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你一世阳光》皎兮兮

9、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宋皎猛地睁开眼睛醒来。
　　原来是梦。可是梦里面的画面是那么的清晰。
　　后面有一个面目凶狠的人在使劲的追她，她于是一直拼命不停地往前跑啊跑。突然又出现另外一个人，并且那个人狠狠推倒了她。她倒在地上一抬头却发现那个人居然没有脸，原先追她的人却消失了。
　　她竟然也不害怕，开口就问那人是谁，无脸人却不理睬她的问题，只对她说了一句，然后也消失了，“不要跑，你是怎么也跑不远的。”
　　宋皎爬坐起来，低低地喘气，这样的状态真好像是刚跑完步停下来的。她眉头深锁，那个声音在她耳边回荡，“不要跑，你是怎么也跑不远的。”
　　曾经有一段时间，她一直重复做过这样的梦，只不过那时候的梦境里没有出现无脸人，只有一个一直在后面追赶她的狰狞面孔。宋皎常常半夜的时候，满头大汗的惊醒，面对满室的黑暗，然后就再也睡不着，天亮了再爬起来去上课。
　　心中是有一点恐慌的，为什么又做这样的梦了呢，她不要。
　　这天夜里，宋皎终于发现她的生活似乎真的有了一些变化。
　　并且，这次，她很快又睡着了。
　　第二天起的很早，居然全身舒畅。昨夜的惊醒没有多大影响。
　　宋皎收拾妥当，看看时间还早，便拿了本书。阳台上有一只竹藤椅，宋皎过去把它往里面阴凉处拖了拖，通风避日，坐在那里闲适地看一会儿书。
　　江陆浩到的时候，不过才七点半，他给宋皎打电话，告诉她已经到了她家楼下。
　　电话里宋皎问他吃过早饭没有。
　　“还没有，你吃过了？”他过来的早，是打算接了宋皎以后，一起在外面吃的。
　　“那，你先上来一下，好吧。”宋皎轻柔的语气透过电话传到江陆浩的耳朵里。
　　江陆浩反应了两秒，她这是在邀请他？
　　随即轻轻笑应了一声，“好。”
　　彼时，宋皎站在阳台上，看见停在楼下那辆熟悉的车驾驶门被打开，走出来一个身影。就算是隔着十二层楼的高度这样俯视，那个身影依然让人感觉很高大。
　　待江陆浩的身影进到楼里看不见了之后，宋皎才步态轻盈绕到厨房看了一圈，接着提前去把防盗门打开。
　　江陆浩上来的时候，就看到宋皎家的门大敞四开。他皱了皱眉头，稍后又哑声笑了笑。
　　玄关处放着一双崭新的拖鞋，一看便是女式的，除此再没有其他的鞋子。难道他要穿这双吗。
　　江陆浩往里看了看，很安静，不知道宋皎在里面干什么。犹豫了一下，最后带着几分无奈地换上摆在他面前的鞋子。
　　对于一个男人的脚来说，这双女式的鞋自然是小了，穿着这样一双鞋，他感到有些别扭。
　　宋皎听见响动跑出来，就看到江陆浩已经换好了鞋子。
　　两人视线相撞的同时，宋皎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天哪，原谅她对待客人这么不礼貌的行为。
　　可是，她真的是忍不住的，粉红色娃娃头图案拖鞋配上他今天深蓝色笔挺正式的西装革履，并且因为鞋子有点小，所以他的脚后跟还露了一点在外面没有完全穿进去。加上几分不情愿的面部表情。
　　这样子实在是太，太有趣了。
　　“不好意思，家里只有这样的鞋子。”宋皎一边说，一边忍不住笑。
　　如果相机在她手里，她真有一股想要拍下来江陆浩这个样子的冲动。
　　这下江陆浩倒无所谓了，原来她也可以这么简单就开心笑成这个样子，嘴上却不放松，“你这样的表情会让我觉得你是故意的。”
　　宋皎立马摆手，“没有，没有，这真的是我找到的最大的一双鞋了。”说完，又眨了眨眼睛。
　　“好吧，我相信你，这是你家最大的鞋。”江陆浩看着宋皎的眼睛又重复了一遍她的话。他在宋皎的眼睛里看到了满是笑意，这个发现令他心里无比愉悦。
　　宋皎请江陆浩进来朝厨房走，
　　“要不你还是穿你自己的鞋吧。”
　　“不必，可以穿。”
　　餐桌上摆放的明显是一桌早饭，而且看起来还很精致。一碗已经盛好的粥，几片金灿灿的抹黄油烤土司，两只白煮蛋，放在一只大盘子里，还有两碟不一样的小菜。
　　“吃了早饭再走吧，煮白粥，不知道你吃不吃的习惯。”
　　她请他坐下来。
　　江陆浩抬头看着宋皎，微微诧异，“你做的？”
　　宋皎点点头，浅笑，“我吃过了，这些你得都解决了。”
　　江陆浩笑着拿起筷子开吃。
　　宋皎心里有小小的得意，煮锅粥对她来说不要太简单哦，哪天如果她做一桌大菜出来，他岂不是要不敢相信。
　　粥熬得粘稠香软，颗颗大米都绽开了花，江陆浩一吃就知道，能熬出这样的粥来，他敏锐的观察力告诉他，宋皎做菜也一定差不了，也不要小瞧煎土司，看起来简单，同样也是需要技术的。
　　这一点倒让他挺意外，因为现在会做菜的女孩子真的是越来越少了，而宋皎看起来并不像。
　　江陆浩不禁抬头看了宋皎一眼，眼中噙满了笑意，宋皎恰好对上他看过来的视线，恍惚中第一反应竟然有些错愕，那样专注的目光，是在看她吗。
　　之后，宋皎虽然还是坐在对面，却再也不敢看对面的人，她扭了头托腮看向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宋皎不知道，对于江陆浩，他长到如此年纪，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经历，早上，身边有一个人亲手给他做一顿早饭，当然排除家里的阿姨，然后安静的坐在一旁看着他或是陪着他一点一点的吃完，这样的感觉真好，刚才看宋皎的那一眼，他的心中是从未有过的柔软。
　　他于是就想到了他的母亲，刑书兰，全球闻名的女外交家，叱咤国内外的女强人，年过五十，然而至今却连一碗青菜也炒不出来。
　　小的时候，他们一家人能一个不缺的在一起吃顿饭的次数就少之又少，不是父亲不在，就是母亲不在，要不就是两个都不在。如今，母亲渐渐要退休，已经很少出国公干，父亲也不再经常要在外应酬，倒是他自己成了最忙的，总是好几个星期才回家一趟，住一晚上。
　　江陆浩安静的吃完一餐早饭，宋皎站起来收拾碗碟，
　　“时间还早，你坐一会儿，我把碗洗了再走吧。”
　　江陆浩点点头也站起来，看着宋皎，“谢谢你的早餐，我很喜欢。”
　　没有说做得怎么样，也没有说有多美味，而是喜欢，那，就是说真的很满意咯。
　　宋皎抿嘴笑了笑，轻轻答应一声，转身进了厨房。
　　江陆浩看着宋皎的背影，加深了脸上的笑容，他很乐意见到她那样的表情。
　　这是江陆浩第二次进宋皎的家里，他常常送她回家，却一次也没有上来过。第一次过来就是她搬家的那次，那天屋子里有些乱，到处堆了未整理的行李箱子，不像现在一般的干净整洁，一件随手乱丢的东西都看不到。
　　餐厅是和客厅相连的，中间用一排镂空的橱柜隔开，一排一排的小方格，摆放着几件小工艺品，有可爱型的彩色玩偶，也有复古型的陶瓷器具，这么些东西放在一起，倒是有些不伦不类。
　　江陆浩一笑而过，走到客厅坐下来，视线在客厅里转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面前茶几上的一本书上，书里一半左右的位置还夹着一片茶绿色的书签露出一角在外面。
　　宋皎从厨房里出来，就看到江陆浩正坐在她早上坐的那只藤椅上看她早上在看的那本书。
　　古希腊索福克勒斯的经典悲剧著作《Oedipus Tyrannus》（俄狄浦斯王）。
　　俄狄浦斯的悲剧，
　　拉伊奥斯年轻时曾经劫走国王佩罗普斯的儿子克律西波斯，因此遭到诅咒，他的儿子俄狄浦斯出生时，神谕表示他会被儿子所杀死，为了逃避命运，拉伊奥斯刺穿了新生儿的脚踝，并将他丢弃在野外等死。然而奉命执行的牧人心生怜悯，偷偷将婴儿转送给科林斯的国王波吕波斯，由他们当作亲生儿子般地扶养长大。
　　俄狄浦斯长大后，因为德尔菲神殿的神谕说，他会弑父娶母，不知道科林斯国王与王后并非自己亲生父母的俄狄浦斯，为避免神谕成真，便离开科林斯并发誓永不再回来。
　　俄狄浦斯流浪到忒拜附近时，在一个岔路上与一群陌生人发生冲突，失手杀了人，其中正包括了他的亲生父亲。当时的忒拜被狮身人面兽斯芬克斯所困，因为他会抓住每个路过的人，如果对方无法解答他出的谜题，便将对方撕裂吞食。忒拜为了脱困，便宣布谁能解开谜题，从斯芬克斯口中拯救城邦的话，便可获得王位并娶国王的遗孀约卡斯塔为妻。后来正是由俄狄浦斯解开了斯芬克斯的谜题，解救了忒拜。他也继承了王位，并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娶了自己的亲生母亲为妻，生了两女：安提戈涅及伊斯墨涅；两个儿子：埃忒奥克洛斯及波吕涅克斯。
　　后来，受俄狄浦斯统治的国家不断有灾祸与瘟疫，国王因此向神祇请示，想要知道为何会降下灾祸。最后在先知泰瑞希阿斯的揭示下，俄狄浦斯才知道他是拉伊奥斯的儿子，终究应验了他之前杀父娶母的不幸命运。震惊不已的约卡斯塔羞愧地上吊自杀，而同样悲愤不已的俄狄浦斯，则刺瞎了自己的双眼。
　　江陆浩坐在那里，看起来还很投入的样子。
　　“你的眼睛真厉害，这样也能看的下去。”宋皎轻轻地走到江陆浩跟前停下来。
　　江陆浩闻声抬起头，有些疑惑，视线扫一眼书上的字迹，才明白过来宋皎话里的意思。
　　他一脸闲适的笑起来，手里的书往上托了托，眼睛转向面前的人看着说，“备注是多了点，好在不是太乱。”
　　“你看书都会记这么多笔记吗？”江陆浩紧接着问。
　　“当然不是了，我看它有一半是为了学习英语。我应该没有跟你说过，我的英语特别烂。”宋皎神色憨憨的说，倒显得有些可爱。
　　这句话一点也不是自谦，英语，实在是宋皎的心头痛！
　　在宋皎二十几年的人生当中，最令她挫败的当属英语无疑，就好像天生的死对头一样。那样难的数理化，对她来说可以是小菜一碟。但是从小到大，有关英语的一切大小考试，无论她怎么努力，永远只在及格线上一点点漂浮。
　　大学的时候，家里有意让她出国，学校里也有名额，如果争取的话，应该也不难。那时候宋皎不是没有犹豫过，后来还是放弃了。她的考虑里面，外语是占了很大一部分比重的。
　　可见人无完人，人生总是要有缺陷的。
　　“哦，那么我猜你应该是很喜欢这本书。”江陆浩知道，读这本《Oedipus Tyrannus》是很需要功底的，里面有很多生僻的单词和希腊俚语，所以读起来是很费劲的。学英语的话，实在不算一个好的选择。
　　“嗯，非常喜欢，我以前都看中文版的，所以也不是很困难了。”宋皎兴奋的点点头，接过江陆浩递过来的书，慢声朗口，“你有眼睛，你却看不到自己罪在何处，看不到自己生活在哪里，也看不到自己和谁生活在一起。”
　　江陆浩接道，“这是，泰瑞希阿斯说的。”
　　“你知道？”宋皎有些意外。
　　“大学里排过一段俄狄浦斯王的舞台剧。我记得还有一句，‘富贵成乞丐，明目变盲人。’”
　　宋皎笑着点头，“嗯，因为泰瑞希阿斯的一句话就预言了俄狄浦斯可怕的一生。以前我一直觉得如果不是他的预言，也许俄狄浦斯的命运就不会是那样的。可是当他弄瞎了自己的眼睛时，他自己已经看到了自己的命运，他的失明成了一个悲剧事件，他却获得了超越自我的胜利和无穷的力量。”说到最后，她还握拳举了举手臂做出大力水手的样子。
　　宋皎说的时候，江陆浩一直看着她，她的脸上能看见明媚的光彩，让人移不开眼的夺目。
　　多么美好的一个早晨。
　　清晨，一个男人在她家里吃完早餐，她对着他说了那么多话，直到去学校的路上，宋皎才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后来，他们甚至还聊起了俄狄浦斯情结。
　　还有关门的时候，江陆浩对她说的一句话，“以后在家不要随便把门打开，太不安全。”
　　到了A大，门口两边一排一排已经停满了车，和攒头的人群，显得很是拥堵。
　　“你先下车，到那边树荫下等我。”江陆浩偏头指说。
　　宋皎依言行事，下了车才后知后觉，这个人叫她等他是什么意思，送了她过来他这时候不是应该直接开车离开这个人山人海的地方吗？
　　宋皎忍住追上去的念头，就站在原地看着那辆车慢慢向前滑行，艰难的寻找着空车位，行了老远才停下来，想必找到空位置了，她这才收回一直跟随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