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全文 ...
-
那日微风,春光明媚,草木青葱,繁花满园。我站在母亲背后看着长身立于议事堂正中的那人。
那人躬身作揖,双手抱拳,朗朗道:“在下江九,霍老爷唤我小九便可。”
像是幻听一般我耳边同时响起一个清朗不羁的声音,“在下江六,子君小姐唤我小六便可。”
呵,恍如隔世。
到现在我才发现我已然记不清他的模样。
“我倒是希望我死后子君把我忘了便好。”
如你所言,我确实快要把你忘了呢。
“子君。”父亲的声音把我拉回。“你同你大哥走的近,和行之他们一起去寻人吧。”
母亲闻言道:“老爷,子君也要准备婚事,恐不便……”
见父亲脸色难看我忙打断,“母亲,无妨。我的婚事尚还有三个月时间,足矣。大哥的事着紧。”
父亲脸色稍缓和看了我一眼,道:“这事就这么定了,散了吧。”
其实,我并不认为我能帮上什么忙,大哥不可能是跟江四走的,那人不会不比我清楚。而我同大哥也并没有父亲认为的那样走的近,这点除了父亲所有人都清楚。
二哥霍长亭纨绔一个,小弟霍长风年纪尚幼。想来此等大事业只能交给我这个与大哥“走的近”的长女了。
回到柳园母亲深深看了我一眼便回房了,我知晓母亲为何生气。
天下人皆知,年初定远侯为义子陆淮远求亲江宁霍府,意在霍府嫡女霍子衿。
而天下人也知,定远侯与夫人只育有一子,已于前年赐婚永乐公主,官拜驸马都尉。而这义子实则是定远侯副将之子,副将早年战死沙场,夫人亦殉情而去,留下幼子孤苦无依,被侯爷收做义子,同他生父一样自少年时便从军,长年驻守边关。
于霍夫人而言,此等身份想求娶她的女儿,无异于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于是乎以长姐未嫁为由,这人选便成了霍子君。
是的,霍夫人并非我的母亲,我的母亲是霍家现任家主霍秦的如夫人。而我,是霍子君,霍家长房庶女。
有人说此乃子君之福,好歹是个正室。有人说霍家不愿嫡女嫁个武夫受苦,便将庶女推入火坑。
母亲知晓后只从书房将《女则》拿出,嘱咐我好生誊写,谨记于心。
而今受父命寻访大哥,需时常与男子外出,行走江湖,母亲自是不乐意的。
我无奈笑笑,回房换了身方便行走的衣服便去了善行之同江九住的院子。
去了他们院子看到霍子衿也在,我早知她定会插手此事。对于这活泼可爱的霍家嫡小姐府中上下皆是多疼宠三分,偏就我看她不顺眼。便当我是嫉妒好了。对于她的加入我无甚意见,只是相较于寻人,霍子衿更像是郊游,拉着善行之四处游玩,我与江九只默默地跟在两人身后。
“子君小姐是不是不太喜欢在下?”走在我身边的江九突然开口。
我并未有任何不妥的言行,想来该是江九太敏感。我并不讨厌她,却也无法喜欢。许是因为她使我第一次求亲被拒吧。
“反正要嫁人,不如我嫁给你好了,等你死了我变成了寡妇也可逍遥度日,毋须同一个陌生人过一辈子。”彼时刚及笈,成日担心嫁与陌生人,想来想去这是最好的法子。
那人闻言后狂笑不止,笑到最后眼泪都出来了,我气得要掀桌子他才止住,收敛表情,低头饮酒,许久才收拾好心情,抬头道:“子君可知,为何我知晓命不久矣,却不早早娶妻生子?”
我斜眼看他,“不是因为你家兄弟太多,自有人留下香火?”
他将酒杯放下一本正经,“我家小九虽从未说过,但我们兄弟九人心里都明白,她在等待灵州江氏毁在她手中。小九小小年纪已有此觉悟,我们几个短命的家伙又怕什么,遂发誓必不娶妻不留后。”他一双黑眸直直望着我,“抱歉,子君。”
我能听出此间含义,勾唇回看他,无所谓道:“不娶便不娶,我自有其他办法。前几日我从太一阁月扶苏那儿偷得梨花白的酿造秘方,咱们这就试试。”
那之后便忙着酿酒将此事淡忘,现在细细想来,终是心有不甘吧。
“小九公子多虑了。”我微笑道,“小九公子可有头绪,这人该从何寻起。”
第二日我以身体不适为由向他们告了一天假,左右我也帮不上什么忙。
纵马至梅花山下,之后徒步上山拐入一片梅林之中,为怕扰他清净,林中我设了梅花阵,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我看到了梅林中那块石碑。因那人说死亦不可留名,故而碑上也只刻着: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
“知己,我又来烦你了。”
我的母亲是罪臣之女,幼时卖入青楼,年轻时是秦淮河上名噪一时的歌妓,色艺双绝,后被我父亲带回家做了如夫人。
作为庶女在霍家我并不受宠,到了启蒙的年纪,也是母亲亲自教导的我读书习字,诗画琴琪,针线女红。但终究我无天赋,实在无法做母亲这样的才女。后来霍子衿也到了启蒙的年纪,府里才专门请了先生,也一并把我拉上学习。
那时起我便看霍子衿不顺了,大约是我太过嫉妒她的聪慧,在大人面前她总是会将自己最好的一面呈上,将自己不好的一面小心藏好。不像我,原就无甚优点,还总爱将自己的缺点放大,也不怪父亲每每见我必摇头叹息。
但这一切我都无所谓,我从不在乎旁人怎么看我,只在乎自己是否活得恣意。母亲得知我这个想法之后完全无法理解,我原以为只有母亲懂我,却也错了。
就在我哀叹着知己难求,在梅花山画画打发时间的时候,我遇见了他。
那日亦是微风,春光明媚,草木青葱,繁花满山。
“喜怒哀乐,爱恨嗔痴,都是你自己的,管他旁人做甚。”
头顶上传来的声音,我下意识抬头,那人背光坐在树上,看不清面容。
“你画的是天地三才阵?小姐年纪小小,也对奇门遁甲有兴趣。”
其实兴趣不大,只是偷进大哥书房时看到了,觉得画得挺好玩儿。
他突然跳下来指着我画的画儿说:“这个阵其实可从一字长蛇阵开始,逐渐变换十个阵型……”
然后我居然就着他的讲解颇觉有趣地听了一下午,直到听到我家仆人在远处唤我声音。显然他也听到了,意犹未尽的看着我。
“你是谁?”本该一开始问的问题,却在和他一起待了一下午之后才说出口。
夕阳余晖下我终于看清楚他的面容,却被他笑颜中的潇洒不羁震慑住,他先是将我扶起,随后躬身作揖,双手抱拳,朗朗道:“在下江六,子君小姐唤我小六便可。”
白头如新,倾盖如故。
后面的几天我也尽责跟在江九和善行之身边,他们查到的线索直指东海之上神农岛,父亲担心此事与神农岛余孽有关,但大哥大婚前失踪一事必须保密,不宜公然派人去寻,便又派我们几人秘密登岛寻访。
从扬州港登船后江九呕吐不止,善行之本要去照顾,却被霍子衿拉的老远。
是的,霍子衿也跟来了,但她这次跟来无疑是为了衬托我的兰心惠质。
我将准备好的一包生姜片递给江九,我早料到她会晕船,只因当年同那人泛舟玄武湖上时,那人也是吐的七荤八素。
“生姜止吐。”我微笑道。
江九愣愣地看着我,莫不是吐傻了?我眼面露疑惑,江九忙接过我手中之物,“失礼了,子君小姐的微笑与在下一位亲人很像,无意冒犯,还请原谅。”
我了然一笑,“无妨。”
书中记载,东海之上,有岛神农,天生百草,四季葱茏。
踏上神农岛时我一阵恍惚。
曾听闻十五年前当年那场正邪大战之后,神农岛余孽妄图玉石俱焚放火烧岛,据东海渔民传言,大海之上火光七日不灭,之后药岛神农草木具焚便成荒岛。
十五年过去还不是一派郁郁葱葱,枝繁叶茂之景。
有一件事情其实我一直想不明白,幼时我也随大哥去过太一阁。大哥与扶摇姐之间感情笃深,莫说大哥一直在等扶摇姐,即便不想娶,大哥也断不会逃婚而去给扶摇姐难堪,更别说用一个已死之人做借口。
神农岛并不大,并且人迹罕至,寻到大哥并未花多长时间。
待听到大哥出走多日,搞得府中人人凝重的原因只为寻一味罕见的药草,医治月扶苏眼疾时我实在忍不住冷冷道:“我一直以为二哥不懂事便罢,霍家至少还可仰仗大哥和长风,没想到大哥也如此,看来爹也只能指望庶子了。”
大哥怒瞪我,霍子衿自是站在他那边,善行之出来打圆场,江九一反常态地缄默。
我猜想她想知道的是另一件事,看不得她如此,我继续冷冷道:“你随江四公子一齐失踪,也无任何消息,现在府中皆传,你同二叔一样有龙阳之好。”
大哥露出疑惑的表情,“阿四?想是门房看错了吧,当年扶苏的眼睛会如此阿四很自责,一直在托人打听易神医方子上一味罕见的药草,终于打听到消息当年神农岛上有过此草,只是放火烧岛时全部毁了。阿四他……”大哥顿了顿,“出于种种原因无法自行前来,便委托他的八弟将消息带到。”
“八弟?”我语带不解,同时东张西望作势找人。
“给我指了路之后他便走了。”
“那我们跟长恭兄一道找吧。”水落石出,善行之一锤定音。
寻了几日霍子衿突然把我们叫到一块儿,郑重其事地宣布,“父亲传书说二叔要娶亲了,赶着和大哥的婚事一起办,让我们尽快把大哥带回去。”她看着我道:“二叔一直行踪飘忽,怎么会突然要娶亲?”
而我则看了一眼僵硬地立在一边的江九。
二叔的事原本我是不知的,只是听江六说过,他们的姑母江云柳同二叔原是两情相悦有过婚约的,但江云柳誓死不嫁,在大婚前夜将二叔与他的书童绑走,并对外放出二叔与娈童私奔的谣言,自己则回了灵州江家。
“姑母是为了我们才回来的,只要江家尚有男丁在,姑母便不会嫁人。”江六说这话时语调是轻快的,眼里却有着浓得化不开的悲凉,只叹造化弄人。
二十年了,能让二叔如此迫切要娶进门的人我只能想到灵州江云柳。而江云柳允婚了,也就表明了……
江家再无男丁。灵州江氏已名存实亡。
我见善行之已走到江九身旁看着她,便道:“明日再寻一日,不论寻到与否都启程回去。”
本是不抱什么希望,谁曾想竟真被江九给寻到了,不管是何种形式,江家欠太一阁的便也还清了。
我们也安心启程回江宁。
回来后大哥和扶摇姐,二叔和二婶的婚事都进展地很顺利,药草也由太一阁秘密交到神医易平芜手中,希望真能治好月扶苏的眼疾。
江九行至扬州港便与我们分道。她未说,但我知道此去长安是要彻底断了灵州江氏背负了百年的宿命。我看善行之不动声色,亦猜不透他的想法,只觉他不会轻易放手,于小九而言善行之是个良配。若她着实能了断这一切,安稳一生,也不惘她九个兄弟的良苦用心了。
婚礼结束,宾客尽散,我站在人去楼空的大厅,看着府中奴仆一桌一桌地收整干净并将桌子收起,原本拥堵的院子也渐渐变得空旷。
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
“子君小姐。”
我回头见来人站在阴影处,这些日子的相处,不必看他脸我已知是谁。
但,不管是谁,此刻我不想与任何人交谈,转身欲走。
“小姐请留步。”善行之从阴影处走出来挡我去路,“不管出于何故小姐对江九知之甚详,但灵州江氏八位公子遗体均入江氏祖坟,唯有六公子遗体未回,若小姐知晓所在何处,还请不吝告知。”
我依旧不想理会,他还是固执地挡在我面前,“子君,朋友一场,行之还是要劝你,至刚易折。且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春来花自青,秋至叶飘零,无穷般若心自在,语默动静以自然。故,顺其自然,莫因求不得而放不下。”
我瞥他一眼,径自回房。
大哥婚事过后便开始忙于我的婚事了,每日随大夫人和母亲奔走置办嫁妆,裁剪喜服新衣,连刚进门的二婶也被拉来帮忙,二婶欣然同意,并无任何异样,想来善行之并未告诉她。
如此每日忙碌亦无暇思及其他,等到终于置办完毕,我却瘦了一大圈,喜服又要重新修改,离婚期却也只剩半月不到了。
我寻了一日空闲,纵马至梅花山下,扛着铁锹在刻着《少年行》的墓碑前掘出一个泥封坛子。
月扶苏善制酒,江六喜饮酒,我便常偷月扶苏的方子与江六一同酿酒,我挖出离人醉是我们酿的第一坛酒,约定分别时饮。原本江六感觉自己大限将至时便想饮之,被我制止。
“何时分别,由我说的算。”我当时是这么回答的。
我抱着酒坛子在碑前坐下,“我虽常说,士为知己者死,但真要我去死我是当真舍不得的,有一句话却未骗过你,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我对江六向来霸道,他临终之时我亦说过,“子君这小半生只得你一个知己,无人懂我,只要我一日不放手,你便一日不许离开。”
“世尊因黑氏梵志运神力,以左右手擎合欢 、梧桐花两株,来供养佛。
佛召仙人,梵志应诺。
佛曰:‘放下著。’
梵志遂放下左手一株花。
佛又召仙人:‘放下著。’
梵志又放下右手一株花。
佛又召仙人:‘放下下著。’
梵志曰:‘世尊,我今两手皆空,更教放下个甚么?’
佛曰:‘吾非教汝放舍其花,汝当放舍外六尘、内六根、中六识。一时舍却,无可舍处,是汝免生死处。’
梵志于言下悟无生忍。”
我笑笑将泥封撕开,“我无世尊梵志之悟性,六尘、六根、六识我放不下,但知己,于你我放下了,你且安心投胎去吧。”
我将整坛酒灌下后便不省人事,一觉醒来是在自己床上,头疼欲裂时母亲推门进来,将一碗汤药端至我眼前。
“把这醒酒汤喝下。即便是朋友设宴,也不该喝这么多酒,还劳善公子送你回来,看在是朋友贺你婚嫁,便允你一会,往后切不可饮酒过量。”
朋友设宴?“善公子何在,女儿这便去道谢。”
我作势要下床,母亲阻止,“不必了,善公子一早便告辞了。”
果不出我所料,“那若有机会相见再言谢吧。”
接下来几天我安心待嫁,待到当天我是迷迷糊糊被带去沐浴更衣,焚香祭祖后母亲拉着我半晌无话,终是叹息一声帮我把喜帕盖上塞入花轿,迎亲队伍便浩荡出发。
由于长安甚远,喜宴便定在定远侯江宁别庄,我快被轿子颠出酸水的时候轿子终于停了,我稍顺顺胸口后赶紧正襟危坐,随即我感觉到轿门被掀开,我低眉看见一只手出现在我的喜帕下面。火红的袖子刚及他腕上,肉眼就能看得到的老茧附在虎口,这只手很大,大到往后要掌控我的一生。
我突然犹豫了,从知晓婚事起我从未去想过我的夫君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往后的人生又将会是个什么模样,而今想到我霍子君日后必须仰仗着这个男人而活我便一阵战栗。
我许久未有动作,眼前之人亦不急不躁,一只手依旧稳稳当当摆在我面前,我只能太息一声,将自己的手放在他手中。他一只手将我引出轿门,锣鼓声便立即喧天而起,我听不真切喜娘的高喊,只能感受到身旁之人一双孔武有力的手一步一步引我进入喜堂,扶我拜过天地祖先、父母尊长,之后放开双手由丫鬟扶我对拜。
礼成。
我坐在洒满花生莲子的喜床上,忐忑等待了许久,听到门口一阵骚动,喜帕下我看见一双皂靴行至我眼前停下,喜娘说完吉祥话之后我的喜帕被秤干挑起,我见到了这个让我诚惶诚恐,掌控我后半生的男人。
我见过霍家子孙的俊秀,江家儿女的潇洒,月扶苏的温文儒雅,善行之的风度翩翩,而眼前的男子剑眉星目,宽额薄唇,战场上磨炼出的气宇轩昂,长身而立,他脸未带笑,不怒自威。
这是我的夫君,年纪轻轻的从四品上宣威将军,陆淮远。
我仰头紧张地看着他。
他亦将我的紧张不动声色地看在眼里,像白天那样再度伸手,这次我未犹豫,顺从地将手放入他的掌心。他引我至桌前,喜娘已斟好合卺酒,嘴里说着吉祥话把酒杯交给我们,我与他交杯共饮。
待到喜娘丫鬟们都出去,整间屋子只剩下我和他的时候我更是紧张不安。
“子君怕我?”他转过头看我,嗓音混厚。
“我……没有。”
他僵硬地冲我笑笑,“我不常笑,不太习惯。”
我有些呆愣地看着他,不知如何回答,而他却叹息一声,将我拥入怀中,轻拍着我的背。
“我听到了你的无奈叹息,见了到你紧张惶恐,我会将这些视为女子出嫁时的忧虑,但是现在,你已是我的妻,毋须再担忧什么。”
我依旧在他怀里愣着,听着隐约传来的歌声。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第二日起身时我仍觉不真切,掀开薄被看见昨晚陆淮远极尽隐忍,但仍旧弄得我满身的淤青时,我才意识到,霍子君已嫁为人妇。
我闻到身上一股子药味,想必已有人给我上过药了。
我梳洗完毕陆淮远已在廊下等候我,他的笑容依旧不自然。
给长辈们敬完茶陆淮远便收到急报,边关战事吃紧,着他尽快回去。
我随他回屋收拾东西,他嘱咐我跟着侯爷夫人一同回长安。在长安他有自己的府邸,已派人知会过管事,到了长安只管回家便可。我一一记下,送他到门前。
他本欲上马,却突然回头走向我,轻咳一声,“昨晚,是我失了分寸,弄疼你了。”
我已臊得地两颊通红,低头道:“不碍事。”
之后我回了一趟霍府,他们虽与我不算亲厚,也终是相处了十八年的亲人,如今一别往后相隔千里再见面也不易,理应拜别。最后我在母亲院子里坐了一阵与小弟长风一道听了母亲一番唠叨,我也叮嘱长风好好照顾母亲。便随着侯爷夫人一并回了长安。
到长安时陆淮远府中的管事已在城门口侯着,我的车队便与侯爷夫人分道,到府门口时副管事已携府中下人全数在门口迎接,我一时被这阵仗吓着了,却也佩服陆淮远的眼光,找了个好管事。
到长安后我一直很忙碌,忙着将这个主人长年不在的房子布置地更像个家,忙着了解府中情况,做好当家主母。
陆淮远隔三差五便有信回来报平安,我也会将府中近况,侯爷夫人二老身体情况,逐一向他汇报。
侯爷夫人的亲子我是在家宴上见到的,长得更像夫人,略显文弱了些。公主已怀孕五月,随身带着梅子,也赐了我一些,酸酸甜甜甚是开胃,自来长安后我水土不服,胃口一直不好,唯这一顿吃得欢实。
中间小九来看过我一次,但方式是狼狈的,我赶到时她已在前院转悠了一个多时辰了。将她解救出来后第一句话就是,“在家里你们还弄这么多迷阵,不累么。”
刚进陆府时我也奇怪了一阵,虽都不是什么很难的阵法难不倒我,但若非通过正门进府,这各处阵眼便会自行转变,便成一个有进无出的迷阵,却也并不伤人,只是拖延时间罢了。
于这点我还在和陆淮远的家书中跟他讨论过一阵。
看着江小九这狼狈样,想来小九公子是一点没学到她哥哥们的奇门遁甲排兵布阵之能啊。
“怎么突然跑这儿来了?”我问。
江九稍做收拾恢复往日潇洒,“听闻你嫁到长安来了,来看看你,顺带着正式告道个别。”
“此间事了?”我继续问。
“差不多吧。”
我可以感觉到她的改变,究竟为何改变,江九还是未向我说五个月里发生了些什么,我亦不想多问只郑重其事地与她道别。
晚间吃饭时闻到荤腥便呕吐不止,府中丫鬟请来大夫诊出已孕两月有余,母亲知晓后便舍下小弟来长安照顾我待产。
这日我同母亲在房中缝制小衣服小鞋子,丫鬟来报说将军已到城门口。
前阵子收到他的信上说此战大捷,不久便会班师回朝,未料得竟这样快。
我顶着四个月大的肚子与母亲一同整装前往门口迎接,才走到长廊便见一人一身银甲向我疾步走来,飞快走到我面前将我抱起,我的双脚脱离地面,只得紧紧抱住他,我可以感觉得到将脸埋在我肩窝的这人的喜悦,却也着实忍不住打断他。
“可否等你换好衣服再抱我。”这盔甲硌得我生疼。
早晨我比陆淮远早醒,穿好衣服做于镜前,一下一下梳顺长发。听见背后有动静,从镜中看到陆淮远仅着中衣站在我背后。因我怕冷,房间里放了好几个暖炉,但这天气还是容易着凉的。
“将外袍披上吧,当心风寒。”
“无妨。”他说完后手伸到我面前,上面放着一直白玉簪子尾坠是白色的玉兰花,简单素净,“这个是回京前给你买的,我不太懂女人的东西,拉着军师去给我挑的。”
我看了半晌,道:“给我绾个髻插上吧。”
他应了一声,缓慢笨拙的摆弄着我的头发。
我的丈夫正用他那双征战沙场指点阵前的双手替我将一头青丝绾起。
知己啊!虽然我的丈夫依旧不懂我,但我终于可以安心将我的余生交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