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LENCE》猫儿

6、6

　　“背景色最好能用一种比较鲜艳的颜色，比如黄色。”
　　“背景色过艳可能会喧宾夺主。”
　　“这个标志处再多停留几秒。”
　　“嗯……有些突兀。”
　　“这位是我们公司本年度力捧的新人，所以希望能再多给几个镜头。”
　　“那在这里定格吧，笑容很甜美。”
　　……
　　长达两个多小时的议案修订会在李氏代表挑三拣四地反复修整中总算告了一个段落。
　　“……Video部份，吴韬，还是交给你了。至于平面部份嘛，”创意总监区启凯微微一顿，将视线转向了我，“苏理，你来负责，如何？”
　　座上顿时一片哗然，在前负责人筠姐极其不赞同的视线下，我欣然接受了。将李氏这么大的一个CASE交给我这样一个刚入门的新人，一方面是给足了汪正的面子，一方面也算是特意为我准备的一份见面礼。至于这份大礼我能否收得下便要看我这个组长是否真的够秤了，成了便可在组里立威，败了也就意味着这出便会是我的告别演出。
　　和组员们大致商讨完细节，确定好初稿，准备离开公司时已过九点。美其名曰是商讨，确切地说应该算是我的个人秀，在场的诸位无不一副心不在焉，等着看好戏的模样，未到五点已齐声嚷着“晚饭时间”。谁让出工粮的不是我呢，“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的说法，此刻确实用不到他们身上，于是我爽快地放了行，最后颇为可悲地独自一人对着电脑，直到楼管大叔好心地敲响了办公室的房门。
　　在的士内小睡了片刻，按响门铃时，另一部的士刚好在我身侧停了下来，下车的人依然故我，满身酒气，步履蹒跚，长发零乱。
　　“二哥？”我上前扶住了他。
　　他抬眼望了我一眼，眼神迷离的，似乎想要张口说话，但与此同时，大门打开了，我扶着他，连拉带拖地将人拽进了苏园。

　　“苏理，你过来一下。”经过前厅的时候，正在看剧集的姨娘叫住了我，一旁的大嫂识趣地迎上来接过我肩头的人径直上了楼。
　　“回来几天了？”漫不经心地一句。
　　“前后有六天了吧。”我局促地在一侧的沙发上坐下，交叠起手指。
　　“这是第几年了？”
　　“第十年了。”我疑惑地抬起眼，还是那张冷若冰霜的脸。
　　“十年了？这么久了啊。”她缓缓地抚着怀里的雪拉瑞，“说实话，这个家十年里的变化不算小，家里人的作息时间都有些怪，特别是思凡……我一直怕你不能习惯，不过，”她微微一顿，“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她将怀里的雪拉瑞搁至地上，后者冲我甩甩头，慢吞吞地绕过沙发出了视线。
　　“我有些意外。”她开始提及重点，“你会和思凡一起回来。”
　　“只是刚好在门外遇见了……”
　　她摆摆手，打断了我，“你不用向我解释，你应该也明白，要你回来并不是我的意思。”
　　原来重点在这里，我不由得苦笑，“其实有一件事，我一直忘记了跟你们说，‘影’那边已经替我安排了公寓，我会尽快搬过去，是公司的硬性要求。”
　　“哦。”姨娘漠然地点点头，“你们年轻人的事，自己决定好了。”说罢便拍着手掌，找寻她的宝贝雪拉瑞去了，“乖乖……跑哪去了……”
　　十年了，她对我的态度依然如旧，我虽觉得可笑却又莫明地松了口气，起身向她告声辞，我匆匆上了楼。走至楼梯口时，思然突然探了出来，“妈妈刚才和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聊聊天而已。”
　　“聊天？”思然惊讶地瞪着我，“小理子，是我听错了还是你说错了？你说你刚才在跟妈妈聊天？”
　　我失笑，“那给你漏点内幕消息吧，过两天我会搬出去。”
　　思然微微一愣，旋即连声叫好，“什么时候？搬到哪儿？我帮你！”
　　这个鬼灵精，我伸手一刮她的鼻梁，“准考生，你还是乖乖地呆家里温书吧。”
　　“有什么好温习的。”她撅起了嘴，“反正妈妈已经帮我在多伦多联系好大学了。小理子，你才是，要是再晚一年回来，便见不到我了。”她扭头看了眼时间，一下子慌了神，看来是正急着要去赴约却不小心与我多说了两句，匆匆道别之后还不忘连连嘱咐，“时间和地方定下来了可别忘了告诉我，我送你！”
　　看着她一路蹦下楼，我摇了摇头，原以为她早出晚归的，是个乖乖学生罢了。看来这苏园的人当真没一个是我看得透的，即便是那个我自以为曾经看得透彻的人也不过是最生疏的面孔之一。
　　经过二哥房前时，我停了下来，房门虚掩着。我深吸了口气，终于推门迈进了这间久违了的房间。夺人眼眶的依旧是染了通墙，泛着金色光辉的《日出映像》，妖娆的日，滟潋的水，飘摇的船和朦胧的人……不错，正是那幅临摹自莫奈的“日出映像”。我在画前伫立了一分有余，转回视线时这才留意到床上似已熟睡的男子，长发在脸颊的两侧散开，难得的，像这般毫无保留地将整张脸庞呈现了出来。这并不似记忆里的那张脸，我是如何在第一刻就断定了眼前这位言行举止迥异的男子便是分别了十年的那个人的呢？我探出手指时，眼前的人霍地睁开了眼，眼神犀利得与适才在大门外判若两人。
　　“苏理……”他嘴唇微动，语气里是十足的肯定，“你是苏理。”
　　我笑，下一刻，他已合上了眼。
　　“理少爷，您也在这里啊。”萍姨端着参汤走了进来，看见我显然有些意外，“这里有我就可以了，二少爷只是喝多了，没什么的，我照顾得来。”
　　没错，他不过是喝多了，但是，他是日日都喝多了。
　　我离开时随手带上了房门，视线掠过门缝恰好落在角落里的垃圾桶上，里面孤零零地躺着的正是一张熟悉的身影——前一日我交给他的那张贵宾票。
　　大概是看错了，今天下午那个长发男子，我自嘲地一笑，关了房门。

　　“李氏……”我微微一叹，如此艳丽的风格实在不是我的喜好，遗憾的是最终做判断的不会是我的喜好。百无聊赖下，我翻出今天下午完成的初稿再次反复审视起来，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太妥，但究竟问题出在哪里，我一时拿不定主意。
　　“把金色部份的对比度再调高些，文字部份向右移，改为斜体……”
　　一语惊醒梦中人，“我果然还没够格出师啊。”我没有回头，但浓郁的酒香已清楚地道出了身后人的身份。
　　他淡淡地说：“没想到你会选择学设计。”
　　“不正是你的功劳吗？”我微笑着回过头，故意拉长了语调，“二哥。”
　　他斜倚在门框上，交抱着双臂，长发高束，散落的碎发依旧掩去了半张脸。
　　“我不叫‘二哥’，我姓谢，名思凡，苏理。”他同样拉长了“苏理”二字。
　　我一愣，“谢思凡？”如此陌生的字眼。这世间的事便是这般的不公平，在我懂得唤“二哥”这两个字时，他早已知晓了我的名字，而当我知道“谢思凡”这个名字时，已是几年后，我趴在他膝上要他教我识字的时候了。“思凡”，那原本是我最早记下的两个字吧，至少，比起“苏理”来，这两个字简单了许多。
　　“还有……”他的视线在这素白的房间里扫了一周后，最终停留在了书桌上那只蓝色玻璃纸镇上。他目光一滞，缓缓吐出了后半句：“……欢迎回来。”
　　伴随着轻轻的一声门响，屋内重归寂静，直到通往凉台的门忽地被吹开，风灌了进来，拍打起门帘沙沙作响。我掀开门帘登上凉台，恰好一道闪电划过，映亮了半边的榕树和掩映在榕树外的那滩碧绿色的湖，待我收拢了视线时却只剩下混沌的黑幕和隆隆的雷鸣。下一道闪电划过时，我下意识地闭上了眼，在那里映出的是一双毫无生气的眼，美丽却失了神采的眼，还有门框间单薄得如同风中的落叶一般的少年，闪烁的却是一双充满自信与活力的眼。
　　“苏理，别怕。”他这样对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