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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这到底是造的什么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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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梦!”细玉愤怒到了极点,“真没想到,你到死也不愿意放过我!莫无殇,我到底欠了你什么!”
无殇睫毛垂落,幽暗的室内冷风萧萧,声音更是萧瑟无比:“玉儿说得没错,我就是到死都不愿放过你。”
“你会遭天谴!你会天打五雷轰!”细玉愤然。
莫无殇冷笑两声,恶狠狠地道:“哼——天有什么资格谴责我!老天这样对待我,朕诛它万世都不足息朕心中怒气!要轰也该是朕轰了老天!”
细玉愕然,想不到此人已经走火入魔到如此地步。
“玉儿听好,我死前必定娶你为妻。如若不然,朕就带着凤家上下共赴黄泉,如何抉择,你自己选!”莫无殇拂袖而去,紫色的衣袍化作一道影子,没入无边黑暗之中。
细玉独自一人立于凝华殿内,茕茕孑立。在莫无殇面前她永远都是被动的,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他永远都不需要过多思考就能轻易抓住她内心最细软的空穴,然后刀刀毙命地直刺而入。
月光刺过窗纱,直射而入,虽然那呼吸之声极为微弱,不过还是被细玉听见了。她迅速地移到门边,猛地开门,单手掐住门外玉娘的颈项,高高擎起在朗月之下,将一腔怒气全部撒在了玉娘身上。直到玉娘一口鲜血喷出,溅了她一脸,细玉才将玉娘重重地摔在地上。
“说!我的家人在哪里!”她明知道眼前的这个人并不一定清楚,可是细玉的心早就被莫无殇搅得混乱不堪,眼前这个人过去是她最宠信的侍婢,可是现在却也是莫无殇最信任的宫女,没有谁比她更合适承载细玉此刻的满腔怨气了。
“二小姐,咳咳,请息怒,”玉娘眸中泪水涟涟,神色却比月光还冷,她慢慢爬到细玉的身边,张开手握住了细玉的脚踝,“苏羽终于把二小姐盼回来了。”
细玉一脚踹了出去,直中玉娘心窝:“说,我家人在哪里?”若是曾经,细玉必定会被这番情景感动心软,可惜经历过众多人世沧桑之后,她很不容易相信任何人。
“那日两位小姐进宫之后,御林军就来了,见人就杀,外府的杂役全被杀光了,到最后府里只剩下二十余口人,莫无忧带着皇上的圣旨来,说‘皇恩浩荡饶我们不死’,但是他们给所有的人都喂了药,那药可怕得紧,发作的时候浑身上下像被千刀万剐一样痛苦。小姐还记得表小姐吗?她忍了半个月,在院子里放了一把火,把我们容身的几间茅草屋烧成了灰;还有小世子,他才五岁,拼命熬了七十余日,最后七窍流血而死;还有小姐的哥哥,他到最后疯了,杀了世子妃,然后自杀了。”
“闭嘴!”细玉听得浑身冷战,其中情景,她不用想也知道,莫氏兄弟生性毒辣,怎可能放她家人好过!莫无忧谎称凤家上下七十余口都在他手中,无时无刻不威胁着她,这笔账她一定要讨回来。
“让我说,等我说完,你就知道为什么我会卖主求荣,为什么我会成为莫无殇最信任的女官了。”玉娘的泪水沾染了月光和红艳的血,滴在天蚕丝做的青衣上,化作一滩鲜艳的哀伤,惊目悚人。
“穆王妃一直咬牙忍着,她那么优雅,那么美,可是那毒药除了侵蚀皮肉以外,还吞噬了人的心灵,服药之人想要活命就必须不断地服食更重的药引,每服一次毒性就加强一回,到最后你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唯一会说的就是莫无殇教你的话,他让你说什么你就说什么,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不要说了!”细玉想起自己在天夏见到母亲的情景,心被穿了百千个空,每个孔里都有一根火红的铁线伸进去,疼得她连抽泣的力量都没有。
“我当然要说,王妃如此,嫣儿小姐也如此,大家都如此,莫无殇让我们生,我们不敢死;莫无殇让我们死,我们会毫不犹豫地跳下悬崖。小姐问我为什么会背叛你,我想问问小姐,凤家上下身处无间炼狱的时候,你在哪里!我们都以为你死了,可是后来莫无殇说你逃了,不要我们了,也不要他了!你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对我们吗?”玉娘浑身忽然抖如筛糠,声音也战栗起来,“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他把所有的恨都加诸在我们身上了。”
玉娘猛然之间撕开那身天蚕丝做的裙子,在月光下将自己脱得一丝不剩,黑色的头发瀑布般滑落,遮住了满是狰狞的身体。细玉不由地睁大了双眼,她的身上从肩部以下全部是鞭痕,一条覆一条,像嶙峋风化的树皮般恶心,完全看不出是血肉之躯。
“这每一条印子都是莫无殇想念小姐的时候在我身上划的,六年了,有多少道,小姐能数得清吗?”
细玉的心终于碎成千万瓣,崩裂在凄冷的夜空中,声音死了一般道:“苏羽,别说了……”
“苏羽?苏羽早就死了,这里只有玉娘,因为长得有几分像小姐,被留下来当成人偶的玉娘,背叛凤家和主子的玉娘。”
“苏羽……”细玉捡起地上破碎的衣裳,想替她穿上,却被玉娘打落。
“小姐是愧疚吗?如若愧疚大可不必,因为这些年来我们承受的苦难是你的愧疚救赎不了的。这里没有苏羽,只有玉娘。凤家人没有因为小姐活下来,也没有因为苏羽活下来,只因为玉娘才苟延残喘地活了下来。”
玉娘擦干了脸上最后一滴泪,直直地看着细玉,冰冷地问:“小姐你说,如果是你该怎么办,莫无殇喜怒无常,却心中只有你,你说玉娘该怎么办?”
“对不起。”细玉低头沉吟。她在一瞬间恨过眼前的这个叫做“玉娘”的女人,因为一直以来忠心耿耿的她竟然以背叛者的姿态出现,让她无法接受,可是现在她却没有办法抬起头正视玉娘咄咄逼人的眼睛。
“小姐没有对不起我,玉娘至少现在不用再亲眼看着凤家人受苦,玉娘锦衣玉食,还穿上了天蚕丝做的衣裳,玉娘好得不得了,倒是小姐好自为之,既然走了,又何必回来!当初你为凤家人做不了的,现在你也做不了!”
玉娘赤裸的身体沐浴着月光的清辉,她冷冷地瞪了细玉一眼,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凝华殿,身后墨色长发飞扬,掩住了那些狰狞的伤痕。
细玉瘫软在凝华殿冰冷的地板上,她想哭,可是却没有一滴眼泪。她在凝华殿坐了整整一夜,第二天天刚亮,莫无殇来了。
他皓颜如玉,声音温柔若云:“玉儿怎么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呢?”
“你昨天说的交易可还作数?”
“当然作数。”
“只要我嫁给你,你便会放了我的家人?”
“至少不会让他们再日日忍受痛苦了。”
细玉眸中氤氲顿起,目光中含着万千委屈,定定地对上莫无殇的双眸:“莫无殇,你我从此难两讫,恩义消,恨无尽。”
莫无殇的眼睛在那一瞬间忽然漆黑无比,没有了一点光芒,仿若无边的黑洞,什么也没有了,不过转瞬间又异常高兴地道:“玉儿与我很快就要成亲,恩义消也好,恨无尽也好,玉儿的名字从此与我的永恒刻于三生石上,结发为夫妻,永世不分离。”
“你真该死!”
无殇孩子般地笑起来,纯净的笑颜阳光般清明透彻,没有罪恶,声音清亮若玉,响穷碧空:“该死的是老天。”
百济泽昇六年,隆冬,殇皇力排众议,下旨,昭告天下曰:绢村默娘,性温婉,德贤淑,出身虽寒微,却不失仪礼,其天人之姿、贤人之惠,足配皇后之名号,故赐居“芝兰宫”,待隆冬尽过,海棠开放之时,迎之为后,入主中宫。
信鸽从霄汉中穿云而来,利落地停在云逸手心里,不时扑棱着翅膀,脚上红丝线绑着的薄薄的宣纸,沾了些慈州的雪片,有些晕染。
云逸解下红丝线,修指灵巧地打开对折的宣纸,上面的墨迹虽然被雪浸渍了,却一目了然:玉入芝兰,春来为后。那纸上的字迹纤细柔弱,像极了风中飘摆婀娜的杨柳。风吹来,宣纸顺风落下,云逸的手指却紧紧握在一起,俊眉深蹙,星眸结霜。
守帐的侍卫不敢过问主将的事情,却又不能凭空消失于此般低沉的空气中,只得尴尬地杵在那里。这些日子来,齐王驻军百济边境,朝廷屡屡催战,他却丝毫不为所动,平日里白衣翩跹,饮酒读书,在这战火隆隆的边境之中营造了一方人间仙境。不过,这淡漠的齐王毕竟也是人,每每信鸽从北方飞来之时,他即使面上无情,却会比平日里多喝一些酒。但今日情形分明与往日不同,齐王站在帐外冷风之中,岿然不动,旁边的小侍卫心中不祥之感越来越强烈。果然,齐王忽而冷冷地盯上了他,小侍卫的心咚咚地跳个不停,生怕自己一个闪失丢了脑袋。在这样强大的目光注视之下,小侍卫最终熬不过去,腿一软,跪倒在了地上。
“来人,”齐王的声音从小侍卫头顶响起,好似飘满鹅毛大雪的乌青天宇,“修书给莫无忧,说本王必于其大婚之日,亲自奉上贺礼。”
在一旁伺候的吴伯恨不得一拳捏碎那张刚刚捡起的宣纸,硬着头皮去传军中主簿,出了营帐,他才得深深喘口气,对着天空黙叹:这到底是造的什么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