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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_______归声。

      年轻的女子看着桌上那本平铺开来的《墟阖录》,手放在厚重的纸页上便失了神。

      此刻屋子里空无一人,只有旁边的油灯散出昏黄的光晕,把她的影子拉了很长。

      星分殿,青州东北部也是墟阖大陆的极北,坐落在山峦之巅的殿堂——记录着这片大地上已经、正在或将要发生的所有故事、进行最准确的计算、制造最精密的机关。

      可是如此重要的机关却只有数十人掌控,包括她。

      ——叶归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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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切皆有天命,历史的车轮在芸芸众生的推动下向前发展,而她要做的,就是在这个世界运行的时候把那些细微的转折点全部记载下来。就像一颗石子在湖里会激起层层水纹,不用记得这个波纹传了多远,传的多快,只需要记得是谁投下了那颗石子,以及投下的那个点在哪里。

      很多很多年,具体是多少年她也不记得了,时间在她身上是近乎停滞的缓步挪移,因此即使现在的她貌若双十年华,事实上春去秋来业已二百余次了。她特立独行的穿着和星分殿里其他人那种黑色的斗篷完全不同的衣服,嘴角总是带着一丝温暖的微笑。

      二百多年前她被师父要求在这里记录历史,然后就再也没有停下来。偶尔遇到疑难的地方或者新的词条她也会离开这间屋子去世界的各个地方搜集资料,旁观着墟阖大陆上人们的生活。关于这一点,以前那个一直被她称作是师父的男人也是这样做的。

      师父是个温和的人,虽然面容还不到而立之年的样子,但叶归声断定他活了至少有五百年,因为她觉得只有五百年的岁月才能磨练出平淡的听不出一丝情感的语气,完全没有棱角的但却仍然铿锵的性格,永远带着暖意的面容,还有一眼看去就让人感觉到的安心。

      “归声”是师父给她起的名字,而师父的名字则是由师父的师父起的,总之就是为了忘记来到这里以前的那些日子。

      自欺欺人。当时的她这样想着,一脸不屑一顾的表情。然而久而久之却发现她果然开始忘记了什么:亲人的脸、熟悉声音、曾经居住的城市……直到最后成为,一纸空白。

      “当你曾经的记忆完全消失的时候,你才真正的成为了一个记录师。”

      师父的那句话一直萦绕在她的脑海里,所以她用了很多时间学习将记忆封存在玻璃球中的秘术,不仅利于记录,更因为叶归声想要真正的留住一些东西,她无论如何也不想忘记的。

      星分殿所在的青州是羽人的土地。听师父说自己也是羽人。

      小的时候她不懂,觉得羽人就是像大白鸭子那样能挥动翅膀的人类,但当她经历过一场盛大的青空祭之后才终于知晓羽人拥有普通人永远无法比拟的力量——飞翔。也是在那一天,父亲断定已经十六岁的她根本不具有飞翔的能力,甚至连翅膀都凝不出。为了不给整个家族抹黑,便将她以十两银子的低价贱卖给了来青州做生意的天朝商人。

      说实话她觉得不会飞的羽人贵族也不会只值这么点银子,可师父后来给她说要不是她有点平民眼中所谓的姿色,大概连十两银子都卖不到。

      她眯着眼睛死死盯着那个男人的脸,一字一句的问:“所以说什么叫平民眼中的,姿、色?”

      “呃……因为羽族虽然有很强大的精神力,但体力非常有限,像你这样的,还会时不时发作心痛的毛病。”他避开叶归声利剑般的眼神,很自然的换了话题,“羽人的体重只有人族的一半,所以一般体力活的强度也是我们无法承受的。”

      “所以说和我那种平民眼中的‘姿色’有什么关系呢?”她不依不饶。

      叶归声的性格不知道到底像了谁,从小就倔强的很,连师父都拿她没辙,星分殿里每个人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没有人搭理她,她现在只能算是一个学徒罢了。

      师父闭上了眼睛,看来是不准备回答她任何有关姿色的话题。“记录师记录历史,计算师计算星轨变化,机关师制造精密的机关,秘术师研究法术。因为精神力,羽族可以做到超出人类智慧的工作,而作为代价,利用精神力来做这些事的我们,就失去了凝翅的能力。”

      “不能飞,是因为上天赋予了你另一种使命。”

      师父的声音波澜不惊,就像宣读圣旨一般让叶归声安静了下来,她第一次感觉到身体里有一种力在微微冲撞着神经,不禁瞪大了眼睛。

      是,我所拥有的精神力?头一回听到师父说起这个东西,她不确定无法凝翅的自己是不是真的拥有这种能力,万一、万一只是和那些与人类混血诞生的羽族一样因为血统不纯而无法飞翔又怎么办?

      可师父说他永远不会看错,在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

      “再过不久,我会把记录师的身份交给你,”师父好像没有看出她异样的神情,继续说着:“而你也要在活着的时间内去寻找下一个可以作为记录师的孩子来接替你,因为一旦精神力耗尽,记录师的生命也就走到了尽头。”

      生命的尽头……么?

      叶归声听到这里,忽的一怔,靠近心脏的地方微微的疼起来,呼吸也变得沉重了一些。师父说的没错,这个该死的心痛的毛病。

      她确实因为心脏为自己考虑过生死这个问题。看了很多大夫,也去过很多地方,虽然丝毫没有希望,叶归声也没有觉得沮丧,仅仅是因为师父在她身边。只是她从来没想过师父也会有这样的一天,当她忘记了全世界的时候,当她心脏疼的快要昏死过去的时候,她只能看到师父,因此从来也不敢想过没有眼前这个人是什么样的光景。

      归声下意识的揪紧了衣角,什么也没有说,她懂得她被师父从那些坏人的手里救下来到这里的那一刻起,自己就注定要跟着这个男人,在这条路上,再也不能脱离。

      其实这样的日子也没什么不好——只要有师父在。所以她不知道失了这个人,该怎么活下去。

      她很想笑,很想不在意地点点头,同意师父所有的做法,可是为什么,心口还是越来越疼,窒息一般的,渐渐地把所有的意识一丝一丝的从她的身体里抽离出去……

      星分殿的内部看不到天空,也感受不到阳光,大殿里终年燃着层次分明但却摇摇欲坠的微弱烛光。可以用来计时的工具是一只巨大的带有刻度的沙漏,每一个刻度代表一个时辰,十二个时辰后便会自动倒转一次。

      叶归声常常盯着那些因不断下落而变得细腻光滑的沙子,发呆。

      她在自己的床上醒来,转过头就看见师父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似乎是睡着了,有很均匀的吐息声。她叹了口气,翻身下床,瞥了一眼那个沙漏,好像离自己昏倒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

      本来准备找了一件衣服披在师父的背上,却不小心惊醒了他,他笑了笑,恢复了很精神的样子,直起身来:“醒了么?”

      “这是我应该说的吧……我不是总这样昏倒么,已经习惯了这样了,所以下次不要这么累着自己。”

      “我可是你的师父啊,不照顾着你怎么行?你快躺着休息,我去给你端粥,我亲自熬的粥一定要好好尝尝。”

      她愣愣的看着他出门时还略带疲惫的背影,重复着刚才他说过的话:“只是因为是我的师父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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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归声,跟我来。”是很温柔的声线。

      师父手执一柄油灯,绕过很多弯弯曲曲的小路,带她来到大殿尽头一扇巨大的门前,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地方。她想不到星分殿里竟然还有这样的地方——明明其他房间都如同冰冷的石室,而这扇门扉确是意想不到的华丽,镶着纯金和各色宝石的大门,似乎刻意强调着内部的与众不同。

      她伸出手去想要触动那个纯金制造的门把手。

      “啪!”

      右手传来一丝锐痛,是师父用笔打开了她的手。瞬间白皙的手背上瞬间浮现出一道紫红色的血印,火辣辣的痛。她明白那不是普通的笔,是身为记录师的标志。玄铁质的笔杆,龙筋制造的笔心,传说那是世界上最坚韧的笔。

      叶归声看着师父,一对上那双始终露着温柔神情的眼睛,便不禁低下头去:“师父,是归声的错。”

      “这扇门是绝对不能用手碰的,每一处都分布着肉眼所不能见的细小的毒针,只要被扎到,半个时辰内就必会穿肠而死,无药可救。”

      他用和眼神极不相称的冰冷声音说着,让本来不怎么紧张的叶归声吓出了一身冷汗。

      “钥匙就是这枝笔,所以,这是世世代代的洛才能进入的门。”说完用笔杆戳进一个小孔。一霎那安静的空气被搅乱,锁孔内传来“喳喳”的声音,就像很多年没有开启过那样,大门在轰鸣中向两边移动,惊起了一地的尘。

      惊愕的叶归声转头向师父看去,而那个年轻的男人只是把油灯的烛火熄了便跨步迈了进去。

      里面大的惊人,也明亮的让少女不知所措,四下里回荡着她的脚步声,而同行的男人却没有发出一点声响。没有语言来形容这其中的奢华,金银饰品随处可见,花瓶是昶国上好的官窑瓷器,屏风是用上好的玉做边框,墙上挂着的大多数是中原著名画师的真迹,长明灯的烛火经久不息,从每一个角落里发出耀眼的光。叶归声屏住了呼吸,她也随着师父在大陆各处游历过,见过无数奇珍异宝,但无论是质量还是数量都还不及这里的千分之一。

      “师父,这里是……”

      “文渊阁,这里有世上最精美的珍品,都是在星分殿的人们在成百上千年间积累下来的宝物。”他顿了顿,“不过我更喜欢叫它‘长生殿’。”

      “长生殿?”

      “归声,这里是每一个洛诞生的地方,同时也是上一个洛的墓地。”师父的眼神流露出和往常一样的温柔,落在只有十七岁的叶归声眼里。

      有东西在她心里轻轻地刺了下去,她下意识的告诉自己不要去想,但师父曾经告诉她的那些秘密还是像潺潺的流水源源不断的流进她的记忆里。

      师父说过洛氏一族是羽族中一支古老的氏族,作为天地间最具有智慧的他们也拥有强大的精神力,他们执着于记录和研究历史,所以不具备飞行的能力。更重要的是,洛氏并不是亲缘关系的世袭,新的洛都需要前一世洛的血液才能获得长久的生命,否则极有可能在找到接班人之前死去,只是与此同时,前一代的洛就将化为灰烬。

      ——但是,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又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我希望你能继承我的能力,归声。”师父的口吻很有命令的意味,让她觉得自己根本没有办法反抗。

      “可是,我不要。”

      叶归声的喉头微微的上下错动,发出的声音坚定地就像一把剑,生生的刺穿了凝结在他们师徒之间的空气。那个男人似乎没有想到平常很听话的弟子会有这样的回答,愣了一下。

      “我从来没有想要成为洛,当初愿意跟着你也绝对不是想要哪一天掌握和你一样的能力。”

      下一句,她猛的吸了吸鼻子,语气中也带了些哽咽的味道。“我一直都只想陪在你身边,哪怕就只有很短的时间好活,和普通人一样死了也没关系。”

      “归声,你知道,我没法……”他能记录上千年的历史,却不知道应该对面前的这个女孩子说些什么。看着站在那里仿佛入了魔靥不住摇头的叶归声,他想到了初遇见她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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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骗人!”那个孩子大概只有十五、六岁,脸上布满了血污,衣衫破烂不堪的瑟缩在墙角,猛烈的摇着头,但还是能隐约看出要是认真打扮肯定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孩。

      “你肯定是要和他们一样把我卖到奇怪的地方去,那里没有好人,我不去!”她努力挣扎着,对按着她肩膀的男子拳打脚踢,不过因为长期受到折磨,她一点劲都没有,很快就失去力气,只留下盯着他恨恨喘息。

      他苦笑,放开她纤细的肩,站了起来,做出投降的姿势,说:“我可是好不容易才将你从那几个家伙的手中救下,你偏偏还不领情的样子,有这样对待恩人的么?”

      “呸!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们是,父亲是,哥哥也是,你想骗我才没有那么容易!你想抓我回去独自邀功吧,不可能,我宁愿在这里咬舌自尽也不会再回去那种地方!”

      他不再嬉笑,蹲了下来,替女孩子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我会带你去一个你应该去的地方,那里拥有整个世界无法比拟的智慧,所以,相信我。”

      “骗人!”她瞪着他,眼神像剑一样锐利:“从他们把我卖掉开始我就不再相信任何人了,才不会任你摆布。”

      “就是他——”背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他回头,果然是那几个被他打退的家伙,不过似乎叫来了很厉害的帮手。

      刚刚那一架打的并不轻松,他想,早知道就好好练习剑术了,一直在星分殿里,秘术倒是学了不少,但在这样的近身搏斗中也不怎么能派上用场。

      “你难道不知道这丫头是王爷看上的人么?胆大包天竟敢和王爷抢人。”乘着小喽啰在一边叫嚣,他仔细观察了那个被叫来的人,只见那人手里提着一把长刀,额头有一处剑伤,精精瘦瘦却明显是一个厉害角色。

      他略一欠身,说:“没想到是王爷的人,可我今天一定要带这个孩子走,还望小哥通融。”

      “狗屁!大亓朝王爷说一不二,打个哈欠天皇老子都要抖三抖!你算个什么东西!赶紧滚蛋,小心把你剁成肉泥!”

      可他只是望向那个少女,然后从容的走过去,把她扶了起来,手接触到女孩纤细的小臂的一瞬,便觉得有明显的战栗传到了自己的手心里。

      这样的女孩子他见过不少,尤其是在乱世里。

      身后传来风声簌簌,他用手摁低女孩的头然后蹲下身形,下一刻刀就顺着他的发梢扫了过去。刚躲过这一击他就从袖子里抽出一支笔,架住了来势汹汹的第二刀。但没想到那刀法力道之大速度之快,刚才又和几个小喽啰纠缠过,这一下已经有些吃力了。

      他虽然擅长秘术,却没有咏唱和发动的时机,而面前此人刀法又刚烈有力,比刚才那些人不知道强了多少,又相持了数个回合便开始有些力不从心。

      眼睛的余光扫过少女那边,她一直看着自己,眼睛像小鹿一样闪烁着。他知道自己现在体力不支又一心要救这个少女,再这样下去恐怕不能脱身,说不定两个人都得死在这里。

      突然他心生一计,左手将少女拦进怀里,用背肩挡住了劈来的一刀,只是那一刀砍得很猛,伤口即刻深可见骨,血流了一地。他顾不上疼痛。在那人刀锋再度挥来之前用右手沾上自己的血,吟诵血祭秘术,地上的一大片血液瞬间光芒四射,他感到一阵令人厌恶的反胃感,然后就失去平衡倒了下去。

      阳光穿过眼皮把视野照成一片血色,他下意识的睁开眼睛,看到在身边掩着面的少女。肩膀的剧痛让他全身都没有力气,甚至连手都抬不起来。

      “他们呢?”他气若游丝的问。

      “你还活着……太好了。那些人没追来,我也不知道我们这是在哪里,刚才一道光芒之后我也昏了过去。”听出来了,少女在哭。

      应该是树林,他闻到了一股青草和泥土的味道:“血祭果然是好用得很,我用秘术逃到了青州,这么远的距离他们应该是没法追来的。”

      少女似乎也松了一口气,他想要动动麻木的左肩,却惊讶的感到那里已经牢牢的固定了起来。

      “是我包扎的,很简陋,但现在也只能这样了。”

      “谢谢。”他温柔地笑笑,躺了一个最舒服的姿势来减缓疼痛。“真是老了啊,都这么不中用了。”然后他轻轻转了转头,看向她:“你……不怕我了?”

      “唔。”

      好像捕捉到女孩子瞬间即逝的脸红,他轻轻地说:“从今以后你就跟着我好么?”

      风吹起他宽大的衣摆,眯起眼来抵御强烈的阳光,他看到她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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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十多年了。”

      自从叶归声被师父从恶人手中救下已经五十年的光阴辗转逝去,因为一直住在这个由洛的精神力支撑的建筑里,她的相貌几乎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听到她喃喃的声音,男子也回过神来,轻轻按住那个仍会时常隐隐作痛的伤口。“归声,当时救下你就是为了今天这一刻的来临,因为我的精神力已经所剩无几了,也许过不了多久……精神力全部消失的时候我也就没有办法再打开这扇门,无法阻止这个大殿里的时间流动,也没有办法完成这个继承仪式了。所以今天,是最佳时机。”

      “可是,我不要师父丢下我一个人,这五十年来我每天都告诉自己世上不会再有比师父更温柔的人了,父母会因为我到十五岁还不会飞翔而把我卖到亓朝,人类会把我当奴隶,奴役我蹂躏我。但师父永远不会,只会对着我笑,摸我的头,教我写字……”

      “归声别说了,其实……”男人叹了口气,眉间也有了一丝痛苦的神色。

      “师父一直,一直……”叶归声不顾师父欲将说出的话,只是自言自语的说着:“一直在保护我。”

      她的眼泪还是掉了下来,即使她紧紧咬着嘴唇,想要把这一切话、一切眼泪全部憋回去。

      “我做不到,因为我……”十七岁的少女抬起头,直视着男子的眼睛,开口闭口让一切都明晰起来。

      “因为我喜欢你啊!”

      ——似乎有微凉的空气钻进两人之间的空隙,生生撕开一个巨大的伤口。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分明带着一丝破釜沉舟的决意,却不知此话一出今后她和他将如何是好。

      空旷的大殿里久久的回荡着这个坚定的声音,越来越稀薄。

      叶归声感到前所未有的筋疲力尽如无法呼吸一般的跪了下去,膝盖在触碰大理石地面的一瞬间感觉到了冰冷刺骨。周围的一切都像是黑下来了,什么都看不到,什么也听不见。她于是就笑了起来,这里的灯明晃晃的,笑容也就真实了许多。

      笨蛋啊我,为什么什么都说出来了呢?不是准备永远隐瞒下去的么?叶归声你太失败了。

      所以好冷啊,他会怎么想?看来这下再也没有了,那个温暖的味道。

      但我真的不想要他死,也不想要什么该死的仪式。

      可恨!

      时间在这一刻仿若凝滞。

      她觉得自己脸上湿了一大片,是泪吧。伸出手想要粗鲁的擦去的时候,却被一只温热的大手触碰到了她的脸。

      那个男人的眼睛像五十年前一样清澈,带着柔和的暖意,从来没有变过。她一时愣在那里。

      “笨丫头,每次哭起来都没完没了,安慰你真的很伤脑筋啊……”他弯下腰,用手托住了叶归声的脸颊,“有时候我也在想总有一天要这样分离对你来说是不是有些残忍。可惜虽然痛苦,我也只能这样做,只有饮下我的血,你才能激发自己的精神力来维持星分殿,完成这个世上最艰难也是最孤独的工作。我觉得我才是最大的恶人,从此要剥夺你所有的自由、所有的年华,辗转于世事轮回之间,孤独的一个人走下去,记下去,直到再也没有力气,直到死。但这是我唯一的选择。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会一直看着你,用我的一生来陪你。”

      那就不要送死啊!她在心里这样嘶吼着,终究什么也说不出口。

      “归声,”她看到他咬破了唇,血液鲜红刺眼,就像那场血祭。“我一直把师徒关系当作最安全的距离,可是每次看到你心痛的样子,那种眷恋还是会一泻千里……”

      “所以不要再叫我师父了,叫我‘时安’吧,慕时安。”

      她挣扎着想要离开面前带着暖意的身体,却最终沦陷在那个冗长的吻里。血的味道在她的口腔中扩散开来,深深的刺激着头脑中脆弱的神经末梢。无意中触到他的肩,摸到一处深刻的凹陷感,永远不会愈合的,入骨三分的伤口。

      “慕时安……”三个字在疼痛中越来越清晰,“时安……”

      归声流着泪用力抱紧这个温暖的男人,看着他的脸在一瞬间苍老了下去,像是耗尽了所有的青春。

      “这样你的心痛病大概就会永远康复了吧……”那个男人挺着最后的一丝力气,轻轻的微笑起来。“归声……我愿意把一生都给你……”

      她望着他因失去精神力而逐渐瘦削下去的面庞,把头埋在慕时安温暖的胸膛。

      “慕时安,你让我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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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噗”一生轻响,她回过神来才发现原来是案上那盏油灯发出小小的爆裂声,不禁莞尔一笑。叶归声拍拍自己的额头,自从见了那个老和尚之后便总是纠缠在这样的幻觉里。

      “分明已经过了二百多年了,”她伏在温厚的书页上,用下巴紧紧贴着略带墨香的纸张,眼前的灯光在落在上面的一霎那就柔和起来。“说什么若是有人愿意用生命换取你的生存,那他便是真正爱你的人。那老头真的是和尚么?”她再次拿起笔,看着上面像神秘文字似的花纹。

      这样的生活不正是自己的选择么?虽然很寂寞,但她现在终于和时安一样可以执着笔把映进眼里的东西全部记下来,握着他用过的笔,记录着带着他气息的历史,按着他的希望让自己变得坚强起来,如此下去便已经足够了。

      也许叶归声真的是用自己一生的自由换取了一个枷锁。

      她没有想过未来的自己会怎么样,也不知道她的精神力能支持这个庞大的建筑屹立在山巅多少年,她只是觉得自己是为了某个目的才一直这样不停地记下去。

      要让这个世界记得曾经发生的事情。

      为了记忆。

      “对,慕时安到头来你还是个大骗子,真正不想忘记的事过一百年,两百年还是忘不了。”

      叶归声站起来,活动活动因为长时间坐着而略感麻木的双腿,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微笑。她的身后,在巨大的书架上,无数排列整齐的玻璃球发出温暖的光。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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