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之媚（幸冢）》西茄

12、之一

　　之一

　　他的祖父幸村昌平是闻名整个日本的女形，即使上了年纪依然有着天鹅般柔和的气质。
　　只有幸村家的人知道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偏执狂。

　　幸村的父亲不肯继承剧团、不肯换上女装，在大学毕业后就和女友私奔，一心一意要逃离昌平扭曲的控制欲。他的确成功了，却在十一年后被昌平找到了。
　　“既然你不愿意，那么就把他给我。”
　　年幼的幸村看着自己父亲跪在陌生的男人面前哀求，那个明显有点上了年纪，却依然秀美得出奇的面容噙着浅浅的笑，一双眼睛带着琉璃的光泽凝视着他。
　　“你已经有一个可爱的女儿了，把我可爱的孙儿还给我，怎么样？”

　　作为整个日本有数的电影商，手里有着无数人渴望的院线和资源，私底下与很多人都有关系，昌平的笑意里有无言的威胁。
　　现在想来，父亲是知道的吧，若果不答应的话，祖父究竟会做出什么事情。
　　于是，他被送了出去。

　　“对不起！”
　　那是父亲最后一次对幸村说的话。
　　看着父亲和母亲苍白的脸和痛苦的眼睛，他回头看了一眼木门后的房间，知道他的妹妹正在里面熟睡。握住他手腕的温度那么冰冷，那个名为‘祖父’的人依然盯着他笑。
　　他只是隐隐约约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确认的事实只有一个——父亲和母亲，放弃了他。
　　不知为何，幸村竟然没有哭闹，而是微笑着回答：“再见。”

　　那一刻父亲脸色惶恐，祖父放声大笑。

　　之二

　　在那个家里的最后一晚，幸村已经忘记大半了。
　　只记得黄昏的时候，他独自一人带着网球拍在东京的球场上。

　　因为祖父的插曲，他错过了报名的全国青少年网球小学组大赛。
　　幸村并非一定要获得冠军，只是准备了那么久，满心以为能遇见足以较量的对手。何况——他不想呆在家里面对母亲无言的眼泪和父亲的逃避。

　　幸村抱着网球拍，茫然地看着天边金黄色的太阳。
　　“喂，眼睛会坏掉的。”
　　幸村回过头，看见一个穿着黑衬衣的小孩站在看台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镜框反射着阳光。
　　“所以你的眼睛是这样坏掉的？”
　　幸村回应，缓慢地眨着眼睛，眼前一片昏黄，朦胧不清。
　　“我是近视。”
　　那个孩子一本正经地回答。

　　两人无言良久，等幸村的眼睛缓过来，那个小孩还是默默地看着他。
　　“你在等什么？”
　　幸村问。
　　“你也是打网球的，我们来打一场。”
　　他回答，语气理所当然，近乎像是命令。
　　“……输掉的话，要接受惩罚啊。”
　　幸村忽然笑着说，他讨厌任何人的命令、讨厌任何干涉他、试图控制他的人，从骨子里讨厌。
　　那个小孩点了点头，然后拿出球拍。

　　那是年幼的幸村最畅快淋漓的一场比赛。
　　教练也很厉害，但幸村本能地知道那只是时间的差距，根本没有意义。但这一次，这一个人，却并非时间或者技巧之类的差别，而是一种更纯粹的、更灿烂的事物上的——棋逢敌手。

　　“你输了。”
　　幸村笑了起来，他浑身大汗淋漓，脸颊红润，却很开心似的笑了起来，即使他知道他赢有一半是因为对方之前已经消耗了不少体力。
　　那个小孩握住球拍喘气。

　　“我是手冢国光。”
　　幸村发现他的眼睛就像是宝石一样闪闪发亮，漂亮极了。
　　“这是我今日最满意的比赛。”
　　他用护腕擦了擦额头的汗和湿漉漉的刘海，仿佛国王游戏中的国王般肯定地说。
　　“以后有机会的话，再一起比赛。”
　　他收起球拍，向幸村伸出了手。

　　幸村却不动，“输掉的人，要被惩罚的啊，不要以为自说自话就能免除。”
　　他蹙起眉，很是苦恼的样子。
　　“什么惩罚？”
　　幸村也哑住了，想了想故事书里常用的桥段，语调游移地说，“……嗯，那就把你最重要的东西给我好了。”
　　“不行，最重要的就是我自己了。”他毫无幽默感地说，“既然我输了，那把这个给你吧。”
　　一转眼他就从座位上的那堆东西里找个了金光闪闪的什么东西塞在幸村手里。
　　“我要回家了，下次再见。”
　　他看了看手表，平淡地说，然后轻快地跑了上台阶。

　　幸村看了看手上的东西，金色的奖杯，上面铭刻着——小学组网球冠军。
　　那是幸村得到的第一个网球冠军，也是最后一个。
　　幸村看着他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