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长安》梅肆

1、Part 1

　　【一】

　　村子里不断地下着雨。一连着就是大半个月，在这大半个月里，我整天整天无所事事的呆在家里，什么地方也都不去，什么事情也不想。就那么静静地坐在桌前，往往这么一坐，就是一整天。然后，默默的熄灭桌上那盏已有些破旧的油灯，上床睡觉。
　　其实也并不是没有想过读书，只是，在我们这个小小的村子里。没有教书先生，没有书，读书啊，只不过是个奢望罢了。
　　终于，雨停了。在这阳光刚刚出现的早上，我推开了紧闭着许久的木门，走出了屋子。院子里，在这场连绵的春雨中，长出了几株小草，绿油油的。
　　一步一步走到村头，村头的古树，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种下的了，究竟是什么时候呢？村子里的老人们都没有个定论。或许，这村子本就是依着这古树建起的吧。
　　古树旁是一件小小的屋子，没有人住在哪里，那儿曾住着一个教书先生。不知道什么原因，先生会留在我们这个小小的村子。可是，先生只在村子里待了三年，就病死了。
　　啊，忘了说，我叫枍。是个孤儿，这名字是先生给我起的。他说，他希望我长大后能像那古树一半，生机勃勃，一生平安。因为，枍，就是檍树。先生说，那是如意的意思。

　　【二】

　　这次，这雨是真的停下了，这几天的阳光都非常的灿烂。我一时兴起，跳上村里人们渡河的小船。沿着那条清澈的小溪一路向下划去。
　　“那孤帆去悠悠，把她悲喜全都带走，千丝万缕堤上的柳，挽不住江水奔流。看春花开又落，秋风吹着那夏月走，冬雪纷纷又是一年，她等到人比黄花瘦。……”嘴里哼着从前先生叫我的歌儿，先生说，这首歌对他来说很重要。我一直不知道是为什么，现在，我依旧不知道，但我觉得这首歌很好听，所以便会时不时的哼起这首歌。
　　乘着船，我来到了河口，我停下船，不再往前。再往前，就是大河了，我不愿去，也不敢去，据说曾有很多人丧命在那条大河。村子里很多人也一去不回。
　　我把船停在岸边，纵身一跃跳上了岸。躺在草坪上晒着暖洋洋的太阳，不出一会儿就睡着了。等我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看看天色不早，我就回到船上，撑着船，悠悠的回到了村子里。

　　【三】

　　很快，天便黑了下来，现在是春天，刚到酉时，天便黑了。
　　我草草的吃了顿饭，之后，便在没什么事情可做了。抬头看看天，满天都是星星，顿了一会，我走到院子的角落，搬出一把木梯子。那梯子是先生还在的时候，我和他一起做的。先生对我很好，就把我当做自己的儿子。自从先生走了之后，我就再没怎么用过这把梯子。
　　我仔细地检查了梯子，嗯，还好，每一阶都还结实。我把梯子靠在屋顶边，一阶一阶地踩着梯子，慢慢地爬到了屋顶。我坐在屋顶，双手向后撑住身体，抬头看着天上的星星，勉强辨认着几颗先生告诉过我的星星。
　　先生曾说，人死后，会变幻成天上的星星，安静的守护还留在人间的挚爱，那么，现在，爹，娘，先生，你们在看着我吗？

　　【四】

　　看着天上的星星，我不知不觉间想起许多先生曾对我说过的话。说来也奇怪，其实先生教了我很多，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的。但先生只是教我识了平时常用到的字，却并不教我那些他口里考取功名所要学的《四书》，《五经》。先生只是告诉我很多村子之外的世界的事情，先生那儿总像是有说不完的故事。
　　先生在我耳边提到最多的便是长安了。先生最初教我识的字，也是长安。
　　先生说，长安是京城，也就是一个国家最重要的地方。先生说，长安是个很繁华的地方，是个很大的城，是我们这个村子的好几倍。先生说，长安是丝绸之路的起点。先生说，你不必去考取功名，不必做官，但你该出了村子到处走走，你该去长安看看，去了之后记得要回家，回到这个村子。先生说……
　　先生说过好多好多，有些我还记得，有些忘了。屋瓦下空空的屋子里，现在早已没有人再提起长安了。

　　【五】

　　又是一年，我已行戴“冠礼”。我想着，是该时候走出这村子去看看了。
　　于是我简单地收拾了下包袱，便告别了这生我养我二十年的地方。
　　不一会儿，身后的村子就已望不见了。我一路向北，一步一步踏在青石板的小路上，一阵阵凉意从脚底一路向上，就像是鞋底结了霜一般。我就这么一路走着，反正我也并不急，就那么走走停停，慢慢的向北去。
　　在路上，有时可以找到村子借宿，有时露宿山头。我并不介意，因为从小我就像个野孩子，时常跑到村子后的林子里玩，有时玩累了，就在林子里睡上一晚。
　　路，还要继续向前走。

　　【六】

　　我路过了一个，两个，三个村子，这是我路过的第四个村子了。
　　远远地望见村子，炊烟袅袅，现在是正午，正是吃饭的时候，看到那升起的炊烟，不知不觉间，我的肚子也饿了。
　　迎面走过来一个小姑娘，看她梳的头发，她还未及笄。小姑娘的手里提着个竹篮子，穿的很简单。可能是要去采点野菜吧，我走来的路上看到有成片的野菜，就在不远处。小姑娘看见我，十分友好的对我笑了笑，我也点头表示友善。小姑娘提着篮子就那么一蹦一跳地与我擦肩而过。我转过头，看了会小姑娘高兴离去的背影，她的欢乐也在不知不觉间将我的嘴角带着微微上扬。
　　就那么静静的看了一会，我又继续踏上向北的旅程，不一会，我便到达了前方那，我第四个路过的，村子。
　　村子里的人对于我的来到显得有些惊讶，招待我的人家说，这个村子里很少有客人来了，我的到来，让我成了整个村子里是除了小素之外的唯一的年轻人。小素就是那我在路上看到的姑娘。朴素的素，这是个多适合她的名字。
　　不一会儿天就暗了，在走了那么多路之后，我早早的便睡了。

　　【七】

　　太阳渐渐的爬到地平线之上，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我也该继续我的旅途了。
　　这次迎接我的，是一条宽宽的河水。我小心地踏上渡船，坐在渡船后，这还是我第一次不用自己划船呢。我把包袱横放在腿上，单手扶着船舷，回头张望。看到的是刚离开的村子，和村子后那连绵不绝的山。
　　我呆呆的望着，那是我家乡的方向，虽然我一路向着长安，但我始终没有忘却家的方向。我时时记着，先生说，要让我回家，回到那村子里。虽然我现在并不知道缘由，但我相信，总有那么一天，我是会明白的。
　　我又向前看，岸的那边，是我的梦想，又或者说，是先生赋予我的梦想。
　　然后，我又回头。
　　毕竟，在岸的这边，有我太多太多的牵挂。
　　我细细的看着河岸，岸边的杨柳的枝条在风中摇摆。白色的柳絮堆积在路边，一团一团的，像棉花一般。杨柳叶已是深绿。是啊，我从初春时踏上旅途，如今已是暮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