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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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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这朝堂之上有人如何争斗得头破血流,市井间的百姓却安安乐乐地过起了新年,因着好些事的发生,待到喘口气之时新年已近了尾声,正赶上元节。
上元节的夜里,街市上热热闹闹,寻常店铺,客栈,酒楼,票号,便是药房里的牌匾上都上了灯火,檐下也挂了灯笼,淮河江上也是星火相映,走到何处都是一派银花树火的。
我便借了这节日,请了奕肃,叶离离,带了灵儿来与我一起吃元霄饭。今儿早打了烊,厨房里的人忙了一下午,一年三百六十五日,日日忙别人的伙食,今儿得了我的话,只挑了大家都喜欢的,备满一桌酒菜,一起过上元节。饭桌上无酒不成,我又沾不得滴酒,幸得前些日子央求了酒窖里酿酒师付,替我酿了糯米酒,便等空闲时去取了来。
厨房里忙着,又插不上手,便干坐着等着他们。夜色渐暗,却还不见叶离离。那日从诏狱出来,一路上离离沉默不语,我也知道自己再怎么难受也不及她一二,且安慰的话也说尽了,便陪着一起无语。她忽然抬头,朝我说道:“寺玉,我想了许久,这会才明白你刚才说的话!”
我却听得二丈摸不着头脑,不解地看向她。
她也不解释,只轻轻叹一口气说道:“无论如何,我信你说的话,我从此可做的事只有一件,便是等着!”
虽听得有些迷糊,却也点了点头。她低头想了会,又说道:“寺玉,你为何从来不过问我的身世?”
“这有何可问?我只认得你这个人,与你身后的事却没有关联,不是吗?”虽然我的生活习性已渐渐融入其中,但为人处世的原则却不曾改变。
叶离离听了,挑挑嘴角苦笑:“也就你这样的人,才有这样的想法。怪不得你能与四王爷这般交好,恐怕你也没把他当王爷!”
我不置可否地笑笑,也不辩解。却听得离离又说道;“你虽然不问,我却要告诉你。”她正了正色,方接着说道:“不知寺玉你可知道还是洪武十八年发生的一件大案!”
想在脑海中回忆洪武年间的被记入史料中的重大案件,却只记得胡惟庸一案以及空印案,又不肯定,便摇了摇头。
叶离离瞧了我一眼才说道:“明太祖皇帝生前律法中,刑法最残酷的便是用来惩治贪污,这你可知?”
经她一提,我便想起了,约摸是有一件大案,与贪污有关。再听得离离说道:“洪武十八年,有御史向太祖皇帝举告北平布政使司赵全德等人与户部侍郎郭桓合谋贪污。太祖皇帝大怒,下令细查此事,当时被查出者却都是六部的官员,礼部,兵部,刑部,工部等尚书竟都涉嫌其中!”
话已至此,我心里方明白过来。郭桓一案确是牵涉众多,而朱元璋生平最恨的便是贪污,这也与元朝史官贪污讹诈,鱼肉百姓时他也亲身经历有关。据说明初的关于贪污的刑法最为残酷,若贪污六十两银子便杀无赦,贪官处死后还将其皮撕下,裹上稻草,做了草人立在公堂之上,弄得人心惶惶。
“皇上震怒,这六部除了尚书侍郎外,其下官员先是得了锦衣卫的“驾帖”,全进了诏狱,而后是私下审讯,多被斩首,也牵连了家室,诛了三族!“
我听得此话,心下便全明白了,看向离离,她脸上却一片平静,只缓缓地像说了与之不相干的事。离离家族必是被牵涉其中,六部尚书一齐贪污,皇上虽是震怒却不得一一治罪(若全治了,朱元璋便真成了光棍司令了)斩首示众,便砍了其下官员的脑袋以儆效尤,却可怜这些无辜的人,个个丢了性命,家破人亡。约模记得,此案牵涉其中被斩首者便有三四万人。
想着叶离离身世凄凉,孤苦伶仃,便是历经这些不幸,眼前这女子才会这般坚强。
“我的父亲便是在礼部执事,也被牵联。全家上下,无一幸免。我因那时并不在京城,又少有人知道家中的这个小女儿,才逃得死劫。回京后,又得了二王爷的庇护,才躲过了追究!”叶离离缓缓说完这一席话。
我听得更难受,想离离孤苦一人,终于得了一心仪之人,算来他们相识不过半载,却又被铁栏相隔,终日不得相见。
叶离离瞧见我脸上怜悯感伤的神色,却强笑道:“寺玉,你不必替我难过,我现下有人可盼可思,心里觉得很安生。”
我按捺住心酸的感觉,也朝他勉强笑着:“我明白!”
想着那日离离的话,杵在门外站得呆了。直到被人晃了晃才回过神,眼前却是离离的丫环灵儿。
“寺玉姑娘想什么呢?我家姑娘都唤了你几声了!”灵儿朝我笑道
我忙转头一看,旁边立着的不是离离是哪个,几日不见,她的脸色比先前好些了,只是又削瘦些。这日还是天寒地冻,叶离离穿了浅色夹袄外披了外衫,长发挽成 ,竟是个妇人妆扮,我先有一愣,很快就明白了。忙拉她要一边进屋去:“我正在这候着呢,你怎么来得这么晚!”
她一边随我进来,一边在我耳边轻笑着说道:“这不,刚送走了二王爷,就来你这儿了!”
瞧着已会笑着打趣的离离,我心里很是欣慰。
拉着离离,由灵儿跟着先进了我的房里,刚坐下,便听得木预在外头唤我:“寺玉!”我忙应着,一边出来:“你一早出去何处了?”
木预不回话,只拉了我往旁处:“我给你一样东西!”
“什么?”
“你随我来!”木预走在前头,领了我下楼,拐到后院的旧房子里。打开门一看,地上摆了好些东西,忙上前瞧了,却正是我先前嘱咐沐大人制的“烟火”,不禁喜上心头,一边拿了手细看一边朝他问道:“这是烟火,你从何处得来的?”
木预只立在一旁说道:“你可是你要的东西?”
我忙点头,一边喜滋滋地说道:“是是是,我托了沐大人制的,模样都与我想的一样!”
“也就你能想出这些东西,不知道做什么用?”
“这你就不知道了,不过,用过晚饭后,我放给你看便是了!”我数了数,有七个,都是大炮筒形,如果不出意外,燃出来必定好看,正想着,又觉得不解,抬头朝他问道;“你怎么有这些东西!”
“当然是沐琼制的!”他不紧不慢地说道。
“你也认识沐大人?”
他点点头,我听了腾地就站了起来,朝他凶道:“好你个木预,你既然认识沐琼,却装作不识趁机要睡在我房里?”
木预听了,挑起嘴角一笑,忙侧了身后退道:“夫人冤枉啊,我什么时候装了?我并未说过不认识他啊!”
我听了气得提起裙角朝他膝间踹去,幸他躲得快,并未如愿。身上穿着厚厚的棉袄,行动又不便,只能恨恨地罢休。
舒了口气才朝他问道;“对了,沐大人在何处,怎么不来如是阁里住?我先前可是担下了他的宿食!”
“三日前便回了云南了,此刻在路上吧!”木预见我不恼了,才上前说道
“怎么这么匆忙?也未打声招呼?”我心想还未答谢他。
“这些日朝上的事太多,怕是呆久了惹上事端,当然是禀报了事宜早些回去才是!”木预说完,竟颇有深意地望了我一眼,我忙别过头,不与他的目光对上。
收拾好了东西,又想到我的糯米酒还未取回,便朝木预说道:“你替我在这等着奕肃,我去酒铺里取了酒来!”
说着,不等他答应,便出了门。外头虽冷,却是喧嚣一片,人来人往的也甚是拥挤。路过灯会时,更是被人群挤至灯火下头,面前有人脚下一滑,竟向我迎面撞上,我一个踉跄也要向后倒去,险些也撞了身后的人,听得身后一身哎哟,忙回头一看,却是个□□左右的孩子。个子只及腰间,怕是跌倒了要任人踩踏了,忙拉了他闪出人群中。这孩子出了人群中,用力要挣脱我的手,不待我要细细看他是否无事,却大声喝道:“大胆妖女,竟敢抓本—”听他本了半晌,眼珠子一转继续道:“本少爷的手!”我听得好笑,更不放他的手,却用食指点了他的额头啐道:“你个小鬼,说话好没礼貌!”
他听得我唤他小鬼,脸上竟红了起来,生气地吵道:“你你你,你才是小鬼!不,你是妖妇,不讲妇道,不知道男女授受不清,怎么还抓着我的手不放!”
我听得“哧”得一声笑了出来,顺势用手掐了他的脸,小孩子的脸软软的柔柔的,甚是舒服:“你这个小鬼,还懂得男女授受不清啊!真是人小鬼大啊!”说着,便俯下身来,拍了他的衣裳,刚才跌倒时怕沾了脏东西,也仔细打量起他,穿着的锦衣缎袄,腰间竟别着玉佩,看来是个有钱人家的小孩。
小鬼被我掐得又羞又恼的模样,龇牙咧嘴地瞪着我。我不睬他,只问了他:“你是一人出来的吗?怎么没人陪着?”他小脑袋一偏,却是不睬我。我瞧他身上没事,才放手说道;“哈,不理我吗?那我也不自讨没趣,我正要走了,你就一人在这呆着去!”
说着,便转身要走,走了几步,也不见他跟上,回过头一瞧,竟倔强地站在那儿,正朝我看着。怕是与家里人走散了的小孩,这里人多眼杂的,若是被人瞧了起了歹心可不好。于是便朝他走去说道:“好了,小鬼说说你是哪来的,我送你回去可好?”
他听了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终是摇了摇头。我心想这可不好办呀,难不成离家出走的小孩,我又没有时间与他多说,便想不如选把他带了回去,再想办法。于是朝他伸出手来:“那你先和我回去好吗?”
他竟不屑地撇撇嘴,朝我白了一眼,仿佛在说:“我和你这妖女回去,还有得回来吗!”我真要拿这个小家伙没辙,却忽然听得一阵肚子咕咕叫的声响,却是从小鬼那传出,便谄笑着凑上前去:“小鬼,你饿不饿呀,姐姐家里可是有好多好吃的?想不想和姐姐回去啊?”
他显然是饿了,小孩就是小孩,果然忍不住了,竟把手一伸,眼睛要朝天上看去了,示意我牵着。我竟然已“拐骗”成功,也不计较,便拉了他的手要回去。刚走了两步,却听得身后一阵喊道:“瞻基?”
我手上牵着的小鬼身子一颤,转过头去,我也随着他回过头,却见离我三四步远处,站着的一人,再一看,却是二王爷。再一瞧小鬼,心里轰得明白了:这小鬼是太子的孩子,朱瞻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