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明锁》十八街

1、一水横陈

　　白露时节，霜气已染上林叶，天气转凉得让人措手不及。
　　雕着梅花纹的铜香炉袅袅逸着熏烟，苏合香的气味遍布屋中。中午已过，常馨阁的主人拉起帘帐，不知是否已经熟睡，只是中厅之内还跪着一个少年。
　　早就不是一件单衣足以的天气，可他只着件淡蓝衫子跪着那里快两个时辰，青砖的丝丝寒气刺着双膝，却不敢有半分怠慢。丫头侍从这么多双眼睛盯着，稍有晃动，二夫人肯定还有名堂。不过少年的样子也未有太难过，木然的神情，让人怜也不是怪也不是。
　　门口的柳城急得团团转，是负责照顾他的侍从，一心扑在这十五岁少年的身上，眼下二夫人发难，唯一能说情的大夫人一大早就外出礼佛去了，又不能去惊动老太爷，他除了眼看着，没有其他办法。
　　如今情形少年亦是知道的，所以他只静静跪着，等再过一个时辰到了午膳时分，也就该让他起来了。他忧心的是，跪了整整一上午，膝盖肿起来，怕是下午都无法练武了。偏偏明日父帅从外省归京，定是要查他手上脚上的功课，最最关键的时段耽搁过去，怕是明日难以过关，又要被责罚。
　　他天不亮就要起来晨练，之后才能用早膳，却被二夫人找个由子截了下来，已跪了一个多时辰。双腿麻得没有感觉倒罢了，偏到是隔一会儿便缓过来些，刺痛得很，加之肚子空得厉害，脸色苍白得更是吓人。
　　一扇珠帘分开内外，二夫人内室用过早膳，翻着本花草培植经，一口一口抿着香味浓郁的冰糖菊花水，好不悠哉，阁子中只余偶尔翻动书页的声音，沉得压抑。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微闭双目，独自支撑着，未有注意到身后丫头侍从躬身行礼，也未感觉到轻轻的脚步声向他靠近，只等有人扶着他的手臂把他从地上拉起，才猛地睁开眼睛，看到大哥俊得如叶上月霜的侧脸，就算他一贯面色严肃，饶是这会儿也看得出是为他求情来的。
　　久跪之后，一时站不稳，他犹自保持平衡，老大陵岳已经掀开帘子走了进去，向他母亲行礼问安。
　　二夫人只陵岳这一个孩子，又是家中的长子，对他自是疼爱非常，忙拉了他坐在身侧，又嘘寒问暖，仅半日未见，便煞有介事的。
　　寒暄过后，隐约听得到陵岳低声说着偶尔提到他的名字，不久二夫人便尖着嗓子道：“陵冬，你大哥拉了你起来又给你求情，罚也罚过了，便回去休息吧。你年纪也不小了，以后做事稳当些。”
　　唤作陵冬的少年并不答话，稳了身形，有些艰难地向外迈去，视线从帘上扫过，正撞上陵岳投来淡淡的目光。
　　门外的柳城迎近两步，扶过陵冬，又赶紧给他披上风衣。少年一声不吭任他摆弄，等出了中门却一把扯下，扫过一眼说：“不用。”
　　双膝肿痛，行走缓慢，他住的湖雪轩是整个将军府最东边的地方，挪了好久才行至一半。
　　秋风萧瑟，片片吹落的叶子未被时光催老就先被风折。
　　“少爷，前面就是红栅门了，”柳城低了语气，“您一直不肯去，如今过了这么多年，您也该给夫人磕个头了。”
　　一片尚自青碧的叶子翩跹飘落，陵冬接在手中，一点点碾碎，叹口气道：“再过几日就是中秋，那时趁乱去吧，就算被人发现也有适当借口，何必现在落人口舌。”
　　“是。”柳城低垂了头，微红了眼。
　　手杖点地声起，身后走来一人，一下揽过他家少爷的肩，笑道：“怎么了老三，大老远就见你苦着脸，听说二娘又给你难过了？”说罢，还用扇子点着他的头。
　　“都什么天气了，还带着扇子装斯文么？”陵冬颇有不甘地转过头，却是扫了之前的满腹抑郁。
　　“哈哈，你小子一向嘴上厉害。”
　　他一笑，阳光就渗过庭前层叶，让人想起秋高气爽，不燥不冷，一切都是恰到好处的舒适。同样的季节里，不仅有落叶凋零，还有果实成熟，眼前的这个人，总是能让人想到好的一面。
　　“二娘就是那样的人，你别往心里去，挨个骂就认个乖得了。走，哥带你玩去。”他拉着陵冬的手就向角门走。
　　陵冬颇有不安地挣扎道：“二哥，明天父帅就回来了……”
　　“你天天练武勤勉，骑射都不难不住你，父亲肯定查不出错处的。何况腿还肿着，怎么练？再说万一父亲怪罪下来，我给你顶着。”说话间已经把陵冬连拉带劝地带出了府中，冲柳城和自己的小厮徐海一偏头吩咐他们回去。
　　街市繁华，喧闹的人声一扫陵冬往日独处的孤寂。他虽只比二哥小三岁，但将军对他一向管教甚严，说出府便可出府这种自由他是享受不到的。
　　二人走走停停，在各个古玩字画店流连，吃了些茶点，下午听了出韩信算卦，不过就这样回家，实在有些意犹未尽。正坐在茶铺喝茶打发时光，街上辘辘过去一队人马，镶蓝的顶子坠着流苏的轿子，旁边跟着的小厮弯着腰满脸笑容不知说着什么，在前一个街口转了弯。老二眼珠子一转，冲陵冬嘿嘿直笑，哗地打开扇子道：“咱们也去瞧瞧。”
　　老二幼时受过伤，腿上落了毛病，走路一向有些不稳，他俩走得也不急，远远地跟着。轿子停在红字招牌前，轿帘一掀，走出个一身锦衣的少年，被一群花枝招展的女人簇拥了进去。见此情景，陵冬自然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了。
　　只是不想他二哥一哼鼻子，提步跟了上去。
　　“哥！”陵冬立刻拉着他，出来玩玩是小，真是闹出个什么事又何苦。
　　不想老二一反平日为三弟小心着想的样子，牵了他的手把他拎了过去，低声道：“往日一本本奏折上去让咱家出人进宫做皇子陪侍的，知道是谁么？就是这小子父亲。今儿难得见他进了花柳之地还不给他点颜色，父亲那边你别担心，凡事我给你担着就是。”
　　他本还想说什么，可他二哥前脚都进了阁子楼，也没有再退出来的道理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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