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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寒夜长 ...

  •   月光像刀光一样照着津门。夜幕降临,华灯初上,但外面的街道远不如过去那么繁荣,少了许多行人,多了许多日本兵和巡捕。

      王伯当和李密离开公寓,走在租界的马路上,寻觅落脚点。此行颇为机密,团体内部知道他们到达天津这个消息的,就只有伍云召夫妇两个。他们的行程由藏在伍家的电台发往了重庆总部。但现在,伍云召“遇到麻烦了”,日本兵开进了租界,整个河北包括平津两市完全被日军控制。

      这个寒风凛冽的冬夜,战斗在华北地区的中国特工失去了最后的避风港。

      前两年英国租界还是全华北最安全的地方。那时候英国不买日本的帐,对租界内的反日活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日本也不敢公开招惹欧洲列强,要抓的人进了租界就没辙。然而侵华战争打了两年,日本军方的胃口和胆子都越来越大,前一阵子派坦克炮击租界,又要拿人又要驻兵,还公然对欧洲侨民进行侮辱性搜身,把英国人气得干瞪眼,但是没辙。因为这时候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还没全面爆发,英国政府还惦记着跟德国希特勒政权和谈。日本是德国的盟友,为了几个中国人就跟德国的盟友翻脸,英国人觉得犯不上,只好认怂,让日军开进租界抓人。这一天,日军和巡捕房展开联合行动,出其不意地逮捕伍云召,抄了伍家,进而打算一举清理掉平津两市的“蓝衣社”组织。

      天罗地网又收紧了几分。

      不敢在街上逗留,两个逃亡者快步走向英租界最东端。河静静地横着,河面已经结了一层冰。河边零星点缀着几家白俄旅馆。当年的津门,白俄开的旅馆不是舒适的,也不是最便宜的,用后世的话说就是性价比很一般,但却颇受欢迎。因为白俄老板从来不查客人的证件,只要按时交房钱,您是打闷棍的还是卖大烟的都无所谓。一切见不得光的行业都喜欢住在这样的地方。战前,租界的特务接头或者开会就爱用白俄旅馆的房间。战争爆发后,急需藏身之处的王伯当和李密第一时间想到的还是白俄旅馆。

      这家旅馆是个两层的西洋建筑。他们在前台交了房钱,登记了假名,提着行李住进了二楼走廊最里面的房间。

      关了房门,两张单人床,正好一人一张。王伯当安顿好行李,开始检查房间。李密走到窗前,将窗帘拉开一条缝,看了看外面。房间的窗子朝西,对着旅馆大门外的街道。

      暂时没有异状。

      “看这意思,伍云召怕是凶多吉少。伯当,你说,我们的行踪暴露了吗?”

      王伯当安顿好行李,检查了被褥,从衣兜里掏出一把填满子弹的“掌心雷”,塞到褥子底下。他说:“咱们到达天津的消息只有伍家夫妇知道,伍大哥很可能已经被捕,伍太太没准也被盯上了。一旦他们当中有人招供,那么咱们就危险了。但是据我所知,伍云召一直是坚定的主战派,他家跟日本有仇,短时间内应该能扛得住。日军闯入租界,但是没有封锁租界,八成是专门冲着伍家去的。就算接下来大规模拉网抓人,也未必是冲着咱们。所以我认为暂时没有暴露。但是……这 TM到底是怎么出的问题!这下子英租界要完。”

      “有道理。要说出问题,反正不是咱们出的问题。如果伍云召有事,那么说明天津站和抗日锄奸团也危险了。抗团的孩子们社会关系复杂,他们的家人多少能帮上忙。可是,天津站是华北最老的情报站,我加入特务处之前就存在了,如果被破坏,那么损失将不可估量。”李密坐在窗台前,拽着窗帘,看着外面。窗外的景色满目萧条。

      “天津站的人事变动相当频繁,记得往华北派遣的特工第一站都会去天津。会不会其中有人叛变?”王伯当进了旅馆的卫生间检查了一番,有干净的盥洗池和抽水马桶,没热水。白俄旅馆就是这点不好,干净是干净,但又没供暖又没热水,冬天住着太冷。

      “有可能。但比起下头的人叛变,我更担心上头出问题……算了,不说这个了。最坏的情况是进了海光寺日本人的牢房,那时候不管怎么样,一口咬定咱们是路过此地的生意人,不暴露身份才能活下来。不够,如果被人指认,就别死扛了,保住性命,然后再想办法逃出来。”李密也进了卫生间,走到王伯当旁边。两人从镜子里对视了一下。老牌特务拎着自己的镜面匣子枪,装进防水袋子,封好口,藏进了陶瓷水箱里。“镜面匣子太大,藏哪都不合适,只好放这儿了。”

      “明白,我知道该怎么做。”

      夜里,两个人和衣而睡,太冷了。

      茫茫寒夜,冷月如刀。西洋钟指向了半夜一点。

      窗外隐隐传来人声和车声。王伯当本来就没睡死,听到动静,一掀被子坐了起来,摸出“掌心雷”,来到窗边,从窗帘缝隙里往外一看。本应是空荡荡的街道上竟然站满了荷枪实弹日本兵。刺刀林立,日本兵车的车灯亮着,一道道寒光刺向旅馆大门。

      这倒霉催的劲儿,怕什么来什么。

      “玄邃兄,快醒醒。”王伯当赶紧推醒李密,然后走到房间门前,也不敢开灯,摸黑透过猫眼观察走廊上的动静。走廊上灯黑着,别的旅客怕是还在睡梦当中,整个旅馆一片寂静。

      李密起来戴上眼镜往窗外一看,脸色有点发白,“两种可能,要么伍家人扛不住把咱俩供出来了,要么只是例行搜查。把枪收了吧!你也说了,未必就是冲着咱们来的。”

      “要是冲咱们来的怎么办?”

      “真是冲着咱们来的,这样子也出不去了。别让他们瞧见枪,还有蒙混过去的希望。”

      从二楼窗子往外看,金头发白皮肤的白俄老板正站在寒风里用一口俄罗斯味汉语跟日本军官交涉。但很显然日本军官就没打算讲理,一声令下,日本兵就冲进了旅馆。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来,从一层开始,每一间房子都惊醒了。旅馆两层楼二十多间房住的几十号客人都被弄醒了,一时间人声嘈杂。有喊冤枉的,有叫救命的,还有一头雾水到处问出了什么事的。

      十几秒钟后敲门声蔓延到了二楼最靠里的屋子。李密打开了灯,做出迷迷糊糊刚睡醒的样子,慢吞吞地开门。王伯当火速将退了膛的“掌心雷”藏进了褥子里,摆出一张无辜的脸来。

      去开门的李密被刺刀抵着喉咙一步一步地从门口退回房间里。进来三个兵,两个又矮又敦实的是日本人,端着刺刀,讲了一阵日语,看架势也不是来亲善的。还有一个穿租界巡捕制服的中国巡捕,板着脸道,“对不住了,我们是例行公事,奉命搜查抗日分子。你们的证件要检查,行李也要检查。”

      “二位太君、老总,我们都是规矩的生意人,不是什么抗日分子。”王伯当赶紧递上了□□,李密也拿出了自己的证件,连同几张现钞,分别塞给日本兵和中国巡捕。日本兵看了一眼证件,大概是没看出什么破绽,递给中国巡捕,然后翻箱倒柜开始检查。行李箱被刺刀挑开了,衣服什物散了一地。还不够,又挑开被子看,还往床底下戳了戳,见没戳出什么可疑人员来,才悻悻地罢了手。中国巡捕则是盘问了几句“从哪来到哪去”,然而两个人的谎话编得很圆,一时间没什么破绽。

      这时候走廊上又一阵喧哗,楼下有人用日语高声说了句什么,刚还在搜查的日本兵拔脚就走。

      “他们说抓着了可疑分子,没你们什么事了。”中国巡捕把证件还给两人,转身也走了。王伯当送出去几步,看到走廊上的兵都撤了,撂下一旅馆吓得够呛的客人。

      “伯当,快来看。”李密站在窗边,指着窗外,叫王伯当过来看。从窗户往下看,只见几个日本兵押着个人出了旅馆。街灯和车灯照着一张年轻的生面孔,不认识,不知是国民党还是共产党,也不知他是怎么被盯上的,但谁都知道,只要进了日本兵营,那就是九死一生。在租界,在沦陷区,每天都有这样的中国人被捕被杀,他们的名字可能永远都不为人知,他们的血默默地渗入泥土,无声无息地滋养着这块土地。

      旋即,陌生人被日本军车吞了进去,军车绝尘而去,日本兵和巡捕们也跟着走了。车声渐远,午夜的街道再次陷入死寂。

      刀子似的冷月依旧高高地挂着,萧瑟的风把月光吹得结了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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