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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完结 ...

  •   “只是你一个人的兄长……”,龙幽胸口如被惊电击中,他喃喃重复着兄长的话,竟似有些痴了。
      记忆中的兄长一向内敛沉默,少有这般多言的时候,然而当兄长说出“当你的存在危及夜叉,我作为王,会选择同你兵刃相向”时,龙幽知道兄长不是在说笑,可他并不害怕,反觉欣慰,欣慰于兄长的坦诚相告,以至于兄长后来的话几乎让他有了落泪的冲动——“只是,在此之前,我会竭尽所能去阻止这一切发生,当然,你也要努力,我们,都要努力……”——是的,我们,都要努力……他坚信,父王与二叔的悲剧不会发生在兄长和自己身上,因为,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只要兄弟俩的心始终在一处,什么样的诅咒都不足为惧,即便日后彼此永隔如参商不得相见,只要情意长存,亦会觉得对方的气息还萦绕在自己周围,从未离开。
      “哥”,龙幽低低唤了一声,当先伸出了手。
      “阿幽,我在”,龙溟轻声应了,亦伸出手去同幼弟击掌。
      兄弟二人掌心相抵,不过须臾便即分开,俱是一时无话,却自有默契无声延展。
      天际诸星岿然不动,淡看世间兴衰荣枯。的确,在亘古不变的星辰面前,寻常的情感渺小得如同沧海一粟,或许根本微不足道,但这些于身处局中的人来说,却是值得珍藏一世的记忆。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唯局中人将此刻记取,嵌入属于他们的永恒。
      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天幕之上,已渗出些微青色的天光来,夜已将尽,新的一天再次拉开了序幕,龙幽犹豫再三,仍是斟酌着开口道:“哥,二叔已死,其余党大可不必深究,我龙氏血脉历经数代倾轧,已然所剩无几,臣弟为兄长德行思量,亦不忍见到宗室寒心、臣民畏惧的局面!”
      他知道,这样的话题,或许会伤及兄弟情谊,但有的问题,他不得不要个明白答案。
      “不错”,龙溟转头深看幼弟一眼,“数代倾轧为我龙氏之内疮,阿幽敢于直面这一点,无愧于龙氏子弟的身份,只是,我想问问阿幽,父王因何而谥曰‘武’?”
      “辟土斥境曰武、折冲御侮曰武、拓地开封曰武、赴敌无避曰武,父王谥号想必不外如是吧。”虽不知兄长为何这般问,龙幽仍如实作答。
      只见龙溟一摇首,如是轻笑道:“父王这一生,热衷于开疆拓土,也许,他在马上的时间甚至比同他的妻子儿女在一起的时间还要多吧,是以——”,他蓦地一顿,容色瞬间转为肃然,“辟土斥境固然曰武,这个武亦为穷兵黩武之武,然父王此生功过,又岂是一个字能说得清的?我以此为父王谥号,并无关褒贬,乃是看中此字更深的含义——止戈为武。纵观魔界八国,唯我夜叉最近神魔之井,他族谁不觊觎?谁不忌惮?父王他半生戎马,辗转于阵前,将我夜叉疆域一扩在扩,固然是为我夜叉在日后多些转寰余地,却也埋下了祸患。只因战争能征服土地,却征服不了民心。这些,父王不是不知,所以,从前,他常跟我说创业易而守业难,而今,父王已逝,他的未竟之业,只能也必须由我们这些子女来背负和完成!”
      说话间,龙溟重又踱至高台边缘,凭栏而望,他黛色衣袍为风鼓起,远远望去就像翩跹于空中的黛色之鹤,他立于高台之上,居高临下地俯瞰着整个祭都——近处的屋舍鳞次栉比,远方的川峦壮阔连绵——眼前如有风云翻涌,那是他所钟爱并矢志守护的江山呵!
      “‘德’是什么?”他仰天嗤笑道,“不过是后人对你的称颂而已,哼,称颂也好,唾骂也罢,我从不在乎这些……”
      他忽停了笑,不过须臾,再次开口, “自开国以来,王族争斗,不损世家,几成王族与世家的不言之契,而今,这种默契将在我这里终结!阿幽,你猜得不错”,他回身目视幼弟,一字字道,“我不会放过他们的,他们独善其身的好日子早该结束了!王族世家本就唇齿相依,王族斗争虽是一姓之事,却极有可能伤及国本,所谓的王权更迭,世家不倒,不过是权宜之计”,他顿了一顿,续道,语声于平静中隐隐伏着独属于王者的睥睨天下的气势, “王权,就像一把最锋利的宝剑,所至之处,木石皆为琉璃,可伤人,亦可伤己,孤要那些世家的长子宗孙尽皆为我龙氏所用,成为王权的护剑之鞘,立于帝侧,孤会许之以高位,但同时也会令他们记住,若要夜叉伤筋动骨,则他们必先自伤七分!”
      龙幽敛息听着,胸臆之中,为兄长话里寒意所侵,如结百丈寒冰。他知道,“王族争斗,不损世家”乃是夜叉自开国以来不成文的规定,昔年国祚初稳,高祖诸子在高祖晚年为帝位争斗不休,几大世家亦参与其间,后来,虽嗣位得定,但夜叉经此一役,已是元气大伤,再经不起折腾,此后,几大世家似是达成了某种默契,不再明里插手党争,长子宗孙尤甚,只等储君嗣位,唯其马首是瞻。历经数代休养生息,世家日益壮大,反观王族,在倾轧之下日渐式微,而今兄长此举,却是主动将世家拉入争斗的泥淖,令其无暇分身,再不能置身事外!
      只听兄长的声音再度响起——“孤此举,便是要明明白白地告诉世人,势随时易,一切,都将更改!”
      龙溟微微侧眸,凝望远天,其时红日初升,万丈霞光落入他幽深瞳孔,灼灼似红莲业火。
      “阿幽”,他唤着幼弟,却没有回头,“你性子柔和,或许不屑行狠辣决绝之事,那么,这些,便暂且交由我这个兄长来替你做吧,倘若有一天,你登上帝位,我必还你一个清平天下!但是——”他翛然回头,直视幼弟,目中如有电芒闪过,“你须谨记,凡是登临了绝顶的人,应有至高至孤至寡的觉悟,我能替得了你一时,却替不了你一世,那些孤独、所谓的污秽……你早晚都要经历。或许,如今你会觉得我强令龙玄一家骨肉分离是枉顾人伦常情,可日后当你与我易地而处,便会明白,在世代相传的仇恨面前,骨肉分离实是最稳妥的法子,堂兄的仇恨我无法消弭,但其子不同,他尚在襁褓,本不该在仇恨中荒废大好年华,我辈仇怨我辈销,未尝不是好事。至于世家,我如今信之用之,然天道无常,此消彼长不过是时间的问题,如若后人不懂势随时易、策因时变,则是后人的无能,即便亡国,亦是活该!阿幽”,年轻的帝王回身向日出之处行去,语气似喟似叹,“为君者不可不仁,亦不可过仁,仁极生乱,暴极生叛,世事无绝对,唯人心难测,帝王之路自古皆孤,从无例外,也许,生为江山社稷,死为家国天下才是君王最终的宿命,但是,孤并不后悔,希望,你将来、也不至于后悔……”
      他的声音和他的身形一样,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灿烂的朝阳里。
      ……

      很多很多年以后,当龙幽又一次忆起揽星台上的这一幕幕——彼时,兄长已经离他而去,甚至连魔翳舅舅,也已经不在了……他坐上了兄长曾经坐过的位子,他接替兄长成了那个高高在上的“孤”——从兄长去人界到知悉兄长死讯的这段时间里,他伤心过、颓废过,只是,往昔那样的不甘和不舍,到得现在,唯余长久的牵念,更多的、则是释然,因为,时至今日,他终于可以对兄长说自己并不后悔。
      是的,不悔。
      揽星台上,龙幽默默看着金乌自东方升起,恍惚间,似乎有个声音在唤他——“阿幽”。
      他回头,但见日出之处,似有黛色衣角一晃而过。
      “哥”,眼前黛色身影越来越清晰,他仿佛看见兄长在日光最盛处朝自己缓缓伸出了手,于是欣喜地迎了上去。
      阳光无声普照大地,那两个身影在炫目的阳光中似是重叠在了一处。
      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梦醒浮生过尽处,回首往昔,故人长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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