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绛唇》袁敏之

1、引子

　　旧历八月二十三，刚过了中秋没几天，一晃又快到月末，眼见这白闪闪月轮一点点残缺黯淡下来，葛老六不由得叹了口气，巷子里又快是月初和月末那一片深黝黝的黑暗了，每到那个时候夜路就格外难走，尤其是这小巷子里，对他们起早贪黑做小本买卖的人来说，跌个交崴个脚还倒是小事，把家伙儿砸了可就是关乎生计的大问题了。他正想着，一边担着挑子一边往家走，一边又禁不住盘算起今天晚上有个客人吃了东西没给钱，心下愤怨，这一失神间，却被什么东西在脚下绊了一下，身子一摇，险些把身后竹篓子里的钵钵罐罐打了个尽碎，一时间只听叮叮撞撞一片的响，葛老六骂一句，低头仔细瞅着，暗淡的月色下，地下有一片一片可疑的潮红，给黑暗染得有点发深褐色，看样子还是湿乎乎，热腾腾的。葛老六忽然好象明白了些什么，八月的天气并不是很冷，风里的暑热气都还没散尽，他穿得也算不上单薄，可是他全身上下都剧烈的抖了起来，仿佛有一股寒流从脚底板一直向上涌，直窜到顶灵盖上，他简直能听到自己几百块骨头在风中格格地战栗作响的声音。他想快点离开这该死的地方，然而，好象有什么无形的力量在诱惑逼迫着他慢慢转头，去看身后那方才绊了他的东西。地上只有一个光溜溜的不规则球体，顶上泛着青光，侧面却是凹凹凸凸的，几个深深的洞里蔓延出同样是红得发黑的液体，滴答滴答，缓缓向地面滑落，片刻便积出一个小小水洼。葛老六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望着那东西怔怔的发呆，一阵风吹过，那东西滚了两滚，正面朝上，却是一个被剔去头发挖空眼睛的人头，以一种莫测高深的表情正对着葛老六俯视的目光，黑洞洞的嘴是咧开来的，仿佛随时会发出疯狂的笑声。
　　葛老六只觉得嗓子里有什么堵着堵着，那一口气只是上不来，全身冰凉得似乎刚在冰窖子关了几个时辰，硬而且僵。他脑子里乱团团，像是有什么特别紧急的事情是要马上去做的，偏生怎么都想不起来，他就那么与那人头对视了半柱香工夫，忽然拔脚跑了起来，嗓子里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尖叫。
　　然而，没等这声尖叫出口，身后一道白光闪过，葛老六惊骇地发现自己在下降，而自己的身体却在狂奔，尖叫声在嗓子眼儿里变成了一串低沉而古怪的咕噜声，没等他想明白，咚，他掉在地上，滚了几滚，已经完全失去意识的头脑里最后映出的是一幅诡异的场面：一具穿着他衣裳的身体在狂奔中突然扑倒在地。
　　白光兜了个圈子，重新飞回到黑暗中，一切重归岑寂，半晌，一名全身裹在黑色劲装中的高个男人从旁边的宅子里翻墙飞出，走到白光所发的那个偏僻的角落，悄声道：“一百四十八，没有惊动任何人。”黑暗中缓缓立起一个身影，有冷冽的女声冷笑道：“没有惊动任何人？那么这是什么？”黑衣男人转头看了一眼，脸上一红，喃喃道：“幸亏有堂主英明决断，明察秋毫，”“哼，”那女子冷笑着截断他的景仰之语，道：“多管管你的手下，我们是杀手，不是魔头，也不要弄得太惨了些吧。”黑衣男人不敢多言，只诺诺道：“是。”那女子森然道：“如果下次再让我瞧见，堂中的规矩，也就不用我重申了。”不待那男子答言，道：“传令撤回，扶我回去。”那男子顺从地将手伸出，同时撮口为哨，轻轻一声，顿时有数道轻烟般暗影从宅内掠走，那女子待人走得清了，方将指尖放入男子掌中，任其当前带路。良久，月色朦胧中，一道淡黑色影子飞快掠入院子，却落脚在满地班驳血污之间，那人看了眼前的景象，按捺不住发出了一声压抑住了的低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