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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重阳登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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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凉如水。
重镜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儿时的记忆中,与郎思琦并没有太多次见面,只有和郎思源她们一起的时候会看到郎思琦,而成年后,除了那天在大街上的惊鸿一瞥,并没有任何其他的交集。重镜摸摸自己的脸,虽然说自己皮相还不错,可是让人一见钟情还不大可能,何况郎思琦并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而常年修行的人,更应该有定力才对。
那么,为什么郎思琦会对自己印象深刻?
重镜枕着手臂,凝神听了听,外间长歌呼吸均匀,时不时伴随着轻微的鼾声。重镜叹了口气,认床实在睡不着,也不能喊长歌来陪自己聊天,只得自己起身披衣,来到院子里。刺史府里没有什么奢华有趣的东西,好在花草倒是不少,别的不说,刺史府的秋菊就打理得十分好。
重镜坐在院子里,深深吸了一口气,顿时觉得神清气爽,更加精神了。今晚睡不着,明日肯定要受罪,重镜长叹一口气,独受罪不如众受罪,重镜决定找秦子裕来陪自己。
重镜想着便起身,刚走出院门,却意外地看到一个人徘徊在院前的小道上,月色不是很明,重镜眯起眼睛,只差不多能认出那是个男子。重镜正打量着,那人忽然停下看向重镜这边,看到有人似乎是惊了惊,扭头就想躲,重镜条件反射地喝道:“站住!”
那人真的站住了。
重镜不敢托大,谨慎地靠近,五步开外时冷冷道:“转过来。”
男子身子有些发抖,但是还是垂着头转过身来。
重镜看到他的脸,愣了愣,不禁问道:“怎么是你?”
郎思琦来自己的院子门口做什么?
郎思琦抬起头,正欲说什么,重镜的院子里灯火亮起,众人被重镜方才的喊声吵醒,长歌也发现了重镜不在房间里,正在找着重镜。郎思琦似是被这阵仗惊到,脸上满是惊慌失措,重镜估摸着他在这里的事如果传出去,名声肯定会有很大的影响,所有思绪都只是电光火石之间,重镜想到这一层,趁长歌还没出来,上前拉起郎思琦就跑。
月黑风高夜,重镜就这样拐走了镇西将军的独子。
待到确定没有人追来后,重镜终于放开了郎思琦,这才发现郎思琦跟在她后面,已经上气不接下气,重镜凑近看他,发现郎思琦脸色已经十分苍白,此时颇痛苦地揪着胸口,她这才想起,郎思琦是天生就有顽疾,即便是静养了十几年,也没能完全好,此时多半是剧烈运动导致病情发作了。重镜有些慌乱地看了看四周,周围也没什么光亮,一时竟然分不清方向了,她忙问道:“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事?”
郎思琦扶着树缓缓坐下,闭目不语,只是摇了摇头。
重镜摸不清郎思琦是不是真的没事,很担心会出事,强自镇定道:“你别急,我马上把思源找来。”
重镜一转身,袖口却被抓住,她不解地看着郎思琦,问道:“怎么?”
郎思琦缓缓睁开眼,脸色依旧苍白,但是已经没有方才痛苦的神色,他抬头看重镜,虚弱地笑了笑,道:“我没事。”
重镜看他的样子实在不像没事,猜他大约是逞强,只得好声安抚道:“你别怕,我马上就回来,还是让大夫来看看比较好。”
“我真的没事。”郎思琦柔声道,“你不要担心,也不要害怕。”
重镜愣住,下意识地点点头,心中真的安定下来。
郎思琦看重镜不再打算走,眼中欣喜闪过,他扯了扯重镜的衣袖,轻声道:“你能陪我一会儿么?”
“……好。”重镜朝四周看了一圈,道:“地上寒气重,我们去那边木凳上坐。”
郎思琦含笑答应着,借着重镜的搀扶起身,两人在木凳上相对着坐下。想起方才的事,重镜再次问道:“你真的没事么?”
郎思琦摇头,“无事。”
重镜长呼一口气,拍拍胸口,庆幸道:“幸好。”
郎思琦垂首不语。
重镜默了默,努力调整好自己和郎思琦的性别位置,忽然发现自己从方才到现在一系列的举动,好像不太妥当。重镜看郎思琦也不说话,咳嗽一声,提议道:“夜里挺冷的,男孩子还是早点休息比较好,要不我们回去罢?”
郎思琦有些惊讶地看了重镜一眼,眼中有疑惑有不解,最终在重镜坚持的目光下,他还是什么都没说,站起身,道:“好,有劳王女了。”
重镜摆摆手,道:“是我冒犯了才是。”
重镜朝四周看了看,冷静下来后,很容易便辨认出方向,一路将郎思琦送至他的院门口。重镜在门口停下,道:“我就不送你进去了。”
郎思琦知道重镜这是担心自己未出阁名誉受损,感激地看着重镜,道:“多谢王女。”
“不用,快进去罢,别着凉了。”重镜这时放松了许多,背着手笑道。
郎思琦向前走了两步,忽然停下来,转身看重镜,踌躇片刻,问道:“王女真的不记得我了么?”
重镜有些惊讶,其实这也是她想问的,到底郎思琦为什么会对自己“情有独钟”。重镜略加酝酿,道:“你是思源的哥哥,我们小时候见过的。”
“不是小时候。”郎思琦缓步走到重镜眼前,垂首让重镜能够看仔细他,道:“王女看着我,真的一点一点印象都没有么?”
重镜微微后仰避开,淡笑道:“你才回来那天,在大街上瞥到过。”
郎思琦直起身,难掩失望,无奈地苦笑道:“原来竟是忘了。”
重镜吸了一口凉气,怎么听这句话都感觉自己做了负心人呢?但是重镜对天发誓,真的真的没有在这以外见过郎思琦,实在是很不明白他怎么认定自己的。重镜摸了摸自己的脸,忽然有个想法,问道:“或许你说的人是我胞妹。”
郎思琦眼睛一亮,道:“王女的胞妹去过五台山么?”
“我不是很清楚,不过明日我给你引见,你倒是可以自己问问她。”
郎思琦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重镜,柔声道:“康靖王女,你真是个好人。”
重镜汗颜,这就叫好人了么?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也是给自己解决掉这个麻烦,不然郎思源明日见到她,估计还得继续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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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大清早,一众人来到了玉女峰下。
谢璟琰在前面一眼看到重镜,冲她招招手,众人都知道四公主与康靖王女从小要好,看着重镜走过去,倒是见怪不怪。男眷都戴着面纱跟在女子后面,周围是大批贴身护卫和禁卫军保护,一群人拾级而上,华山虽然天险,但是玉女峰的石阶却是修筑得十分安全,所以登顶并不需要担心太多。
爬到三分之一处,山峰地势稍平坦,这里在前朝修筑了一座道观,众人一同前往道观中休息。谢璟琰看重镜一直有点心事的模样,此时大家各自休息,便将她拉到一旁,问道:“你怎么了?”
重镜也正想和谢璟琰倾诉,此时见谢璟琰问起,想了想,道:“我这几天一直觉得有点奇怪。”
谢璟琰眸色深了深,沉声问道:“奇怪什么?”
重镜不想谢璟琰烦恼太多,便换了个方式,笑道:“有个桃花。”
谢璟琰一抬头就看到郎思琦正面向这边,会心一笑,道:“郎思琦?”
“算是罢。”
谢璟琰一脸揶揄地看着重镜,重镜面不改色地回视,两人这么多年的默契让谢璟琰瞬间明白了这不是个普通的桃花,不由扬了杨眉,道:“快交代。”
“这个人以前见过我。”重镜指了指自己的脸,补充道:“就是现在这个样子,不是小时候。”
谢璟琰也是一愣,奇道:“我可不记得你有出过长安城。”
“是啊,所以我怀疑她是把我当成了双生。”
谢璟琰一脸不悦地斜视重镜,“你当我傻子?”
重镜汗颜,果然还是冲动了,没想好说辞。自己知道双生没有去过山西,谢璟琰自然也是知道的。她想了想,道:“也许她扮作侠客的样子去了趟河东。”
谢璟琰无语,“不是谁都有个侠客梦。”
重镜也无奈了,好像就这样把谢璟琰拉了进来,谢璟琰看重镜郁闷的样子,“噗嗤”一笑,附耳道:“你别怕会连累我,这事查的深了,估计你会被我连累。”
重镜愣住,疑惑地看着谢璟琰,谢璟琰只是摇摇头,示意这里说话不方便,重镜虽然好奇,也只能按捺着。就在这时,二公主谢璟歆派遣人来提醒两位要动身了,男眷们和年纪小的女子留在道观中,分下一半禁卫保护,其余女子继续登山。
来到石阶路上看看,眼前的山道似乎没有尽头,重镜接过水囊喝了几口淡盐水,略作休息,继续前进,众人走走停停,大约过了两个时辰,终于到达了峰顶的鹤云观。
鹤云观的主人是个七十多岁的道姑,平日里只和一位道童住在这里修行求仙,登高的人通常都会在山腰处的长空栈道处被拦下,只有在重阳节会开通栈道允许通过,这几日她和道童会出去云游,并不会出现在人们视野中,而道观也借给权贵作休息处。
重镜一到峰顶,就和谢璟琰扑到凳子上坐下,她早已经是饥肠辘辘,一路上开始大家还有说有笑,此时都是疲惫不堪,全没有了欣赏美景的心情。重镜看了看怀表,是下午一点钟,她们在这里会歇息半个时辰吃点东西,然后就要动身下山了。
重镜念着一年就来一次,吃了些东西,休息得差不多了,便跟谢璟琰说了一声,自己来到道观外面四处看看。她在门口拿起一根拐杖,脚步漂浮地来到悬崖边的松树下坐着,放眼看去,整个渭河平原和黄河景观尽收眼底,现在太阳虽烈,山峰之上依旧能够看到云雾漂浮,重镜不禁赞叹,如果让她选一个地方隐居,她一定选这个,定期下山置办些生活用品,然后整天呆在上面,没有任何世俗打扰,胸襟在这样的环境里也会变得宽广,不愁不会长命百岁。
一个小石子被踢到身边,重镜思绪被打断,回头看去,一个禁卫军打扮的高个子……绝色“女装”男子,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重镜不自禁地抖了抖,虽然面前的人剑眉星眸,俊逸清朗,温润如玉,可是眼神却不是那么温柔的样子,莫非是什么坏人?这里也没什么人,几步之外就是悬崖,若是遇到什么危险,呼救的话会不会来得及……
正当重镜脑洞大开的时候,男子嘴唇轻启,话语不紧不慢,声音晴朗悦耳,“你在想什么?”
重镜石化,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三魂七魄,不禁喊道:“……师久林!”
面前的人笑得如同和畅惠风,“草民拜见康靖王女。”
重镜鄙夷地看了他一眼,说是拜见,却还是炫酷地背手站着,重镜自从确认了眼前的人对自己没安好心之后,不再在他面前继续装友好。
原谅她实在对师久林怜香惜玉不起来。
“我可以坐下么?”师久林来到重镜身边。
“不可以。”重镜看师久林眉头扬起,条件反射地解释道:“你可是男子,和女子太亲近不好。”说罢就想抽自己一巴掌,有什么好解释的!
师久林闻言坐下,靠近重镜道:“我并不在意。”
重镜脸皮一麻,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真是十分受不了这个女尊男卑的世界,是不是女子被轻薄了,还是算作男子吃亏?
重镜正腹诽中,头发被轻轻一扯,重镜忙伸手摸头,有些意外地在发钗处摸到一株花,她瞬间明白那是茱萸,不禁有些好奇地看向师久林,师久林看重镜并不打算摘下茱萸,笑得眉眼弯弯,道:“重镜,重阳节安好。”
离得这么近看师久林,师久林身上的清新药草香味传来,重镜不争气地老脸一红,她忙举袖挡过去,故作镇定道:“嗯嗯安好安好。”
又听师久林轻笑一声,就没了动静。重镜放下袖子,果然周围已经没有了人,仿佛方才的一切都是幻觉,除了……头上的茱萸。
只是,师久林怎么会混进禁卫军队伍,来到了这里?他自己做这一切的可能性很小,那么就是有人带着他来,那么这个人……谢璟琰?谢璟琰带他来干嘛?若说是防中暑会不会太扯?
重镜起身回到道观,打算亲自问问谢璟琰。刚进门就见到大家头上都戴着茱萸,看来登高差不多是完成了,果然一看到重镜进来,秦子裕就挥挥手道:“重镜你跑哪里去了,我们该下山了!”
闻言众人都是一笑,谢璟歆也是笑道:“子裕总是这般顽皮可如何是好?眼瞅着就要成年了。”
秦子裕满不在乎道:“表姐冤枉我了,我这是不拘小节才对。”
谢璟歆生母德妃正是永安侯的弟弟。
重镜想到这一层,忽然胃里一阵痉挛,若是自己有一天为了把谢璟歆拉下马而得罪永安侯,和秦子裕应当如何相处?当初她接近秦子裕是为了谢璟琰,但是一起长大的情分,秦子裕对自己的诸多帮助,若是伤害了她的亲人,秦子裕这种性子,大概会恨死自己罢?
重镜下意识地握起拳头,忽然手背一暖,却是谢璟琰来到了身边,握住了她的手,笑道:“子裕天生大方豁达,我也是十分喜欢她的性格。”
重镜暗叹,谢璟琰都用“大方豁达”来安慰自己了,自己总不能再纠结来纠结去,毕竟自己要走的路,是从很多年前就已经决定好了的,虽然出现了很多自己未曾预料到的问题,比如随着相处时间的变长,重镜已经越来越不能好好当一个旁观者了。
众人略作收拾,便动身开始下山。
在险峻的山峰上,上山容易下山难。重镜扶着山壁,小心地看着脚下的阶梯,一步一步向下,她的前面是谢璟琰,身后是秦子裕,右侧是一排禁卫军保护,虽说走的慢了些,倒是很安稳。
走下三分之一处,重镜看久了阶梯,有些眼花,刚好前面传来二公主命令,说原地歇歇,重镜松了口气,扶着墙壁正欲坐下,忽然身后的秦子裕一声惊呼,一脚滑到,正好踢在重镜的腿上,重镜本来就腿软,当即膝盖一软就要扑倒,前面咫尺之遥就是谢璟琰,重镜忙一推山壁向右倒,原本指望着禁卫扶住自己,却不知道怎么好巧不巧的,禁卫一个后仰,重镜就这样直直地倒向了悬崖。
重镜一眼看到深不见底的山崖,尖叫一声,闭上了双眼,原本以为会这般掉下去,却没有感受到坠落感,一只胳膊拦腰将重镜揽过,一个转圈缓冲冲劲,稳稳停在石阶上。
重镜忐忑地睁开眼,待看到面前的人,不禁瞪大了眼:“师……久林?!”
师久林脸色冰冷,将重镜抱至一边,拔剑指向了倒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禁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