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齿》回味

1、智齿

　　她恋爱了。

　　是在她长第一颗智齿的时候。最先是觉得终日牙床隐隐地疼，她连着几个整个星期都没能好好吃上一顿饭。看着镜子里自己变尖的下巴，她得意地对他说：“看，疼也不尽是坏事。”

　　他闻言，抬手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笑她小孩子心性。

　　她不依，抬头生气地瞪他，嘴巴气鼓鼓的，他觉得她的样子分外可爱，低头轻轻地啄了一下她微微撅起的唇，无辜地说自己错了。

　　她没了反驳的语气，迅速低下头去，只留给他她发顶一个小小的旋儿。

　　他们相差十岁。一个二十二，一个三十二。一个七零后，一个八零后。

　　最初，他只当她是闹着玩，可是后来，他发现她的锲而不舍，终于打动了他的摇摆不定。

　　在一起的那天，他站在他面前说，我可能无法许诺你婚姻，就算结局早已写好，你还是确定要跟我在一起吗？

　　她沉默地看了他好久，直到泪光闪闪，才坚定地点了点头。他叹气，用自己宽阔的胸膛拥紧小小的、爱哭的她。

　　后来的他，想当时的自己应该是喜欢她的。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

　　和他在一起的日子，她觉得比自己以往二十多年任何一日都要快乐。她贪婪地享受着他的关心，他的呵护。只是静下来的时候，她脑海中还是会浮现那一日他提的问题。

　　于是，她开始把接下来的每一天，都当做是他们最后在一起的一天来过。

　　他发现，她变了。变得乖巧，文静，体贴，迎合。

　　只是，偶尔，她还是会撒娇。正如牙肉冒出了隐约可见的牙尖儿的时候，她还是会一边慢慢地咀嚼，一边朝他抱怨昨日又不小咬到了那一块凸起的牙肉，疼了半天。

　　他笑着倾身，刮了刮她小巧的鼻尖，语气温柔地说她淘气。

　　她笑得很开心，似乎忘记了昨夜的疼。看着他因为笑容，眼角展现一道细细的皱纹时，她觉得口腔内侧那个地方又开始疼了。似乎还会一直沿着咽喉，血管，一路一直疼到她左胸腔那颗骤然加速跳动的东西。

　　其实，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多。他有他的工作，整日地飞，似乎在天上的日子，多过在陆地上的日子；她有她的学业，忙绿地上课，想念他，似乎见不到他的日子，多过见得到他的日子。

　　那一颗智齿开始慢慢长大，已经从牙尖儿冒出一大截，她也渐渐开始感觉不到它的存在。书桌上的日历也翻过了好几页。

　　她想，原来，要长好一颗智齿需要很久。

　　趁着暑假回家，她飞去他的城市探望他。他似乎很惊喜，抱着她久久不肯放下。

　　她窝在他怀里，咯咯咯地笑。

　　这个男人可能不帅，却给她前所未有的安定；这个男人可能普通话说得不够好，却总是能够成功地逗笑她。

　　班里走得近的同学知道了她和他的事，还笑她是大叔控。她不置可否，心里却默默地回答，其实爱情真的可以不关乎年龄。

　　他工作之余最中意的娱乐活动便是赛车。

　　去找他的那几日，他白天带着她吃好的，晚上带着她和他的车友们一起兜风。她这才知道，原来他认识这样多的人，他的车友们和他年龄相仿，白日里一个个都是衣冠楚楚的公众人物，夜晚，却闲闲地站在山顶，抱着头盔，用蹩脚的普通话笑他老牛吃嫩草。

　　她抿着嘴笑，心里却甜蜜到不行。

　　坐上哈雷的后座，戴着厚重的头盔，胳膊搂着他精瘦的腰，她安心地伏在他的后背。呼啸的风里似乎还有他身上淡淡的须后水香气。

　　送她回去的飞机上，他问她，今年圣诞有何计划，要不要他飞过大洋彼岸，陪她一起度过。

　　她其实很想点头说好，只是知道他的家族一年里最注重这个节日，便装作自己圣诞功课会很忙绿，没时间陪他。

　　他的失落全写在脸上，她忍不住转过脸，看着舷窗，扬起了嘴角。

　　后来的她想，如果当初一口答应，她是否就有了可以再见他的借口。

　　十月份，开学的第四周，她得知他要来伦敦参加一个会议，兴奋得一整夜没有睡好。第二日带着浓浓的黑眼圈去机场接他，还被他揶揄了几句。

　　短短四日，她翘了几节课，在他开会的空余，和他一起吃英式下午茶，一起坐伦敦眼俯瞰繁华的夜景，一起去harrods挑选给他家人的礼物，一切去特拉法加广场看游人喂鸽子……

　　她仰起脸，问他是否喜欢伦敦潮湿多雨的天气。他的身后是难得的一大片夕阳的余晖，美好得让她忘记了他当时的回答。

　　看着看着，她觉得鼻尖酸酸的。她知道他家里给他安排了婚事，她只是在等，等他说出分手二字。

　　只是等了很久，等到十二月飘雪的时候，他也未曾开口。

　　看着窗外的冰天雪地，她整个人蜷缩在暖气边，鼓足勇气，按下了他的号码。

　　我们分手吧。

　　电话那头静默了许久，才答非所问：我的小姑娘长大了。

　　她泣不成声，飞快地按了结束通话键。将整张脸埋进自己的膝头，哭得肩膀一颤一颤的。

　　她想告诉他，他给了她近一年的快乐时光，她已经很满足了。

　　这一颗智齿长了足足一个年头，她收获了爱情，又终于失去了她最爱的那个人。她善解人意地没有答应他圣诞节飞来陪她的要求，没想到一语成谶。

　　等到长第二颗智齿的时候，她还会遇见他吗？

　　多年后的一日，她自他怀里醒来，仿佛做了一个长长的梦。她抬手懒洋洋地摸了摸他的下巴，撒娇说牙疼。

　　他笑着搂紧她，说：宝宝，我错过了你长第二颗智齿的时候，不会再错过第三颗，第四颗了。

　　她感动，改为抱着他的脖子，轻轻地吻上他的唇：老公，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其实我最为怀念的是长第一颗智齿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