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7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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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7年的那个冬天。昭和十二年。只用了四个月就贯穿了这片土地，从北平到南京，一路几乎没有收到任何阻力。
本田菊站在邻着秦淮河的窗边，默默地看着这条正缓慢萧瑟地流过这座长满梧桐的城市的小小支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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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INI，这条河流向哪里？”他记得自己这么问过。
一袭红衣的青年捏了捏他的手，说：“是东海阿鲁。”
“海的那边就是我家么？”
“是呀，海的那边就是小菊家。”
“NINI，为什么我和香香、梅梅那样，和你住在一起？”
青年笑了。
“我们不是住在一起吗阿鲁。”
“不是……我是说，我自己有自己的家，有自己的上司……还有永洙也是……”
“……”
过了好久好久，青年才轻轻地叹息道：“你和永洙……总有一天都要长大啊。到那个时候——”
青年没再说话，紧紧地握着他的手，望着秦淮河水静静地流淌。
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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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田君，文件放在这里了，天皇特地嘱咐了，要本田君伺机发动战争。”
“……嗯。”
门口没有脚步声，也没有关门的声音，本田菊只好转回头，微笑道：“谢谢松井君。辛苦了。”
老人扯开嘴角淡淡地笑了。
“我知道本田君……嗯，很辛苦，每天要料理很多事物。”
本田菊用带着询问的眼神地看着松井。
“本田君小时候在□□住过很久吧。”松井说。
“是，算来也可以说是在□□长大的。”
“你知道的，中日战争是圣战。”
本田菊略略点头：“是这样说的。”
松井意味深长笑笑，又说：“天皇是神圣的，天皇的话语就是真理。”
“松井将军，有话不如直说。”
“……没有人可以组织日本的雄起，请本田君一定要把国家利益放在最前，切莫念及旧情耽误了时间。”
本田菊转过身，走到桌前，冲松井欠身。
“松井将军，事务在身，恕不能送。”
松井瞟了他一眼，退出门外。
本田菊低下头，牛皮纸包里的文件很厚，第一页用很大的字号印着这样几个字：
「大虐殺を受け」
——屠城。
本田菊只觉得喉咙干涩微凉，带着淡淡的兴奋感。
国家利益，没有谁能比他更清楚。
——宁愿死！
连死都不惧，何况只是一千年的时光。
何况……只是……一千年的时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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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阳光很淡，透过光秃秃的树枝落在石头铺成的小院落里。
小小的一扇老旧红门，朱漆都已经剥落，门楣上还有头年揭春联时揭不掉的浆糊疙疤。本田菊站在门外看着门环发呆，想怎么没有新的春联，不是已经快是新的一年了么？
很快就反应过来，在NINI家，至今一直用的还是阴历。
叫什么来着……对，现在在自己家里，农历的新年，已经被叫做春节了。
还有两个多月呢……
“冬天真冷阿鲁。”红衣青年一边跳着搓手一边哆哆嗦嗦地说，“小菊来给NINI抱着暖暖身子。”
本田菊蹭过去，抱住王耀的腰。
“NINI……NINI不冷。”说着，本田菊菊自己也还在打着哆嗦。
“啊呀！该换厚衣服啦！”王耀笑着摸摸本田菊的头，“等几天新衣服出来，让小菊和香香他们都穿得暖暖的阿鲁！”
“NINI……NINI也要换。”
“嗯，NINI也换。”王耀笑得眯起眼睛，“小菊真是乖孩子阿鲁。”
本田菊使劲儿地在王耀怀里拱来拱去，试图找个暖和的地方。王耀把他捂在怀里，长长的袖子一直垂到他的肚子。
“要过新年了呢。”
本田菊仰起脸：“NINI，我想吃饺子。”
“等新年到了，NINI你给包饺子吃，管饱哦。”王耀戳了戳本田菊的嘴唇。
本田菊皱起眉头：“NINI……！”
“呵呵，不闹了~到时候小菊要和NINI一起贴春联哦！”
“嗯。”
“还有帮香香看着点永洙，别让他偷吃东西，也看着点梅梅，别让她欺负永洙。”
“……嗯。”
“小菊最懂事儿了阿鲁。”王耀陶醉地笑，“NINI真高兴。”
本田菊记得，那时候他的脸突然有点热。
叩开门，院子里一左一右摆着两口大水缸，左边的水缸边有一颗高大的梧桐。开门的是个少年，头发蓬乱地扎在脑后，黑色的棉衣只有薄薄一层，被洗得发蓝，松松垮垮地挂在削瘦的身体上。
本田菊上前一步一手撑在门框上：“真抱歉，打扰您了。”说的是汉语。
“……？”少年疑惑的看着本田菊，眼神扑朔朔地带着瑟缩，也不敢答话，直往门后躲。
“别怕，我就是……来看看。”本田菊柔声说。
不过也难怪，白色的军服和齐耳的短发，怎么看也不像是□□人吧。
少年看本田菊要进来的意思很坚定，愣了一下转身晃晃悠悠地朝屋里跑去，一边儿还哆哆嗦嗦地喊：“哥哥！”
……哥哥。
本田菊像被雷劈了似的愣在原地。
没多久少年的哥哥就拎着把刀出来了，很警觉地把弟弟护在身后，凶恶地盯着本田菊。
“日本人，滚出去！”
本田菊还没回过神来，大门吱呀一声接着碰地被合上，本田菊差点被门拍到，手扶着门又愣住了。
我在这片土地上住的时间比你活得都长呢。
本田菊揉揉鼻子，心里丝丝怨恨升腾起来。
是啊，我不属于这个国家……我不属于NINI，难道你就属于了吗？
这个哥哥，连NINI的一半温柔都不到。
——本田菊忘了自己是个侵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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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城开始的那几天，本田菊一直窝着没怎么出去。
松井倒是很兴致勃勃地带来一些消息——向井敏明和野田毅的“百人斩”，多少多少士兵被授予什么什么荣誉称号，慰安妇们妙曼的身体，藏书楼里多少文献书籍，谁又用什么方法杀了几个人，那些□□人怎么挣扎——
本田菊沉默地听着，带着礼貌的微笑，也没有忘记点头，甚至时不时会赞扬一两句。
一开始觉得很平淡，只是觉得进程不错。
南京城，六朝古都又怎么样，连北平都那么轻易地攻破了……
然后渐渐发现不对了。
12月15日，第一场大屠杀。
12月16日，第二场。
12月17日，本田菊跟随官兵一起来到了河边。他看到堆成一团的□□人被扫射，血从他们身体里或流淌或喷溅，没有人反抗也没有人说话，只有间歇不停的子弹声音和划破天空的惨叫——间歇不停地好似无声。
本田菊克制不住地浑身发抖。日本兵们的眼睛里闪烁着兴奋。
……够了。
不断有人被拥挤着倒下，翻倒在河里，血一点一点地顺着岸滴落下去，渐渐汇成一小股一小股，不一会儿黄色的长江水就淡淡地泛了红。
本田菊只觉得一股恶心涌上喉咙。
有官兵凑上去用枪前的刀去劈那些□□人。刀子很锋利，头被劈成两半，脑浆溅出来。本田菊勉强看了一眼，隐约觉得这是那天那个叫他滚的哥哥，而好像是那天那个弟弟的少年一脸泪水，却是吓傻的表情。
本田菊脑子里自动将那个哥哥的脸替换成王耀。又是一阵反胃，像重病似的，腿抖得站不住。
他还记得早上看到的，从日本寄回来的剪报，日本兵给□□孩子擦鼻涕喂粥系鞋带，牵着孩子们到处玩……
本田菊苦笑着闭上眼睛。他突然有点隐隐的不安，这次，他好像真的伤到他的NINI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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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田菊终于在这个腥风血雨两周之久的南京看到了满身伤疤身形消瘦的王耀。
王耀用一支日本产的步枪支着地站着，脚下躺着的都是他的家人，每个人身上都有不只一个枪眼，每个人都没有了呼吸。他还是一身红衣，不过是已经被划得乱七八糟，土渍和血迹在他脸上身上裸露的每一块皮肤上清晰可见。衣服对王耀来说很大，是因为他太瘦了吧——那衣服竟像旗子一样，被冬天的寒风刮得鼓起来翻滚着，猎猎作响。
这样的NINI，黄瘦、羸弱、萧索，却显得一种意外的坚强。
长时间来的大烟让王耀的面庞变得很尖瘦，而不再是曾经圆润光滑白皙的东方人肌肤，但是这却让王耀的眼睛显得格外亮格外大，含着显而易见的恨意看着背着没出鞘的武士刀、连白军服都一尘不染白得刺眼的本田菊。
本田菊想叫他的名字，想说对不起，想解释，也想扭头就走，甚至想扑倒他怀里悔恨地哭出来——
但是王耀只用三个字打碎了他的一切期盼。王耀说：“——本田君。”
声音不大但是很清晰。像是碎了一块玉，喀拉拉，清澈明亮，掷地有声。
本田菊只觉得一种绝望的愤怒。他拔出武士刀，不管不顾地冲过去。
“香香在亚瑟家，梅梅在你家。”
——闭嘴。
“永洙已经走了。”
——别再说了。
“现在，你回来要侵略我。”
——王耀，够了。
“本田菊……”
本田菊已经冲到王耀跟前，挥刀砍下。
他以为王耀会躲，至少拿手里的枪挡一下，但是王耀只是转过身，背冲本田菊。
那一刀砍在了王耀背上，王耀痛哼一声，一个趔趄，又支着枪站住了。
本田菊飞快的收了刀，落荒而逃。
王耀在他背后说：“你早就不是我的弟弟了。如今这样，就算你恩将仇报，也算是对之前的一切有个‘报’了。”
本田菊跑着跑着，终于还是哭了。
“本田菊，从此以后，你就是我王耀的仇人了。”
“放心，只要我不想原谅你，你欠下的债，是永远还不清的——”
“还我30万同胞啊——那是我的家人啊——”
王耀的嘶喊响在身后。
所以，一切都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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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INI，这条河流向哪里？”他记得自己这么问过。
一袭红衣的青年捏了捏他的手，说：“是东海阿鲁。”
“海的那边就是我家么？”
“是呀，海的那边就是小菊家。”
“NINI，为什么我和香香、梅梅那样，和你住在一起？”
青年笑了。
“我们不是住在一起吗阿鲁。”
“不是……我是说，我自己有自己的家，有自己的上司……还有永洙也是……”
“……”
过了好久好久，青年才轻轻地叹息道：“你和永洙……总有一天都要长大啊。到那个时候——”
青年紧紧地握着他的手，望着秦淮河水静静地流淌。
“——到那个时候，你们就都要回到你们自己的家里了阿鲁。你会有你新的家人了，然后我们的关系就会慢慢变成伙伴，或者敌人，但不会再是兄弟……”
王耀没有说出的，是这句。
还是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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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到深冬，王耀都会觉得背有些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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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江和黄河注进海里，很恢弘，奔涌的河水——”
“NINI……”
“嗯？”
“听说我家临海是么？”
王耀笑了：“是呀……。我很少去海边，因为住在长安，实在是很远呢。”
“那NINI，等我哪天回家去，请NINI来和我一起住好不好——我们一起看海。”
“好呀阿鲁。”
“那么一言为定！”
“嗯。”
“拉钩！”小小的孩子深处小小的小指头。
“来……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小孩子很开心地仰脸看着王耀。
“等你回家以后，一定一定记得带我去啊。”
“那当然了！”
“NINI等着和小菊一起看海呢阿鲁。”
“小菊不会忘记啦~”
本田菊坐在海边向东看。一片晴空。
听说王耀那里下雨了呢。
……NINI，疼吗。
不，不对。
耀君——钓|鱼|岛是日本的。
不，也不对。
日落之国你好，我是日出之国——
不，更不对。
本田菊盼着腿，躬下身子把脸埋在双腿之间。
……NINI，再好好地看我一眼好吗。
……NINI，我很想你。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37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