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顾]相陌》只换东风

1、第 1 章

　　相陌

　　相逢便作相陌。

　　没有声音的。浓重的黑。

　　纯粹而不含杂质，一片虚无，却又是一片沉重。

　　织锦的被面触手凉滑，戚少商怔忡一瞬，知道自己又做了那个梦。

　　一片无声的黑。

　　下意识里他总觉得那个梦应该有声有光，应该有一个人在说话，声音清冷孤傲。很快他甩掉这种想法，他行走江湖身正不怕影子斜，鬼神之说本就虚幻，更从何来解梦一说？应该是最近太累了。

　　毕竟是自己的婚礼啊。

　　他累了息红泪八年青春，所能补给她的，也只有一场风光的婚礼，一个幸福的名分。

　　旋即他想起，今天就是大婚之日。

　　高朋满座。

　　九现神龙戚少商和第一美女息红泪的婚礼，武林中自然很少有人不买面子。婚礼就定在毁诺城，戚少商说是要对红泪进行补偿，这毁诺城干脆改名叫誓诺城。

　　誓言诺言。不辨真假。

　　婚宴自然是热闹非凡，京城四大名捕尽数出动，一代宗师也对着戚少商直夸后生可畏，红泪啊你真是好福分。戚少商拿着酒杯一顿客气，倒是息红泪的脸红的货真价实。

　　戚少商在各桌之间来回敬酒，饶是海量也觉有三分醉意。转眼看追命坐在桌旁根本不曾动箸，连忙过去打趣。

　　看来追三爷是不打算给戚某薄面啊，怎么这酒菜入不得追三爷眼？

　　一向活泼的追命此时板了一张脸，望着戚少商不说话。

　　……这酒，是什么酒？

　　戚少商松一口气，以为追命又闹小孩子脾气打算挑这酒毛病，心下却莫名的不甘。

　　自然是红泪的女儿红，好酒，还不快尝尝看？

　　追命仍是不动。

　　我一直以为，你的婚礼，应该喝另一种酒的……

　　哦？那到底是什么好酒，让追三爷都念念不忘？快说来听听？

　　追命忽然站起身，意兴阑珊。

　　戚少商，你现在不知道，以后也别知道。……永远都别知道。

　　戚少商目送追命离席而去，整个婚宴并没有因为追命莫名离席而受到半点影响，照样热闹喜庆。一旁的穆鸠平高声唤大当家的，戚少商大步向那走去，满眼都是铺天盖地的红。任他如何勉力控制都不免被喜气冲天的气氛感染，不断重复着敬酒与被敬酒的动作，连思绪都模糊起来。

　　在好不容易能喘口气的空档里，戚少商忽然回想起自己这半生，连云山水江南风光都看过，快意江湖官场谨慎都做过，也曾千金买醉，也曾打马垂杨，也曾描黛佳人。

　　最后以这场婚礼给他所有的少年意气画了个句号。

　　好像是个被众人期盼着的完满结局。可是自己真的想要这结局么。

　　这是哪里来的想法，自己醉得真够厉害。

　　戚少商正打算起身醒醒酒，然而一抬头目光却撞上了门口的一个身影。
　　婚宴的喧闹声好似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五感模糊六神无主。他情不自禁的愣在那儿，像只过了一瞬间，又像是从遥远的地方涉水而来湿了衣角。
　　这个人着一身青衫，是个书生模样。那一身青色和婚礼的大红对比鲜明，逆着光显得陌生而又冷淡。
　　但那依稀可见的清秀脸庞上不是冷淡，而是抹去一切的空白。
　　戚少商心想这是谁呢，是婚宴的客人么？大约是自己当年行走江湖结下的哪个朋友吧，然而此刻他实在醉的厉害，分辨不出这是谁。
　　“你是……？”
　　无人应答。
　　只有四周的色彩急速向后掠去，世界突然变成无声，景物模糊成黑白的色块，有什么东西在叫嚣着呼之欲出。
　　头疼欲裂。戚少商忽然想起他反复做的那个梦，梦里的黑暗无声而纯粹，非烟非雾包围着他像是一场挽留。
　　在挽留什么呢。

　　手被谁握住了。温暖的触感。
　　戚少商惊起一身冷汗，回头看见息红泪的笑颜。声音骤然恢复喧闹再度开始，色彩缓慢的回溯把一切带回正常。人们起哄要新娘新郎当众亲吻，息红泪回身嗔怪的望了众人一眼，说没看见少商他不舒服吗闹什么闹。
　　戚少商的思绪依旧游离在婚宴之外，那个人到底，是谁呢。
　　他想着要不要去问问，可是等他准备迈步的时候才明白什么叫举步维艰。
　　不止是醉意，还有那铺天盖地的红，众人起哄的声音，新娘关切的询问，还有那些他看不见的可是他就是觉得真实存在的东西，把他的脚步生生遏制在原地，不能迈出一步。
　　一瞬间他觉得他像与那人隔了一场大雾，白茫茫的雾气混淆视听掩盖一切。
　　当他眼角瞥见那个人转身的背影时，新娘头上下垂的珠玉流苏，遮住了他的视线。

　　只模糊记得朔风中，青色衣袂流水翻卷，单薄背影被长风消磨。
　　戚少商忽然想起了很多东西。
　　弹琴的手。孤傲的神情。嘲讽似的声音。清冷的眼睛。
　　还有一些混淆着的不知从哪里来的感情。
　　记得当时有谁说着倾盖如故白首如新的话。后来发现白首如新真是个笑话。
　　不能相守不能白头。自然也不能如同初见。
　　有什么东西急剧燃烧，悲伤喜悦都迅速被点燃。光线穿透一片浓雾，有什么被刻意掩饰的东西破土而出压得他眼睛酸涩胀痛。他想起那本应出现在他婚宴上的酒，心里是一片失去的怅然和不甘的追问。胸腔里被强烈的情绪波动冲刷的几欲爆裂，下意识挽留却发现连人影都不曾有半个。梦里浓重的黑像一场挽留到底是挽留不住，想开口说话却发现身体的每一处都混杂着不知道到底是谁的感情，那么强烈连呼吸都带着未名的共振。
　　这若不是谁的情感，就是他自己的。
　　一切都变成燃烧之后仅剩的废墟，尘烟冲天火光消散最后归于窒息一样的平静。那些光明的火和将现未现的虚无缥缈的记忆，在他没来得及抓住的时候从指缝中漏了下去。
　　戚少商忽然知道，那个一片纯黑的梦，他再也不会做了。

　　是谁说，琴剑相交，永生难忘。

　　那么，是永生太短，还是现实太长。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