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话》fall·藏雪落风

1、童话

　　一
　　江南的烟雨，总是朦朦胧胧，温婉得，如同女子面上那一层妩媚而飘渺的纱。
　　他在天微亮的时候起床，梳洗之后，悠闲地开了店门。
　　这是一家生意不怎么火暴的衣饰店，开在一条并不怎么热闹的街上。平时来往的人，不会太多，也不会太少。
　　他搬了把椅子，就着门槛旁边空出来的一片坐下。
　　阳光还不刺眼，柔柔软软地洒下来，薄薄的温暖。
　　他用一只手稍稍捂了捂眼睛，抬头看太阳。
　　太阳的光芒渐渐强烈起来，金灿灿的，像极了制得很好的盐蛋黄。
　　他微微眯了眼，估摸着时间，心里想，那个人，该来了。
　　他于是转过头，看着街角的尽头。
　　那是一堵很旧的墙，色泽沧桑，爬满了青苔。
　　他在心里默默地数数。
　　三。
　　二。
　　一。
　　他微微勾起嘴角。
　　那个挑着扁担的卖花人，准时地出现了。

　　二
　　卖花的，是一个有着红色头发、绿色眼眸的外乡人，穿一身胡服，英俊而挺拔。
　　他在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淡淡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外乡人说，摩罗尼，你呢？
　　陈聿修。
　　其实是谈不上认识的，不过平常的点头之交，摩罗尼却习惯在摆好摊后，挑一盆最新鲜的花给陈聿修送去摆在店里，说是有花更招姑娘们的喜欢。
　　陈聿修推脱几次，不成，之后也就随他去了。

　　摩罗尼走近，对着店里的陈聿修笑笑，算是打过招呼。然后走到每天固定的位置，放下担子，将花一盆一盆拿出来，整齐摆好，挑一盆最开得最好的，向陈聿修走来。
　　陈聿修微微地笑：“今天也很早啊。”
　　摩罗尼看他的笑容，脸上一红，动作僵硬地点点头：“恩。”
　　陈聿修头一歪，笑着说：“昨天的都还没谢呢。”
　　摩罗尼点点头，朝平时摆花的地方看看，却是整整齐齐地摆了好多盆花，都水灵灵的样子。
　　陈聿修说：“再这么天天送，我这里就可以改成花店了。”
　　摩罗尼有些发窘，手上还端着那盆花，不知道是该放下，还是拿回去：“你若是嫌多了，卖掉也可以……”
　　陈聿修愣一下，然后笑开：“你不生气？”
　　摩罗尼支支吾吾地说：“不……不会。”
　　陈聿修从他的手上拿过花，说：“卖什么，这么摆着挺好看的。”
　　摩罗尼高兴了，笑着说：“那你忙，我过去了。”
　　陈聿修点点头，目送他离开。

　　三
　　开始熟识起来，是在那个温润的午后。
　　阳光正好，庸庸懒懒，散着软绵绵的黄光。
　　街上，是豆蔻年华的姑娘们鲜艳而美丽的衣带舞动。
　　银铃般的笑声，充满了青春气息，将整条街溢满。
　　摩罗尼的摊前站了两个经常来买花的女子，鹅黄脸蛋，柳叶般的眉，埋头看花的时候，不时小声地交谈几句，秋水般眼睛却偷偷地往摩罗尼的方向瞟。
　　异域的美男子，确实不常见。
　　陈聿修透过并不宽大的门框看过去，摩罗尼温和地笑，好脾气地讲解着花的习性。
　　陈聿修微微扬扬眉毛。
　　细风琐碎地拂过，乱了涟漪。
　　摩罗尼的身后，白墙青瓦，正是好风景。

　　时光沿着穿梭在城镇里的流水驶过，留下一路潋滟的影。
　　陈聿修的店里来了几个难缠的客人。
　　纨绔子弟，平时，是不会出现在这条并不繁华的街上的。
　　今天，却像是计划好一般，一进这条街，便直直地向店里走。
　　摩罗尼看见的时候，停止招呼客人，眼睛跟随来人一阵，皱了眉。
　　陈聿修迎上去，不咸不淡地问：“公子，要买什么吗？”
　　带头的人上下打量陈聿修一番，转头对后面的人说：“看来传闻还不假，虽然是个带把儿的，模样儿可真真标致。”说完，便摸了摸下巴，和后面几人一起不怀好意地□□。
　　陈聿修面色不变，声音却比刚才冷了些：“公子们既不是来买东西的，还是让开些好，不要挡了在下的生意。”
　　来人似乎不把他的话听进耳里，手上扇子一刷开，摇两下，自以为风流地调戏道：“小美人儿，跟公子们去玩玩，如何啊？”
　　陈聿修蔑他一眼，认真地回答：“在下不跟披着人皮的禽兽一起。”
　　来人脸色刷地变了，连那点不算高雅的高雅也不再维持：“给脸不要脸的贱人！”说着，扬起手，一个巴掌挥下来，却在挥到一半的时候，感到手再动不了。
　　摩罗尼紧紧地抓住他的手臂，脸色冷得如同万年不化的冰。
　　来人急了：“混帐，你是什么人，放开！”
　　摩罗尼加大手上的力道：“道歉。”
　　来人有些怕了，底气不足地说：“你……你给我放开……”
　　摩罗尼不说话，抿了嘴唇，眼神凶狠。
　　来人被他的样子吓住了，看看跟着自己一起来的人，个个脸上都是恐惧的神色，只得不甘心地说：“对……对不起……”
　　摩罗尼甩开他的手：“滚！”
　　来人没站稳跌到地上，又赶紧站起来，舞了舞扇子：“你给我记住！”招呼着同来的人，却是有些狼狈地跑了。
　　陈聿修看着几人走远了，才转过头来对着摩罗尼，忽然间万花齐开般粲然一笑：“多谢了。”
　　摩罗尼愣了一下，回过神来，慌慌张张地点头、摇头、再点头，脸红得铺天盖地。

　　四
　　摩罗尼会邀陈聿修一起去逛晚上的灯会，实在是比较不可思议的事情。
　　所以，当摩罗尼这么问的时候，陈先是聿修愣了一下，接着笑笑，眼睛闪亮闪亮的，问：“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摩罗尼本是不解他莫名其妙的问题，然后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反应过来，攥紧了拳头不说话。
　　陈聿修叹一口气。
　　摩罗尼忽然抓了他的手，着急道：“我知道！”
　　陈聿修的视线顺着摩罗尼线条坚韧的脸滑下来，落到两人手指接触的地方。
　　摩罗尼仿佛烫到了一般，飞快收回手：“对不起。”
　　陈聿修笑着问：“什么对不起？”
　　摩罗尼一个“我”字还在口边，见陈聿修玉琢似的脸，又咬了牙，沉默。
　　气氛尴尬。
　　这么过了不知多久，陈聿修撇撇嘴：“今天晚上？”
　　摩罗尼本已打算放弃，听他这么一说，转而惊喜地看着他。
　　陈聿修接着问：“哪里等？”
　　摩罗尼高兴到有些结巴：“我——我晚上来这找你！”说完，也不等陈聿修回话，也不打招呼，直接跑掉了。
　　陈聿修看他挑起担子离开的速度，摇摇头，然后笑开。

　　天刚黑的时候，摩罗尼来到店里，找了陈聿修，两人一起出去。
　　是很漂亮的灯会。
　　分立的灯树，彩灯满缀。
　　空中是七彩的烟花，炸开的瞬间，绚烂而美好。
　　人很多，摩罗尼与陈聿修并排走在人流中，脸上是掩不住的笑意。
　　陈聿修看看他的样子，唇角的线条变得特别柔和。
　　街道两旁，用线穿了两排灯笼挂着，不同的图案。
　　摩罗尼期待地问：“喜欢么？”
　　陈聿修点点头，恩一声。
　　暗香如丝，在两人的心里滋生，缠绕成线，理不清。
　　四周很热闹，所有的人，都在欢声笑闹。
　　但对他们来说，只觉得太安静，安静得，可以听见对方心跳的声音。

　　两人随着人流走，来到河边。
　　不是很宽的河上，都是浮着的灯笼，随着水的上下起伏，一明一灭。
　　陈聿修开口说：“好多灯。”
　　摩罗尼点点头。
　　放在水上的灯，载着放灯人的心愿，在这美丽的夜晚，飘向远方。
　　陈聿修问：“你的愿望是什么？”
　　摩罗尼淡淡地笑，不说话。
　　河水静谧地流淌，在这夜色里，显得格外妩媚。
　　河边的杨柳垂岸，随风舞动，乱了谁的思绪。
　　摩罗尼忽然牵了陈聿修的手，说：“聿修，我们在一起吧。”
　　陈聿修粲然一笑，轻轻道：“好。”

　　在他送花的时候，他的心房，就早已悄悄为他打开。
　　而他，却总是愣愣的，说不出口那句话。
　　他只好等待，等待他看清自己的心，等他说出那一句话。
　　那场漫长的等待嗬，是流走的时光，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他终于说，我们，在一起吧。
　　于是，他像梦中回答过无数次一般，淡淡地笑，低声说，好。
　　……………………
　　………………
　　…………
　　我们在一起吧……
　　好……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