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明锁》十八街

3、雾沉半垒

　　端王虽然有时和他家对着干，可为人一向君子谦和，有贤王之称，也并不令人讨厌。陵冬也知道，父帅心里也是佩服他的。所以，如果他在这种情况下告一点无伤大雅的小状，父帅一定会欣然解决的。
　　所以，他们有麻烦了。
　　果不其然，转过楼阁就看到了一向在将军身边服侍的杨文盛走了出来。
　　“杨叔叔！”二人如见到救命稻草般赶过去，一脸企盼地望着。
　　却只换来对方的一声叹息，兄弟俩的心立刻凉了。
　　这杨文盛从小就跟着将军身边，后来将军从军打仗，他也跟着冲锋陷阵，为人敦厚，对主人也衷心，兵马慌乱还救过将军的命，所以阖府上下没一个人真敢把他当侍从看。幼时挨罚挨打，也总是他来说情，他们这些少主子对他也是心里尊敬的。
　　“将军也没真生气，只是让你们去祠堂跪一晚上，也算是给端王个交待。明日早晨去请安时，再骂上几句，估计也就没事了。”他不光是来传话，知道将军治家也像行军令，也是来安慰他们的。
　　只是跪祠堂，那就算不上是惩罚了。
　　他们只好忍着饥饿，灰溜溜地转身直奔祠堂。
　　月转星移，夜又归于沉寂，这个时候大半个府的人也都休息了。
　　上午跪完晚上又跪，陵冬已经有些吃不消，不过他依旧咬牙忍着，没有半分怨言。倒是旁边的陵逸已经面色苍白，直冒冷汗了。
　　“二哥，你腿还撑得住吗？”陵冬问。
　　“不要你管！”明明嘴唇都咬白了，却在这件事上一点都不领情。
　　“这样跪一晚上，你的伤会发作得更厉害的。”陵冬眼中满是担忧。
　　陵逸死咬着牙，终是哈哈大笑，跌坐在地上，已经到极限了，犹自强笑道：“老头子没新招，总罚我跪祠堂，我又有哪次真跪过一夜？也就你小子实心肠。”
　　陵冬只能苦笑，反抗带来的后果只有更严厉的惩罚，他还没到能逃离父帅手掌心的时候，他早就知道。二哥在这里是坐是睡父帅不见得不知道，只是纵着他罢了，若真换成自己，那就是另一番光景了。
　　他这边想着，陵逸那边也不闲着，从怀里掏出刚才徐海偷偷塞给他的芙蓉糕，香香甜甜地吃起来。陵冬下巴都快掉了，这里是祠堂啊祠堂啊，不跪也就算了，这样大摇大摆地吃东西，未免太过分了吧。
　　“把嘴合上，瞧你馋的。呐，这块儿给你。这次出了纰漏也是我不好，连累你受罚，二哥给你赔不是了。”陵逸举过一块在他面前。
　　既然都跪了小半宿了，怎能因为一块点心前功尽弃。陵冬摇摇头，不接。
　　“唉，我这么一直举着，胳膊一算掉在地上，那不是更不好收拾？”陵逸笑道。
　　他现在开始想，黄义锦下午为什么没有揍他好好一顿。可惜在祠堂中极为刺耳的腹鸣出卖了他，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这会儿实在是已经前胸贴后背外加头晕眼花了。
　　万般矛盾地接过去，一口咬下半个，甜腻的味道恍惚让他又充满力量。
　　“放下！”一声厉喝犹如鞭子抽到他耳边，这个熟悉的声音……
　　还是陵逸反应快，一把抢下陵冬手中的半个芙蓉糕，塞进自己嘴里，一口吞下，转头又笑道：“父亲。”
　　陵冬这才慢慢转过身，规规矩矩地磕头道：“父帅。”然后发现他手里竟是拿着鞭子的。这个时间还不睡，又拿着鞭子，想来刚去检查过老四的功课。
　　他猜得不错。段毅东正是从校场绕过来的，不过倒不是为了监督他们，就算是他们坐在地上聊天，他也不会出声。在外征战，离家的日子多，半年多没见，他心里也是有所惦念的。只是没想到他们的行为，太出格了。
　　可俗话说见面三分情，而且看着陵逸微笑的脸，讽刺的眼神，这鞭子是怎么也挥不下去了。只得转头给了三子一下，骂一声：“混蛋！”
　　谁知一直温和躲懒的陵逸忽地抓住鞭子，大声问：“父亲在外面看了多久了？若是看到三弟吃东西，必然也看到我的。我身为兄长，既然不打我，为何打他？！”
　　陵逸问得很在理，而且他既不需要得到答案，又知道段毅东不会动手。
　　这么做，也不知道为了刺痛谁。
　　当年的那些旧事，陵冬也是有所耳闻。面色刚毅的父帅咬着牙硬是收回甩鞭的力道，一向温和的二哥双眸发亮，直直盯着父帅。
　　“陵逸，你躲开。”段毅东慢慢收回鞭子，把陵逸拎到一边。陵逸不会功夫，根本挣脱不开。段毅东把目光转到三子身上，问道：“陵冬，你可知错？”
　　“知错。”陵冬已然认命，这顿打挨得倒也不冤。
　　段毅东点点头，满意他的认错态度，道：“在祠堂放肆，二十鞭子。可屈了你？”
　　“不屈。”
　　“好。”
　　鞭子雨点般落下，陵冬暗自数数，身体的劳累和饥饿已经使他身子发晃，背后的疼痛已经超出了忍耐的范围，不过多少次他以为受不了了，还都是坚持下来了。
　　陵逸看得发愣，段毅东打得又快，等他反应过来扑上去，已经打得有一半了。
　　“要打就打我！父亲，您在顾及什么？儿子一个废人，还要您什么怜惜么！”他挡在陵冬身前，鞭子就落不下去。
　　“不要这样作践自己。”段毅东心中一痛，将他拉开。
　　“以后能在您身前效犬马之劳的是陵冬，能为您领兵作战的也是陵冬，难道你也要将他打伤吗？！”
　　“玉不琢不成器。陵逸，我知道你心中怨我，是我对不起你。”言语虽然温和，但手下不停。眼看着三弟又要挨鞭子，陵逸猛地一挣扎，加之在冰冷石地上跪了良久，腿伤复发，疼得缩成一团，再辩驳不出一句。
　　面对百万之师且犹自镇定的段毅东此时也不免有些无措，忙叫候在门外的杨文盛把他抱回去。陵逸坚持不走，执意护在三弟身前。饶是段毅东再心软也恼了，命杨文盛拖走陵逸，剩下的鞭子已悉数落下。
　　疲劳、饥饿、疼痛，内外交加的侵蚀是陵冬心力交瘁，只觉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责罚结束，段毅东赶忙查看陵逸腿伤，后来只听咚的一声，才发现陵冬已经晕倒，头撞到一旁的石柱，血流了一地。
　　月色静好，段将军家祠堂却乱成一片。
　　终是杨文盛把陵冬抱回湖雪轩处理头上的伤，而段毅东搀了陵逸回春柳阁。
　　春柳阁里三夫人先一步得了信儿，都备好了药，陵逸一回来全阁的人都忙活起来，端药的端药，递水的递水，先忙好了二少爷等他昏昏睡去，又给将军和三夫人送来夜宵。
　　“这里有我在，您就先休息吧。”三夫人给儿子掖好被角，给丈夫端来香气四溢的新茶。
　　段毅东来回嗅着袅袅茶香，说道：“陵逸半夜许是还会疼起来，你仔细看着。珊儿呢？”
　　“她已经睡下了，就没叫醒她。”三夫人答着。
　　一通折腾之后，月已经升得老高，四下里只余秋蝉零零星星的低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