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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无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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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鸣庄大,郑家人少,其实这算不上郑家的主宅,但是鹿鸣庄一建成,郑怀德就没再回姑苏城内的祖宅。他广交贤友,与他志同道合的朋友都能入住鹿鸣庄,其中江湖游侠居大多数,郑怀德可以请他们打听云锦书的消息。这些人常年行走江湖,人脉广延四海,要找一个人应该不是难事。
光阴荏苒,江南落了第一场雪,地上轻轻软软的一层白棉,天上稀稀落落飘着白花,哪有繁都那样的纷纷扬扬,三千世界银装素裹。顾霄从郑怀德的住处回到这东边山脚的一方天地,脸上神情说不出的失落。锦书像是真的从人世消失了一样,天南地北的鸽子飞来,没有一封信上是有消息的。石榴说锦书没死那她一定是知道什么,要是她在这,一定把她抓住问个明白。繁都的雪早就下了吧,下雪的时候娘会头疼,希望老头子别在这太平岁月里总想着边关战事,得多关心一下她。
屋内被炉火烘得暖洋洋的的,头上的雪瞬间就化得不见踪迹,一滴清水从额上滑落。他径自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然后疲倦得倒在床上。他和夏蓁自那天起就没说过话,夏蓁每次见到他都会向他招招手,好像希望他过去,他却避之不及。
有时候莫名其妙就发现桌上多了几样别致的小吃,东西是温温的,但送东西的人却不见踪影。
顾霄知道要是他想找他,他还是会出现在他面前的,只是笑嘻嘻的夏蓁是他背叛锦书的证据。那天顾霄没躲开,颤抖着让夏蓁的手攀上他的脸。那只手很大很冰冷,顾霄觉得自己的脸在发烫,烫得脑子也不清醒了,夏蓁深邃的眼睛是一座没有出路的墓,进去了注定是一生的埋葬。
在夏蓁的怀里顾霄颤抖着,心慌得连锦书的身影也化作一缕青烟飘散而去。他的手很冷,但是怀中却是温暖的,自己正好能靠在那宽阔的胸膛听到心跳的声音。反手轻轻抱住夏蓁,在他背上轻轻拍了拍,然后推开也是轻轻的。轻轻的挣扎就从那怀抱出来了,他没有勉强自己。
顾霄有一个毛病,慌乱的时候谁的脸都不敢看。低下头,从夏蓁身边快步走过还是没有被阻止,此后再也无话可说。
之前还委托过郑怀德帮忙寻找石榴。可笑的是,几乎是同时从东海,西藏,南疆,漠北还有中部各州都传来消息说是有看见人。顾霄苦笑地摇摇头,即使是一阵风也未必能刮得这么快。要找的两个人一个杳无音信,一个却“时有佳音”。
过了年,枯枝上抽出嫩芽,可是人还是没找到。顾霄怀疑是不是石榴什么地方弄想错了,锦书也许真的是不在了。想和她当面说,不过看着找人不到情况应该是石榴从中耍了把戏,她可能有麻烦在身。
锦书的摸样变得更飘渺,顾霄越发不能原谅当初和锦书发誓“长相守”的自己。
细雨纷纷,还有三天就要是清明。顾霄见院中一截朽木上生发出木耳,自己处在这居室里动也不动想是也要发霉了。
人人都道江南好,他却从来没有细细游览过。从前锦书画过一幅小桥流水,简单而宁谧,两岸烟柳,枝低系客舟。玉桥下,一江春水荡起微波,其中画错的一笔像一尾小鱼。这是锦书的江南。
不过顾霄没有走在那幅水墨画中,画中的色彩与现在的姑苏相比显然是单调的。那是褪了色,退了热闹的姑苏。
一年之计在于春,所以在这新绿始发的时节,只要城中有一块平地无不被小贩们占领。他们向路过的行人吆喝,希望能多赚些给新年开个好彩头。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留下被洗新的城。一地湿润,道路被小摊挤得窄窄的,人们只能摩肩接踵地缓缓挪移,可是竟没有人因此抱怨,不小心磕磕碰碰了只相视一笑点点头就像什么都不曾发生。
一头骡子驮着如山的货物加入到人声鼎沸的人群,奇怪的是也能为它挪出一条路。顾霄随人群往路边移,他靠在岸边一棵满是嫩绿的柳树的树干避让。“呵呵!”身体一凉,顾霄被泼了一身的水。他惊异地看着水边舟上那个拍手叫好的少女,腰间银铃激荡清脆悦耳,她的笑声亦然,脸光滑的水面都因她的雀跃荡起一层层的波纹。
“姑娘,呃……”顾霄刚想询问这个素昧平生的少女是不是认错人的时候,少女把手中的桨一抡,又扑了顾霄一身冰冷的江水。
这……顾霄是在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一遭。少女着一身淡蓝裙衫,腰间秋香色宫绦坠银铃,叮铃铃,叮铃铃——少女在笑。
“哎!你是不是叫顾霄?”她一开口,顾霄便知道她没认错人。
蓝衣少女并不算很美,但是玲珑可爱,小鸟般的活泼让顾霄想到石榴,不觉间有发了呆。
哗啦——这次从头到脚都已经湿淋淋的了,周围一群好事者在围观。那少女嘟嘴道:“问你话呐!你是不是叫顾霄?”
不知为何,顾霄对她生不起气,当她年幼无知就道:“我是顾霄,姑娘你怎么认识我的?”
“我前些日子住在鹿鸣庄,在那见过你。但是你这人好无趣,鹿鸣庄这么大,这么好玩的地方,除了庄主的松柏阁和你住的院子,你就没再去过别的地方了。”少女眨巴着大眼睛上下来回几遍地打量他,大声笑道:“你现在像一只落水狗!”
顾霄张着嘴,什么也说不出来。这到底是谁干的好事?怎地像跟她有仇一样。没等顾霄想好要怎么好好和她说话,少女一看他背后先一怔,随后嘻嘻诡笑,持桨划开一江春水疏地就到了水中央。“顾霄,我叫卫菱歌,下次还会泼你一身!小心了啊,哈哈!”
摇头暗叹,自己可是被一个小女孩欺负惨啦!
转身,却看到一人离他近在咫尺。夏蓁拉着他穿过人群轻声道:“我们去买身衣服,你这样下去又该着凉生病了。”
任由他拉着去布庄,买了套做范本的衣服穿上倒还算合身。顾霄忽然注意到有个锦衣男子和一位少年一直跟着他们,于是询问地看了看夏蓁。夏蓁介绍道:“这位是鹿鸣庄的大公子,我师兄郑清寒,旁边的这位是我们的师弟余良。”
郑大公子冷峻的脸波澜不兴,待顾霄如同陌路人,难怪顾霄一直没发现他。旁边的余良闷闷不乐,见顾霄在瞧他立刻反瞪回去,发现顾霄没把他当回事的时候更恶狠狠地攥紧双拳,随时要打过来。
“阿良,不得无礼!”郑清寒小声提醒。
余良冷哼一声,怨恨地看了一眼郑清寒,拔腿就奔。
郑清寒很着急却不表露,“抱歉。”刚入耳,这人也跟着一阵风似的消失了。
一连走了两个人,顾霄是真不知自己何处冒犯了人家。倒也不是感到抱歉,只是看着这场远去的闹剧有点莫名其妙,却忘了自己是刚才成中最大的闹剧。
“你到底又是招惹了哪家的姑娘?落个如此狼狈的下场,不过却也不负风流。”夏蓁笑道,顺带还摸了摸顾霄湿淋淋,变得一绺绺的头发。
顾霄一把挥开那只手,没好气地说道:“我没见过她。”
“别人总不会平白无故地冤枉你吧?”
“说不定那姑娘怀春已久做了一场春梦,正巧与她翻云覆雨的人像我呢?”顾霄冷笑道,“反正我是注定醉死在花丛中了,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
夏蓁拉着他到路边一家面摊坐下,好心道:“消消气,听说这家的面不错。我今天没跟你放吃的,现在饿着吧?”
被他说中,顾霄直盯着旁边宅院的围墙生闷气,看到一溜的蚂蚁在墙缝进进出出不禁想一把火烧了他们。
顾霄不理,夏蓁也不说,免得惹人心烦自讨没趣。两人静坐,一旁是安然不动的墙,一旁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夏蓁想问他:“要不要待会到鹿鸣山上赏桃花?”不过还未开口,两碗牛肉面端上桌,不精致,但香气扑鼻令人食指大动。顾霄很快吃完一碗,夏蓁还只吃了两口。嘴被烫得很麻,热气蒸的想流泪,但实在是有说不出的舒服。
见他一下就吃完一大碗,还被烫得张大了嘴猛哈气,夏蓁微笑道:“慢点吃。”然后把自己这碗推过去。顾霄并不领情,对这正在下面的老头喊道:“大伯,再来一碗!”
夏蓁的微笑就这样僵硬在脸上,把碗移回来,低声道:“小顾,你讨厌男人?”
这问题不明确,顾霄心中却明白他在问的是什么,敷衍地对着墙上的蚂蚁洞说道:“怎么会,我就是男的怎么会讨厌自己呢?”
又在看别处,夏蓁清楚知道顾霄在逃避他,于是他紧追不舍,开口道:“你是因为云锦书才讨厌我的吗?”
“……”
“你喜欢他。”
顾霄矢口否认:“不,他是我表哥……我们之间有些误会,必须找到他说清楚。”
夏蓁把碗中的面条倒入顾霄的空碗,叹道:“时至今日你为什么还要躲避呢?”
顾霄端起碗,几乎是把面倒进肚里,逃亡似的离开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