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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八章 答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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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有本杂志曾经将恒爱医院描绘为一道风景线。
白色大理石雕朔而成的人形喷泉,喷泉为中心四下呈放射状的广茂草地,其间斜跨而出的人造渠,对称曲折,凹凸有致的欧式长廊,整个设计与布局有些似17世纪欧洲流行一时的“巴洛克”风味,虽比不上苏园的繁复雅致,却极富生动感,确实不失为一道风景线。
我沿着那道浅浅的人造渠信步而行,偶尔会有鱼自水草间掠过,转瞬却已钻入石缝,消失不见。阳光投在水面微微打着颤,裹起一层薄薄的透明,给人一种莫明地失真感。我抬头望望天,当真是万里无云的,秋高气爽的模样,秋高气爽?我失笑,梧桐树上硕大的叶片不堪重负地跌了一地的时候,我才意识到夏天原来早已过去。
在水渠的尽头我发现了两位对弈中的老者,我停了下来,纵横交织的棋盘上错落的棋子,我看不懂,大概是阳光的关系,那些棋子此刻看来,光洁异常,于是,我停了下来。
黑白构筑的世界里往往有着别样的吸引力,我早已明白的,虽然我从不相信黑与白足以构筑一个世界,但我的确被那样的棋盘吸引了,被那样专注的老者,被那静谧而紧张的气氛吸引了,我突然间很想知道这盘棋的结果,即使我不甚明白。
待我意识到天色已暗下来时,身侧却没了老者,也没了棋局,由石凳袭上来的寒意像是在证明这已是入冬的季节。我抬高了视线,有光线从各楼层零星的渗了出来,我想起了我来这里的本意,不是为了观景,同样也不是为了观棋。
电梯在十一层停了下来,大理石,菊,壁灯,落地窗,空旷的走道间回荡着一种异样的冷,迈出电梯的那一刻,我竟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我推开了走道尽头的门,房间里没有点灯,厚厚的深色地毯上映下了我的影。屋内的窗半开着,还未全黑的灰色天幕擦过拖着长长流苏的浅色窗帘笼了满屋,如同在迎接我一般,窗外修长的兰花,同样投下了浓浓的影。我缓缓地移动视线,这个完全不同的房间里,却残留着十年前的记忆。
“你来了啊。”
床上的人半坐着,正把玩着眼前的laptop,屏幕的光映亮了他的脸,大概是光线的关系,他的脸色似乎有些过白了,但他并不像是个病人,他的神态,他的语气,他的动作,乃至这整个房间都无法让人联想到“医院”这个关键词。
“你知道我会来?”我原以为他会有几分惊讶的。
“你在楼下坐了很久了。”他淡淡地说。
我似乎很不明智地做了多余的事。
“找我有事吗?”他合上了电脑。
“这个给你。”我摸出了裤袋里的口琴。
他惊讶地看着我手中的口琴,却没有接过,“怎么会在你这?”
“你落在Joe那了,他让我还给你。”
“Joe?你又去找Joe了?”
“碰巧遇上而已。”我将口琴放在了他面前,他仍然只是冷冷地看着,就仿佛,我不过是将一件陌生的物品放在了他面前。
也许,他根本就是故意的,故意落下的,我却毫不知趣地又送了回来。
“还有其它事吗?”他问。
我微微一笑,“思然让我来看看你。”
“思然?”他挑了挑眉头,但并没有下文。
我想当然地陷进了床侧的沙发,“你看上去气色不错。”
他的视线在我脸上搜索了两圈后,他说:“也许明天就会死。”
“至少你今天还活着。”我笑着说。
他的唇张合了数次,最终却选择了沉默。
随着窗外落日的点点下沉,屋内的光线越发暗了。视觉的不足似乎都弥补给了听觉,我渐渐能听见他浅浅的呼吸声和自胸口发出的有节律的心跳声。
“二哥,”我打破了沉默,“你还记不记得有一年,在医院里,也是像这样的病房里,你对我说过什么吗?”
“……记得。”他沉声说。
“你食言了。”我微微一哂,“我知道你会食言的,那样的保证本来就做不了准,更何况是小孩子。”
“苏理,我……”
“既然你还记得,就不要再编谎话打发我了!”我打断了他,“从我回来那天起,你就没有对我说一句真话,你的那些陈词滥调,我已经听腻了!”
我抬起头,昏暗背景里只剩下朦胧的影,唯有那双闪烁不已的眼,不知被何处的光映亮,瞬间牵引了我的视线。
我放缓了语速,“既然你明天就要死了,那至少在今天给我一个答案吧。”
“……什么答案?”视线相接的下一瞬,他的目光已滑向别处。
我伸出双手,抚上了他的脸颊,然后,印上了他的唇。他没有拒绝,但同样也没有接受,只有分开的那一刻,我似乎听到了他略显紊乱的呼吸与心跳。
“二哥,”我伏在他肩头,直接将声音吹进了他的耳廓,“你知道我的问题是什么,但不要再骗我。二哥,我求你,不要再骗我。你记得你向我保证过,就算那只不过是小孩子的保证。”
我突然觉得自己就像是个赌徒,将所有的身家财产都押了上去,孤注一掷。我不能输,也输不起。
“苏理,”他缓缓说:“我不能给你想要的答案。”
“为什么?”我扬起身子再次对了他的视线时,他的目光却不再闪烁。
“……因为我心里已经有了施颖。”
“施颖?那个传说中的女人?”我冷笑,“不要再重复这个借口了,我不相信。”
“你不用相信,”他的语气与他的视线一般的笃定,“你只需要答案。”
我跌回了沙发,身体和脑子似乎都在一瞬间被抽干了,然后我开始笑,我惊讶于自己的笑声,就如同眼前这位男子惊异的目光一般。
我很蠢,明知道自己输不起却还要这么孤注一掷。我更加不知道自己是这样的蠢,蠢到竟然忘记,原来我可以输得这么惨,输到不需要任何理由。
“……呵,看来我今天总是在做多余的事……既然这就是你要给我的答案,我无话可说。”
我从沙发里立起,转身步向房门时,他在我身后喊住了我。
“苏理,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什么事?”我没有回头。
“不要再回苏园了。”
“为什么?”
“留在那里只会让你难过。”
“难过?”我回头冲他莞尔一笑,“我不觉得还有什么事能让我比现在更难过了,谢思凡先生。”
我拉开房门,光线涌了进来,有些刺眼,我听见了砰的一声,那是我出房关门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