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云游记》淡月小鱼

2、一月一日（肉肉篇）

　　清晨的薄雾被小雨打散，空气中隐约有炊烟的味道，很淡却让人心头微暖。背着包站在休宁火车站静谥的月台上，我做了一个深呼吸，齐云山，我来了！来圆我三年前与你擦肩而过的遗憾。
　　休宁是个很干净的小城，路的两边种着在冬日里依然青翠的香樟。香樟特有的清香混合着从田野里吹来的泥土味，让人心神为之迷醉。飘飘忽忽地走在这股香气中，一夜未眠的疲惫似乎也减轻了不少。望着不远处街头小棚下渺渺升起的水气，心情更好了，包子铺！我的早点有了着落。
　　包子果然很美味。坐在开往齐云山的小巴上，我一个接一个地吃着小包子不亦乐乎，玲玲的胃口显然不怎么好，完全无视我的强烈推荐，抱着她的龟壳一直凝望着窗外渐渐变幻的风景。此时的拨拨和花花一定还在温暖的被窝里好眠吧，而我们却已踏上了一段奇妙的旅程。
　　登封桥，这座长满绿色青苔，始建于明万历年间的九孔石拱桥，是第一个让我们感觉到已经走进齐云山怀抱之中的景物。踏在古老青石铺就的桥身上，每一块石板似乎都在轻轻哼唱着一首很久远的歌谣，那种音和韵的震颤，从脚底顺着腿脉一直蔓延到我的每一寸肌肤，又慢慢融入到血液里，带着我的灵魂一同歌唱。。。
　　桥下是碧水长流的横江，浓绿色的江水与江边大片金色的草甸相映，金色愈加灿烂，绿色愈加深沉。远处的青山在云雾中忽隐忽现，在这片如水墨画般宁静悠远的景色中，呼吸渐渐变的舒缓而绵长，所有尘世的浮燥与喧嚣都被沉淀。心一下子被这山水打开，那些云雾，那些流水全都涌了进去，将我们的心，我们的眼溢得满满的。四百一十八岁的登封桥带着她沧桑却又纯真的笑将我们迎入齐云的仙境之中。
　　冬天的山林显得特别寂静，寂寞而安静。我们背着行囊在青幽的山路中默默向上行走，途中也偶有欢声笑语的交谈，只是这欢笑落入沉静的山谷中也如那风吹即散的云雾般清淡。
　　玲玲依旧背着她重重的“龟壳”，纤弱的身体被压的似乎要折断一般，但她却笑着对我说：“不累，真的不累！”。她是柔软又坚韧的女孩子，虽然会在叶落的季节里伤秋落泪，却也会在大雨的日子里开怀欢笑。
　　步云亭，登高亭，凌风亭，松月亭，海天一望亭，我们从一个个各具特色的亭子里穿过，登上了九里山道中的最后一站——望仙亭。
　　远远的山谷中，一片墨色的屋脊在云雾里若隐若现。月华街！那一定就是让我魂牵梦萦的月华街！
　　月华街带着茶韵和檀香，披着如轻纱般柔媚的山雾，幽幽地静卧在山谷中。青青石板路,淡淡碧苔痕。在亦真亦幻的雨雾云海之中，在俊逸秀美的青峰红石之间，沏一杯略带苦味的明后山茶，焚一炉清神明思紫檀沉香，数百年的山中岁月便在一杯茶，一炉香之中悠然而过。
　　转过三天门，我找到了姚新建的店。店门前摆着青花白瓷的茶具，一旁的小炉上已经煮沸的山泉咕咕作响。本想在他的店里坐坐，品一杯香茗，却因为一眼望见了谷中独独而立的香炉峰而改变了计划。
　　走到离香炉峰最近的一面山崖前细看这齐云山最有名气的峰，它其实并不险峻也不算秀美，但却有一种别样的可爱。敦敦的山体像是被折断了尖头的锥子，平头上却顶了一个秀气如同玩具般的四柱小亭，憨憨的样子让我觉得它仿佛是一个四五岁胖乎乎的小童。
　　就在我端详着香炉峰时，玲玲已经跳下崖石往下面走去，她想要找登上香炉峰的路。想到雨后山路的湿滑危险，我忙叫住了她，她虽极不情愿却也只好终止了这次冒险。我安慰她说，时间还有很多，等天晴了，一定陪她来爬香炉峰。没有想到，在此后的三天中，阴雨连绵，我们再也没有机会去登上这有着孩童般稚意的小峰了。
　　浮云餐厅门前的大露台比我想像的还要好。坐在露台上喝着茶，望着云雾中忽隐忽现的峰峦，身后是结满红色小果的黄连树，我们相视而笑，心被熨烫的如此服帖，那些在登封桥上涌入心怀的水和雾，此刻又如同泉水般，带着心中的暖意汩汩流出。
　　我们点了清炒笋干和紫滕花蒸腊肉，外加一碗蛋炒饭。紫滕花并没有想像中的那么美味，苦涩中夹杂着一股淡淡的清香。玲玲尤其不喜欢那花中的苦味，她将原本不喜欢吃的腊肉吃了个精光，却只拈了几朵紫滕花皱眉轻嚼。
　　“ 长生楼”的名子是月华街上我最钟爱的，只因为它让我想起了李白的那首诗，“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据说当年徐霞客游历齐云山时就住在这里。长生楼是月华街上最古老的道观之一，陈楼主也是道士的后代，当然他不是道士，但他却将祖先留下的产业精心保管的很好。屋檐下，窗棱上，门档边，没有一粒灰尘，处处都是美妙的古徽雕。我用手指摩挲着这些还含着木香的花草人物，心中却想着宏村月沼边的一片片青瓦红梁，那扇镂花古门上刻着的西厢记里手拿着棋盘的红娘还时常出现在我梦中。
　　虽然长生楼所有的韵味都在主楼之中，但在城市中用惯了热水器的我们还是选择了条件更好的边楼。我终是没能躺在徐霞客曾倚过的木床上去做一个和他相隔百年的梦。
　　放下背包，玲玲拎上一小壶咖啡，我们踏上了去后山的路，齐云最美的自然风光其实都在后山之中。对于那些到了月华街便折回的游客，他们只见到了齐云山一个最侧的侧影，而齐云所有的雄奇壮丽都隐在这侧影之后。
　　我原以为，最高峰这个名子在齐云山众多景点中是俗气的，但在转过一片黛色的山脊后我却被赤红色的最高峰所震撼住了。赤红的泥土，赤红的山道，赤红的岩壁，如丹霞朱砂般的红冲击着我早已被山色染青的眼眸。从最高峰下仰望着淡灰色的天空，天亦被晕上了一层极淡的红，没有夕阳，但我却分明看到了浅绯色的晚霞。
　　春天的时候这里应该会有许多燕子吧，红崖上那如星星般繁密的小洞不正是小燕子们理想的栖身之地？我想像着在红色的崖壁上无数的燕子宝宝将头伸在巢外，呦呦的鸣叫声在山谷中不断回荡，而成对的大燕子们则卟卟地鼓着如黑缎子般光亮的翅膀在瓦蓝瓦蓝天空中飞翔...
　　在往方腊寨去的路上，雨落了下来。清灵灵的雨珠打在面颊上不觉寒冷，倒觉得这雨饱含了山林中古木的芬芳。站在方腊寨的顶端望着对面在雨雾中飘摇的五老峰，天和地的距离一下子缩的很短，天地之间仿佛只隔了这么一座山，而我站在这山上，伸出手就可以拮取到天上最柔软的流云，这流云从我的指缝间流泻而下，落入山谷中大片大片的茶园里，最后在某一朵尚未绽开的茶花上凝成了一颗晶莹的露珠。
　　回到浮云餐厅时天色更暗了些，雨势却小了。我们无缘在月光下夜游月华街，只能在天际还有一丝未泯的光线时去看一看古老清寂的太素宫。
　　坐在太素宫冰凉的石阶上，望着朱红宫门外弯腰对我憨笑着的香炉峰，我想我爱上了这座宏伟却寂寞的宫殿。乳白色的雾从墙外涌了进来，所有的一切都渐渐模糊，墨色玄铁的戏珠双龙，积着厚厚香灰的坛前炉鼎，最后淡去的是我身边那一排暗红色镂着菱花的殿门。终于，我也被着异常浓郁的水雾给包围了，看不见，也感觉不到自己，浓雾将我融进了太素宫里，我只是它朱墙上的一片薄瓦，青石阶边的一株小草，几百年来一直在这里，从未曾离开。尘世间的一切都只是我某个冬日午后瞌睡时做的一个梦，梦醒后我依然与我的香炉峰两两相望，看山谷中的日出日落，风起风止。
　　一月一日，我在齐云山的第一天结束了，结束在太素宫里的那片白雾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