“时间。”
“时间?时间怎么不对了?”展昭摸了摸自己的光头望着两人。
包拯道:“叶成秀说,那夜她吃完饭便早早入睡了,而醒来便是第二日。可据我们所知,叶成秀醒来该是第七日才对。也就是说,那六天的时间到底去哪儿了?”
展昭惊骇莫名,道:“怎么会这样?”
公孙策道:“叶成秀说她睡眠浅,可不知为何那夜竟一夜睡到天亮。可见叶成秀平日里该有夜半而醒的毛病。而第二日醒来肚子便异常饿,可见她睡得不止是一个晚上。”
展昭道:“那结果是怎样?”
公孙策望向包拯道:“包拯,你可还记不记得我曾跟你说过的那个药物?”
包拯“哦”了一声道:“我知道了,关于叶成秀那丢失的六天我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可是,其他事又是怎么回事?那送食物的人又究竟是谁?”
……
高夫人房中,高夫人摒退了所有的仆人,仍然病怏怏地躺于床中,此刻正摇头叹息,喘着粗重的气道:“哎,听说包拯和公孙策聪明过人。这高家的名声可不能毁我手上啊!”
房间里只留有高昌盛一人。
高昌盛道:“夫人放心吧,少奶奶偷情之事想必他们是断断查不出来的。我倒是觉得包拯他们来了也好,这样一来,少奶奶之事必定几日之内便可清晰。老夫人的病也自然会好。”
“哎,你说这高家是造了什么孽啊?老爷老爷被外放,少爷少爷被病痛折磨致死。如今竟又出了这事儿!那叶成秀莫不是怨恨我将她安置在那个偏僻荒凉处,想来吸我的血不成?又或者她知道了我的想法,她她是想来报仇?”
高昌盛忙道:“夫人可千万别有这想法,那叶成秀的死完全不干我们的事。即使她要报仇,也轮不到我们。她该找那个害死她的人才对。”高昌盛瞥了瞥房中的汤药道:“夫人该喝药了,我这就叫梅香进来。”
高夫人气若游丝地道:“喝不喝都不要紧了。那贱蹄子早晚会来要我的命的,我就不喝也罢。”
高昌盛听得老夫人管那“女鬼”少夫人叫贱蹄子,吓得面色顿时煞白。赶紧道:“夫人可别——”
“鬼,你们那夜见到的那个男人必定也是个鬼,不然怎么会有如此怪异的人?奇长的脑袋,还有四只手臂。”高夫人粗凉的声音在房间里似鬼嚎般嚎叫着。
……
展昭自然在高昌盛回来之前回到的高昌盛的房门口的,他将刚才在屋顶目睹之事一丝不漏地告诉了包拯和公孙策。公孙策道:“果然他们是瞒着一些事情。”
展昭道:“不过,那少夫人怎么看都不像是坏女人。”
包拯道:“公孙策,看来你要再去一趟少夫人处了。”
……
高昌盛见包拯和展昭等在自己房门口,忙上前道:“包公子,那少夫人之事究竟如何?包公子可是见到了少夫人了?”
包拯微微一笑道:“不好意思,在下一时还查不出什么来,还请高管家多多担待。我们见是见到了少夫人,不过少夫人身形过于飘忽,我们想问也问不出什么来。”
高昌盛听包拯说少夫人身形飘忽,面色变得很是难看,双腿差点软倒在地,幸好有展昭在旁扶着他。
包拯道:“高管家,你能否再说说当日少夫人出事之事?”
高昌盛道:“那日,我正在老夫人之处。谁想少夫人的丫鬟来报,说少夫人死了,被人杀死了。我和我老婆赶紧去到少夫人住的地方,一进去,满屋子的各种香料味扑鼻而来,少夫人躺在血泊中,那时她已是浑身冰冷,已无一丝气息。老夫人为免生是非,怕府中人乱搅舌头,当天夜里,便下令立马设置灵堂。也对我们所有亲眼见着少夫人之死的仆人说以后但凡在外说起,便说少夫人是殉情上吊而死的。后来,我让我儿子去买了棺材,我老婆也给少夫人换了寿衣。待到第二天也便下葬了。”
“满屋子的各种香料味?”包拯一时不明原因,又道:“可是那夜之事,老夫人难道没存过别的打算吗?”
“别的打算?这——”高昌盛惊愕了良久,目光不敢对视包拯。
包拯冷声道:“高管家,你还是说实话吧。”
展昭也道:“高昌盛,我和包大哥,公孙大哥是奉了皇上之命来查案的。你听好了,你若有一点隐瞒,日后查出来我们必将告知皇上。”
“这——”高昌盛吓得目瞪口呆。
高昌盛哀叹一声,终于道:“少夫人死的前夜,老夫人确实动了要杀掉少夫人清理门户的念头。当时,她拿了半包砒霜给我,说是让我在她饭食里下毒。可是,我高昌盛这辈子从未曾杀过人,我那夜害怕极了。我老婆正好又去了亲戚家,我便独自在房中喝了点酒。哪想,我那夜自己竟喝醉了,待明日起床,那半包砒霜竟不见了。”
“不见了?”展昭道:“砒霜又并非什么贵重之物,到药房随处都可以买到。怎么会有人偷砒霜?”
高昌盛道:“展少侠,这砒霜究竟是谁偷的并不要紧,要紧的是我第二天正想自己再去买。哪知,到了傍晚还没开饭前,少夫人竟然自己就死了。”
展昭忽然恍然大悟的样子道:“哦,看来那偷砒霜之人是要防止你害死少夫人?咦,不对啊,高管家你仔细想想,那夜究竟谁来过你房间?”
高昌盛面对展昭没完没了的问话,脸色现出这展昭怎么跟在两个天底下最聪明的聪明人身边却还这么不聪明的惋惜样子道:“哎,展少侠,我都说了少夫人之死跟那半包砒霜完全没有关系了。再说,一个喝醉酒的人怎么能记得住自己前夜见过谁又做过什么?”
展昭道:“可你是府中的管家,除了府中的主人谁还能任意到你房间里去?除非是你家里人。”
包拯看似漫不经心的听着他们一对一答,听到此处忽然眉目触动。想了一会,对高昌盛道:“高管家,当时在灵堂里可曾有事发生过?”
高昌盛道:“没有什么异样。不过第二日少夫人要下葬的时候,灵堂外倒是飞来了成千上万的麻雀在那儿叽叽喳喳地叫。”
“麻雀?那是怎么回事?”
高昌盛道:“不知道啊,后来好多人都说那是少夫人显灵——后来,眼见着少夫人抬棺的时辰快要到了,我们当时自然都跑出去驱逐麻雀了。”
“哦。”包拯点点头,忽又道:“是所有人吗?”
高昌盛想了想,却想不出当时的情况,只道:“不知道,可能所有人都出去了吧?”说罢,连他自己都是一脸无法确信的模样。
包拯想了想,又道:“对了高管家,敢问这几日府中可有什么人出入?”
高昌盛望着他,一时不明所以:“出入?这些日子来只有往外出的人,并没有往里进的人。哦,当然,除了今日进府的三位。”
包拯道:“那府中都有谁出去了?”
高昌盛道:“原本侍候少夫人的那些仆人都说害怕,非要吵嚷着出去。夫人没办法,只得将她们暂时安置到京城的亲戚家里。还有就是,少夫人的丫鬟在少夫人还未满头七的时候离去了,说是回永城将此事告知少夫人在永城的家人。”
“哦。那还有吗?比如什么人这两日不在,而今日又回来的?”
高管家想了好些时候,最后笃定地道:“没有。”
忽然,房门外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高昌盛应声道:“是谁?”
外面那人道:“高管家,是我,阿生。我是来找高阳的。”
“高阳?”高管家愕了愕,起了身去开了门,对阿生道:“高阳不是替夫人送信给老爷去了吗?他该是明日才能回来。”
阿生道:“不是,高阳傍晚时候就已经回来了。”
高昌盛很是震惊,蹙眉道:“回来了?这怎么说来去也要三天才对。这小子,去时那么不情愿。回来又这么急,这京城究竟有什么事让他这么脱不开身?不过你这么急找高阳什么事?”
阿生道:“哎,刚刚我家里人来说我老婆可能今天晚上要生。这不,今晚是我当值,我想让高阳替我一晚。”阿生说着垂下脑袋,又似不好意思的对高管家道:“我知道高阳刚回来,难免疲累。可是府中除了他又能找谁?”
高昌盛道:“那你自己再去找找问问看吧。”
阿生听高昌盛这么说,顿时开心地快要跳起来道:“好,我这就去找。”
阿生走后,高昌盛摇了摇脑袋道:“哎,我这个儿子啊,就是个老好人,对谁都一视同仁。这同情心从小随我。”
包拯道:“怎么那高阳竟是你儿子?”
高昌盛面上难掩骄傲及自豪道:“可不。”
……
公孙策忍了又忍,终于将闷在心里的话问出,道:“少夫人冒昧再打扰一次,烦请少夫人直言相告,这里可曾有不知名的男子前来过。”
叶成秀呆了半晌,才惊愕地道:“什,什么,这,谁谁说的?这怎么可能?我搬到这里,老夫人便下了令来,这里不能容府中任何男子踏足半步,更,更何况其他男人——他,她们把我当什么人了?更何况,我搬入这里后除了睡觉,其他时间玉莲都随在身边的。玉莲本是可以替我作证,可如今玉莲人却不见了。”忽然,叶成秀笃定的眸光闪过一丝犹疑,眼睛睁着定定地看着不知名的前方怔忡了些许时间,本来苍白的脸色更显苍白。公孙策打眼注意着她,却见其原本毫无惺惺作态的面上闪现了几丝疑惑。
便道:“少夫人,你可是想起什么来了?”
叶成秀竟又忽然面目微红,道:“六月初五那夜,本是我死去的丈夫的一周年忌日。我本一心等着要去祭拜,可迟迟不见夫人遣人来喊我。后来,后来——”
“后来怎样?”
“后来高阳不知道怎么就来了。”
“高阳?高阳是谁?他又来做什么?”
“高阳是官人生前最好的朋友,我不常见他,不过官人生前几乎天天都会对我念叨起他,说他人好,懂得的东西非常多,会雕刻皮影,甚至连一些飞禽都能跟他成为好朋友。他和官人虽是主仆,但平日里关系一直情同手足。那夜,他说带了件礼物给我。”
“什么礼物?”
“是用官人面容雕成的真人大小的皮影。”
“皮影?”
……
“六月初五晚上,小楼里灯火通明,那夜正是少爷过世一周年忌日。高昌盛本是奉了夫人之命来喊少夫人去祭祀的,结果却从门窗外看到少夫人在和一个陌生男子搂搂抱抱的。而那个男子长相怪异,脑袋奇长,还比常人多出两只手臂。”展昭一字一字地将刚才之事复述给公孙策听。
几个人不知不觉又走到叶成秀的小楼里。却见那小楼烛火还点着,并若隐若现地映出她的身影。
展昭走回两人身边道:“咦,这小楼的设置,若是再多点上烛火,倒也可以演那皮影戏了。”
公孙策道:“当然不可以,演皮影戏必须用专门的幕布,那窗子虽能透出东西来,却因为太厚,形象模糊,难免会让人看不清真实状况。”
公孙策说完这话,顿时连他自己也惊着了。他忽然望了望包拯,两人几乎同时失神了半晌,待回过神来,包拯忽然望着前面喃喃地道:“六月初五晚上,小楼里灯火通明,少夫人却和陌生男子搂搂抱抱的……可是,搂搂抱抱为何还需灯火通明?”
展昭还是一脸莫名其妙道:“这,怎么了?”
包拯和公孙策忽然面面相觑,继而两人异口同声的激动道:“哦,我明白了。”
……
叶家墓地里,叶成秀的坟墓依然立在那里。
包拯道:“高管家见谅,若非情不得已,我们必然也不会在大晚上的去墓地开棺。”
高昌盛心中因为害怕本是十分不情愿来这一趟,可包拯等人点明了必让他相陪不可,而他心里也知道这三人是皇上请来的,自也不敢有任何怠慢之意。只得硬着头皮陪同带路。
高管家一直没能明白,府中家丁众多,随便派出一二十人也不在话下。可包拯和公孙策为何就非要让展昭一锹一锹地一个人撅那些坟土。弄得如今,这偌大的墓地里,只有他们四个人和四只灯笼,还有就是那些墓碑和坟堆。不过,还好,他也没太多空闲害怕,没空想该想或不该想的。因为包拯和公孙策知道他胆小,都“非常好心”地陪着他说话。
展昭一边卖力地撅那些坟土,一边听着公孙策和包拯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高昌盛说着话。
“高管家来这高家可有些年头了吧?”
“我嘛,自我儿子这么大便在这府里了。当时,我无名无姓,是老爷让我跟着他姓高的。”
“哎,我那儿子啊!我两眼一闭,双腿一蹬,也就管不了那么多了,日后便只能由他自求多福了。”
……
总算是看到棺木了,展昭此时终于是累得筋疲力尽。他自己兀自坐在坟堆上拿着什么东西在玩,完全不理会包拯和公孙策究竟要查找什么。
“啊——”高昌盛起初不敢看,待看到却又更觉惊讶。他眼见着将棺木打开,却见到里面只是一堆木柴。
“咦?!”包拯听着公孙策咦了一声,走过去道:“怎么了?”
公孙策拿起手中的香烛在包拯面前晃了晃。包拯旋即又仔细闻了闻那捆木柴,道:“有香烛的味道。”然后又似自言自语道:“果然是这样。”
两人还不知为什么,依然围着棺木查了很久。
忽然,包拯手忽然停了下来,对高昌盛道:“高管家,你之前说这幅棺木是你儿子独自去买的?”
高昌盛想也不想脱口道:“是的。我儿子虽性子倔,但办事干练,重要事情我一般都使唤他。”
公孙策闻包拯此言,也当即停止了搜查。并喊了喊展昭道:“回去了。”
转头,却见展昭兴致奇高的反复抛着球形的东西像是在练杂技一般,走过去道:“展昭你在做什么?”
展昭道:“哦,这些东西是之前在少夫人的院子中捡到的。”
“什么?”公孙策一把夺过展昭手中的小玩意儿,放在鼻子上闻了闻又道:“咦,好像是红果?”
“红果?是什么东西?能吃吗?”包拯闻声赶了回来。
“哦,这是一种果子,但却不能吃。我们进京的时候我曾发现开封城郊到处都是。我曾经在一本书上看过:这种果子和一种梅子混制在一起做成一种果酱,看上去会跟鲜血一模一样。”
“跟鲜血一样?”包拯夺过公孙策手中的果子,凝怔了好些时候,才道:“那味道呢?”
“味道?我也不知道。”
包拯拿着那果子在鼻子上闻嗅了好长时间,鼻子间依然有淡淡的清甜味道。
几人说着往前走了去。走了几步,展昭却见包拯没有跟上来,便大喊道:“包大哥,你还不走?”
“哦——”包拯这才回过神来。
展昭看着包拯刚才那一番神情,奇怪地道:“包大哥,你是不是想到什么了?”
包拯淡淡地道:“没什么。”
……
几人刚进了高家门,包拯对高昌盛道:“高管家,麻烦你通知一声,将府中所有人除了夫人以外,其他人无论主人还是仆人都请到这园中来。”
高昌盛怔了怔道:“这是?”
公孙策道:“高管家,我们已经找出事情的真相了。少夫人究竟是人是鬼,等会我们便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高昌盛本听得包拯让他这深更半夜去请人心中不免埋怨,但听得公孙策说立马会有交代之时,顿时眉眼俱亮,高兴地道:“诶,好好,我这就去,这就去。”
说罢,高昌盛便飞快跑进去了。
包拯回过头来又对公孙策和展昭道:“我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可是,其中还有一个关节却是怎么也想不通。”
公孙策道:“你说的可是此人为何要惊吓老夫人之事?”
包拯未言,只点了点头。想了一会,忽然又道:“公孙策,头风病会致人于死吗?”
公孙策听得这言,也是震了一震,想了半晌,才摇头道:“应是不会。”
包拯忽道:“哦,我知道了。”转头,遂又对展昭道:“展昭,等会我会将少夫人喊出来,你只要见到府中人其中一个不会被她吓到的,便将他抓住。”
展昭道:“包大哥难道是说那不会害怕之人便是始作俑者?”
……
已快将近五更了,据说此时是一天中阴气最甚的时候,常有冤鬼出没。高府的大院子里,上至除了老夫人之外的主人下至所有的仆人丫鬟站了一园子。天色漆黑,本已就是伸手难辨五指。再加上包拯让府中之人将烛火全都灭去。高府本就有让人无法琢磨的怪异事件出现,而如今更是让所有人心里都仿佛空气中漂浮着无数的鬼魅一般。
众人本来就哆哆嗦嗦地站着,却忽然见前方若隐若现出现了一个灯笼。暗色里,大家虽不敢看,但又总是不自觉地将眼睛瞄向那光亮处。
待得那人越走越近,院子里的人才看清,那灯笼是一个披散着长发的白衣女子提着的。
“啊——少夫人——她——她——”有人看清了提着灯笼的来人,说着话却已经是跪倒的跪倒,瘫软的瘫软了。包拯仔细望去,却见那高昌盛的老婆也是面色煞白,很是惊怕的模样。
“啊——”其他人也是细眼瞧去,见来人虽长发盖住大半个脸,却分明是少夫人的模样。立时,整个园子已成纷乱之势。
展昭见到前面还有一个人定定地立在那里,眼睛依然动也不动望着前面来人,便一个欺身,上前将其一把抓住道:“你,为什么不跑?”
那人还没开口,包拯大喊道:“各位,没事了,你们不要害怕了。”
院子中顿时静了声响,有人纷纷将火点起来。却对于被展昭抓住的那人大惊道:“高阳?”
包拯望着那人道:“果真你是高阳。”
那人眼里并没有过多惊诧之色,只道:“是,我是高阳。可是你们怎么知道我?你们究竟又知道了多少?”
“这——”高昌盛看着此,顿时惊呆,人不顾一切飞扑了过来道:“展少侠,你是不是弄错了?我儿子只是胆大一些而已。他可不会杀人哪!他从小可是最有侠义心肠的。”
公孙策笑道:“高管家,我们并没有说高阳杀人,他只是救了人而已。”
“救人?”高昌盛惊得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包拯道:“是,如若我所料不错,你那夜那半包砒霜是高阳偷走的。”
高昌盛还是觉得莫名其妙,道:“可我说过多遍,那少夫人的死完全不关砒霜的事情。”
包拯道:“少夫人死不关砒霜之事是没错,可有人不想因为那包砒霜而令少夫人致死。”
高昌盛望了望自己儿子一眼,道:“有人?你是说高阳?”
包拯道:“没错。六月初五晚上的那件事情高阳再清楚不过。高管家你不妨自己问问高阳吧。”
“这——”高昌盛的目光从包拯的面目上转到自己儿子身上。
高阳冷冷地一笑,望着自己父亲和母亲一眼,然后缓缓道:“不错,那男人的事我自是知道前因后果。我和少爷生前的情谊非同寻常,少爷死后,夫人竟就如此对待少夫人,我看在眼里,自是恨在心里。我几次碰见玉莲向她询问少夫人的近况,玉莲每次都会说少夫人终日思念少爷,日渐消瘦。还说什么有生之年若能再见少爷一次便是死了也甘愿。少爷生前对我亲如兄弟,我暗自想着有日替少夫人完成一个心愿。我仿效前人思念亡妻用皮影来缓解相思之苦之事,于是也想着用这个方法。那日正好是六月初五那天,夫人始终没让人叫少夫人前去祭拜。于是那夜我便偷偷潜入少夫人住的小院。我将少爷的身形样貌雕刻成真人大小的皮影,可谁知皮影太大,我控制不住。当时少奶奶见势,连忙过去将那皮影扶住——”
包拯道:“那小楼上的那个怪男人,脑袋奇长,还有四只手臂。想必正是你和少爷皮影混在一起的身影?”
高阳点头道:“是,应该是这样没错。我比少爷高半个头,当时那个皮影正在我前面,皮影的手臂正好撑开。那夜,我看到父亲在房里喝酒,喝着喝着他便醉了,醉了便将老夫人让他下毒之事告知于我。我当时心惊,才想起前夜那事是自己惹的祸。于是,我将那半包砒霜偷走,目的只是为缓解时机。”
包拯道:“后来,你想了用一种果子和一种梅子制成果酱当成鲜血,假装少夫人被人刺死。乞求蒙混过关?我猜的可是?”
高阳道:“正是。”
包拯道:“但果酱的味道容易让人辨认,于是你在少夫人房中点起了所有的熏香。以掩盖住果酱的味道,是也不是?”
高阳道:“包拯,你比我想象中的聪明多了。”
包拯道:“至于少夫人为何就假死了——我曾听公孙策说过,这世上有种药物,人一旦服下,便真如死了一般,没有心跳没有脉搏,浑身冰冷。而且这种药可以保持七天。所以会真的跟死了一模一样,少夫人也完全不知道自己曾发生过何事。还有,我曾听少夫人说你连一些飞禽走兽都能成为朋友。那日少夫人出殡钉棺前的那成千上百的麻雀可见是你吸引过来的,是吗?麻雀飞来,当时就只剩下你一人还在灵堂内。你立马偷梁换柱,将之前准备好的木柴放入棺中,然后将少夫人抬出放在灵堂暗处。可是,慌乱之中,灵堂里的蜡烛掉到了棺木里面你也不知。”
公孙策接着道:“还有,那天夜里外出购买棺木的是你,你故意在那棺木上开了一个小洞,以免少夫人真的窒息而死。”
高阳道:“想不到这些漏洞居然都能被你们找到。”
包拯道:“在这之前,我原以为令堂和你暗中勾结,可刚才看到令堂惧怕的样子才知道此事跟她完全没有关系。”
高昌盛的老婆本被少夫人的“鬼魂”吓得不轻,后又得知此事跟自己儿子有关,早已在一旁吓傻了。此际听到包拯这么说才稍微回过神来。不解地道:“怎么会跟我有关?”
包拯道:“少夫人并非他杀,其实她身上应是没有伤口的。你是换寿衣之人,岂能不知?”
“这——”高昌盛老婆呆了一呆,道:“我平生第一次给人换寿衣,当时心里害怕,哪里敢细看啊。”
公孙策点点头道:“这正是高阳料事如神的地方,他似乎早知高夫人性情是万万不会让他人来换寿衣的。也知道自己的母亲生性胆小,不会细看。”
高阳道:“可惜我再怎么料事如神,也落败给了你们。”
包拯道:“可是有一点我们不明白的是:你要真心帮助少夫人,完全可以将少夫人安置在别处,日后也可让她隐姓埋名重新过日子。却不明白你为何又将少夫人带回来?”
高阳道:“没错,我当时的计划就连玉莲也不相告,只为此事从此再无声息。可是,一切事情本该尘埃落定之时,我却忽然发现自己身上的那半包砒霜原来是我在少爷还没有亡故时,老夫人以家中有虫蚁蟑螂为由让我去买的。我买了后便交给老夫人,而后来,少爷便死了。少夫人“假死”后的第二天,我看到这半包砒霜,却忽然想起:少爷死的那天,我无意中在他房间的床头上看到那半包砒霜。”
包拯道:“可是,你又何以就断定那半包砒霜就是一年前的那包?”
高阳道:“砒霜是我买的,我当时怕会出错,所以在药包上做了个标记。如今它还在。”
包拯道:“所以,你就决定用少夫人的死来惊吓老夫人,替少爷报仇?”
高阳供认不讳道:“没错。”
“不,你错了。”此时早已在一旁而立,也在静静听着所有来龙去脉的叶成秀喊道:“少爷并非老夫人害死的,而是那包砒霜是他自己要吃的。”
“是他自己?”高阳震惊地望着叶成秀。
叶成秀道:“是,是他自己要求的。当时他每日被头痛病折磨,生不如死。他求过我,让我给他买砒霜毒死他,我始终不肯。他始终没敢跟你说,怕你骂他是个懦夫。后来,他又求了老夫人,老夫人终于架不住他苦苦相求,这才——”叶成秀说着已经是泣不成声,好容易制止住哀泣,又道:“老夫人不肯见我,将我安置在偏僻处,那是因为她每次一见到我,她就会想起,是她自己答应了官人才让他早早离世之事。”
“怎么会这样?”此时不但是高阳无法相信,就连包拯公孙策和展昭都是颇为一番震惊之色。
叶成秀斩钉截铁地道:“事实就是如此。”
高阳自嘲地道:“可笑,可笑啊!我原来竟做了如此荒诞之事。”
……
夜,似乎渐渐散去暗色了。天,渐渐露出了微光。
高府的大门开启有关上了,似乎重新又回归了以往的静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