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春与八十春》琇虎

3、第 3 章

　　曰喜怒，曰哀惧，爱恶欲，七情俱。欢乐与悲伤或许可以掩饰，却是装不出来的。失去了心爱的人，或许可以活下去，但不会再有悲伤和欢乐。我连走的日子都没敢告诉他，怕他承受不了，结果还是传来了他气得罢工要来找我，闹了很长时间，乡亲邻里人尽皆知。老同学们都觉得这辈子是我对不起他，在我心中也是认为。当初因为我要工作没有继续上学，他居然也放弃了保送的机会，跟着我一起参加工作，为的是想早日有经济独立的一天可以有个美好的未来。这份期待虽然我们谁也没有明说，却默默地幻想着，藏在彼此心中成为了那艰苦岁月中仅有的一点盼头。人活着不就是要有点希望，有个活头吗？要是连这都不存在了，叫人拿什么度过这日夜的煎熬呢？来到新城市的第一个星期，思乡念人的泪水仍是堵不住。夜深人静正是感情决堤时，无人问津的我把自己锁在了心房中，心中被我建起了一堵厚厚的石墙，没有人会进来，也没有人出得去。我在打算怎样脱离嫂嫂过自己的生活，从没有如此坚定过。我要自己过活，过我想要的生活！解脱，是我为之奋斗的目标！我恢复了在工地的工作，起初很辛苦，被太阳恶毒地晒掉了一层皮，使得我由白皙变成了黑红。来了三个月了户口还没能入上，这让我有了回去的希望。可终究没能敌过嫂嫂，她硬压着办了下来。这下我的心凉了大半，对于回去感到希望渺茫。哥哥还算不错，给我买信纸和他通信，也帮我们传递信件。不得不留在这里的我，只好寄情于工作，对于生活我早已感到无力。

　　哀莫大于心死。这时候有人为我介绍对象，由于介绍人是书记夫人不能推托。其实哥哥希望我跟他的徒弟结婚，还承诺只要跟他结婚每月倒贴我三十块都可以。可我打从心底不愿意，论相貌人品都差得太远了，无论如何我也不可能答应。回去是不太可能了，一方面身在异乡，另一方面在哥嫂怀着不同目的地分别夹攻下度日如年。失去父母已经让我失去了庇护，面对哥哥的固执和嫂嫂的刻薄，离开熟悉的故乡失去了肯跟我站在同一战线的同学朋友们，让我倍感落寞。早已死去认命的心复燃出另一种期待。渴望被保护的心态和想要尽一切努力挣脱命运的欲望越来越强烈。在我苦命沉落的时候，在我彷徨无助的时候，在我背井离乡的时候，在我孤身一人的时候，在我被逼无奈的时候，有谁能在我身边为我遮风挡雨呢？从来不敢奢望的人居然出现了。交往半年后的他使我深信，能使我挣脱这束缚，带我远离这种困境，在困难时能保护我，给我一个完整的家。于是，我决定结婚。不顾哥嫂的坚决反对，接受书记夫人介绍的对象，义无反顾地下了决心。从来都是逆来顺受的我，这次反抗了所有人，包括我的初恋，我决心忘记一切，因为那些都不能够保护我。我不愿再受伤害！我也想幸福快乐的过活难道就不行吗？婚礼时，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却没有出席，这种互不往来的状况一直持续到我婚后一年。生下第一个儿子时，因我生产后病重，无法哺育儿子，想交给嫂嫂代养几个月，确被拒绝，这让我更加痛恨她。

　　“无可奈何春去也，落花时节又逢君。”六十二年未曾相见，来之前我便想过，我爱过的是那个年轻的十八岁小伙儿，现在站在我面前的却是八十多岁的老头，那感觉还会一样吗？又会有什么不一样呢？我期待着人生给予的考验。同学会上，终于见到了他，第一句话就问：“你嫂子还在吗？”“不在了，去年走了。”想起嫂嫂临终前，我去看她，她流着泪对我说：“对不起，这辈子我对不起你，工作也被我弄掉了，恋爱也被我破坏了，我对不起你啊！”“还说什么呢？都老了，一辈子都过去了，都算了吧！”我回答。此后没几天她就走了。她走得并不安心，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或许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倘若她还有命想必还无法意识到吧。我也是在这时才知道她也会感到愧疚，但那又有什么用呢？又能怎样呢？毕竟都过去了。宴会上他一看我就掉眼泪，这么多人碍于面子，我只得开玩笑的说：“你表现可不好啊，一大把年纪了身体也不好这么激动干嘛呢？”于是，我便尽量避免与他独处，连合影都是大家一起照的。年轻的时候都是清清白白的，临老不能落人话柄。一辈子都快过去了，还能怎样呢？后来同学说我对不起他，先甩了人家，害得人家傻等，这辈子因为我没过好。记得当年他死心眼，不相信我已经结婚，直到我把儿子的一岁照片寄给他才让他死了心。那之后他又心灰意冷了六、七年，后来才和低我们一届的同学结了婚，也就是现在的夫人。聚会后我匆匆告别大家，没敢跟他独处就上了火车。回家后，他夫人还来电话问我既然好不容易来了怎么不到他们家坐坐，是不是看不起她。看来这段在现今时代不算什么的初恋却影响了我们各自的人生，尽管我们六十二年没有见面，这份感情确时时出现在我们各自的婚姻中，发酵着，倘若我们的婚姻过得很好的话也许早就淡忘了，今天得聚首不过是谈笑往昔，可惜的是我们没能过得很好吧！唉，人活一世得来不易，每当我与丈夫争执时仍会想到当年的初恋，初恋是一辈子忘不了的。丈夫也一直很介意此事，为此婚后一直不让我回老家。这就是为什么我六十余年不能踏足家乡的根本原因。在儿子一岁半时还因为回家跟丈夫发生争执，最后丈夫说儿子留下，要走你走！我怎么可能舍得孩子呢？以后每当提出要回老家就会被阻止，年复一年，也不再想了，可能是因为丈夫的压制和对这件事的过分在意，更加提醒了我初恋的美好与存在。心底偷偷地怀念纯真的岁月，年轻真好啊，不用承担为人妻母的责任。可以自私的追求自己想要的一切，如今我再次重想当初是不是要错了？我以为的安定、安全的幸福未来是否真的如此呢？如今是否达到了当年的期望？我无法确定，一边儿孙满堂的天伦之乐是实实在在存在的，但心中始终缺少什么？看到同学们都活得潇洒自在，而自己还沉浸在责任中无法脱身。一辈子欠缺的就是无忧无虑的日子，什么时候阳光能够真正的灿烂，花儿能够真正的芳香呢？这也许正是我无法忘怀年轻那段初恋的原因吧。那里有我芳香的年华，有我纯真的感情，更有我开怀的笑颜。

　　我的心真的累了，望着镜中的白发，由衷对自己说一句：“这辈子，你受苦了！”被这一生的辛劳苦难折磨至今，心中却还有一丝期望，期望什么？我不甚清楚，但总还是有挽回之心，希望一切可以重来，可以在正确的时候作出正确的抉择。若有来世，绝不再生为女人！作为女人无论是年轻还是年老，不论是女儿、妻子亦或是婆婆，身份的几经变幻都不曾改变过苦命却又充满期待的女人。这就是女人，丑陋的女人不被容忍，漂亮的女人也会遭受惩罚，任何环境都能生存下来，努力过活的女人。如果可以我愿放弃一切，除了心中的期望。可能正是因为这份不灭的期望，才无法改变生为女人的事实。女人美在期望，期望的女人最美，却要为这份期望付出终生的代价。宿命，女人永远的宿命正是期望，怎样也躲不掉。也许有一天我可以放下，也许有一天所有女人都可以放下，果真如此的话那还能称作是女人吗？

　　再回首，恍然如梦，也许历经生活的过程就是如此起伏，结局也本该如此平凡吧。时过境迁，人远心淡，今生已过也，但愿无来世，大道如浮云，随风各消散。

　　2006.1.5.

　　后记

　　希望大家喜欢我讲的故事，应该喜欢的吧？因为故事本来自于努力生活的你们。在记录这个故事的时候我竟忘了写景，只顾着琢磨人物的心理以及思考在如此情况下做出的行为背景，直到写完才记起。算了，看来烦尘虚景本不该出场扰乱。我是真的很想弄懂人们究竟怎样生活着，为什么而活，并且为之感动，所以才想记录下发生过的一切一切。人生轨迹不可逆转，但求记下这一幕幕故事，不要忘记，或许应该忘记，希望在我们的人生中可以避免，或者处理得更好，找出一条能够确保幸福的道路。这也是读故事的全部意义吧？

　　2006.1.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