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华半生》应四

1、第 1 章

　　荣华半生

　　一个有着明君潜质，对自己严格得刻酷，除了天下苍生脑子里就装不下别的风花雪月的皇帝，和一个除了能生能养以外没别的优点的妃子的关系，除了利益，还有什么能维持？
　　哦，还有身份上的限制。这注定李雅必须小心伺候这位皇帝陛下。

　　说到底，装着天下苍生的皇帝才是个好皇帝，宋雍做得全无错处，怎么后世的人就偏爱用异样的眼光看他呢？情商为负数的皇帝陛下十分疑惑。
　　同样，即使被身份限制着也依旧骄傲如昔的李雅对此毫无异议，只是被烦到只能在心底躁一把时，免不了怨念一把。我堂堂一二十一的穿越者，怎么就混到了这地步呢？未来的太后想到。

　　天命二八年，已故大行皇帝同刚上任的太后，名义上的夫妻俩，竟然也只暧昧了多年，何其可笑！
　　李雅倒无多感，说到底啊，她当皇帝老婆的时候最高的封号也只是贵妃，也就是个妾！在这封建礼教压迫人的时代，从来没有对等的身份，谈甚情，说甚爱？

　　他俩忙都忙不过来呢。一个要对付朝政臣子，一个要对付后宫妃子。
　　不过，夫妇搭档，干活不累。两个人渣在发现对法的价值后一拍即合！我帮你从妃子那表达意思攻击对象，你意思意思帮我除掉几个看不顺眼的人的外家。
　　看吧，一个得费心尽力，一个只意思意思就好。就这样，李雅还得对宋雍感恩戴德呢！就是宋雍不需要，李雅不在意，她心里也不好受。
　　人人平等，就是在二十一世纪也只是个神话。

　　皇帝陛下宋雍在他二十四岁时遇到她，直到他四十八岁时，不再相见。
　　他俩之间，究其一生也没有爱。
　　莫约开始是有的，但那点如二十一世纪夜幕中微弱星光般的爱意，早被利益这头恶兽吞噬干净。

　　究竟是谁规定皇帝一定要爱上妃子的？还是因为她是女主？
　　这是陛下规定的么？很显然不是。在我大应朝后宫里，陛下说的话就是规则。

　　“朕要有一个儿子，朕要有一个皇子，朕要有一个太子，朕……需要一个未来的皇帝。不，不止一个，朕要有很多孩子！他们，必须是优秀的！”

　　不得不说，李雅在第一次听见皇帝陛下说这话的时候心里还小小地荡漾了一把。可之后，陛下很快就打破了她的臆想。

　　“如果你能做到，那么你将会是朕的皇贵妃，乃至大应未来的太后。”

　　在李雅初丧子，只觉没有权利什么都办不到，甚至连自己的儿子都照顾不了，也是李雅最需要权力的时刻，陛下如此说道。
　　宋雍的语气平实得仿佛其所言之事必能成真……好吧，这就是事实，在皇帝陛下心底这就是！而被皇帝陛下感染到的她居然也有几分认同与跃跃欲试。
　　李雅在心底咆哮，她就知道宋雍这人是个情商负数的渣！是什么叫他觉得她乐意当一个寡妇的啊！就算是天底下最大的寡妇也不行！

　　很多年后，李雅满足且成功地做了天下最大的寡妇，彼时，她感慨着年轻的自己竟对那无情的皇帝怀着一份爱慕。
　　如同二十一世纪的星光般稀少到能叫人珍惜的爱意呀，被陛下那不解风情的人就这样打破。那合该令人珍惜的稀疏星光也只能是稀疏的了。

　　最是无情帝王家。
　　陛下的后宫里永远不缺能为他生儿育女的女人，也不缺爱着他的女人，只是他爱的女人，从未存在过。

　　哀家，为何不早些看透呢？
　　六十八岁的太后心台依旧清明，从她为了自己的孩子而染上鲜血开始，她的手就肮脏不堪了，纵是如此，她亦不悔。

　　至少她是成功的那个。
　　而不是如同昔日高高在上的常贵妃娘娘一样，在荒凉的西华宫里，顶着梅妃的称号，一遍遍用手指梳理着那不再乌黑的发，用不再柔嫩的手沾了染料轻轻地染着色，只为那头曾被陛下夸过的发。
　　是了，她疯了。她可不就是还做着昔日的梦么？
　　梦被陛下借她的手敲碎，可常寒却执着地不愿醒来。又或者是陛下借着她的手敲碎的？可这有区别么，或许梅妃觉得是有的。

　　李雅不是好人，常寒害死了她的孩子，她就定要报复回来。
　　李雅知道忙碌的陛下很多时候没心情理会这后宫里的佳丽三千，可却会在后妃们越界时插手。
　　借力打力，对她这艰难活下来的朱门庶女来说有什么可难的？

　　李雅决心报复常寒，她夺了她的地位，夺了她的荣宠，甚至让她承受极大的羞辱，李雅改了那傲慢无比的女人的名字。
　　常晗啊常晗，从今日起你也就是常寒了，你便就如奔月的常羲一般疯魔着独守广寒宫吧，直至老死。

　　×××

　　长乐宫

　　李雅斜慵懒闲适地倚在矮榻上，手握拳撑着下巴，沉浸在回忆里。
　　那是什么时候呢，莫约是三十年前，她刚产子，被长居病榻又厌恶贵妃的皇后封为李妃。她一点也不高兴，德妃看她的眼神越来越渗人了，而且……

　　她的长子见喜了。

　　那个孩子直接被抱到了幽冷的偏殿里养病。
　　李雅哭，李雅闹，李雅第一次抛下她所谓的现代人的骄傲，跪下来求那无情的君王同皇后。
　　上座的女人们一个个面露哀色，可神情中免不了透露出几分幸灾乐祸。
　　她们交头接耳地诉说着她的悲哀。那虚伪的面容，简直是在嘲笑她、鄙弃她以及她的孩子！
　　李雅低着头垂泪，她觉得这几乎是她这辈子最难堪的时刻了。

　　——‘可到了如今想想，其实也没什么呢，这世上的事呀，一旦度过了，回头看看，也只是事了，都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经历而已。’年迈的太后如此想道。想着，换了个更为正经的姿态，继续陷入回忆中。‘人老了，总免不了爱回忆过去呢。’

　　初得消息时，李雅总免不了怨天怨人。
　　那么小的孩子，他刚出生时李雅拼了命睁开眼看了他一眼，李雅知道，再不看就没多少机会了，或许只有到了年关时才能见上一面？自己的孩子啊，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得抱给别人。

　　‘没事，忍，我再忍，迟早……’

　　可结果呢，李雅以为常晗起码是有理智的，可她究竟是怎么照顾她的孩子的？！对，她不会下手，出身高贵又傲慢美艳的贵妃怎么会亲自下手呢？可常晗她好歹看顾一下啊！！！若是、哪怕是百忙中看一眼她的孩子也好啊，那样、那样他就……
　　想着，李雅又是抑制不住地嚎啕出声。

　　许是被烦怕了，君王允了李雅去照顾她和他的儿子。
　　这并不是宋雍的长子，无情的君王前半生有很多子嗣，只不过大多幼年丧命。这样的事经历的多了，他几乎以为自己也习惯了，没想到在此刻看着李雅毫无风度的大哭，心底也隐隐的抽痛。
　　宋雍原本从容敲击桌子的动作顿了顿，引来了贵妃的侧目与皇后苍白但温和的询问。

　　其实这已经不错了，小皇子还有人照顾，有人伺候，还有太医医治。若是宫人见喜，怕直接就丢到偏僻的荒园看管着，熬过了，那叫有福的；熬不过，也就一张席子裹了罢。
　　李雅逼着自己想通，逼着自己冷静，她忍耐着心底的不服，含笑感谢君王的恩赐。
　　至此，也算是认清了现实。
　　……

　　×××

　　农霞殿

　　李雅带着佘半夏同极为侍女匆忙进了农霞殿，农霞殿据说原是前周废太子姬似少年之处所，在他病故后就一直荒废了下来。
　　说来也巧，姬似病故后，他的子嗣几乎也病死了，这太初朝的东宫诸人不是外放，就是因着各种意外亡故，最后也只剩下个年幼不识人的小婴儿。

　　这地界原叫什么不可考证，不过之后住在这的主人家几乎都没好运势，久而久之这儿也就荒废了，到了本朝就叫做农霞殿，即使是一般侍者也知道这是处偏僻的地方。
　　只如今，已完全看不出前朝诗歌里那大气奢华的宫殿。

　　李雅垂眸，静听着佘半夏打探来的消息，身子无声愤怒地发颤。
　　“娘娘，娘娘，……我的好小姐，你别气啊，别气！要是你都出事了，小皇子该怎么办呢？”佘半夏哽咽道，说着竟也哭了出来。

　　“我以为……这时候李家好歹也该出出力的！那、那也是爹的外孙子啊！”就算家里不稀罕参合宫里的事，那么她的孩子就定是弃子了吗？

　　‘我的儿子，我的儿子啊！我绝不能让他有那般悲惨的命运！’

　　李雅在心底恨恨地发誓：‘不！我会掌控命运的，我的，我的孩子的，如今、嘲笑我的、每一个人的！’
　　……

　　×××

　　未央宫

　　“你的儿子是个有福气的。”皇后抱着大病初愈的孩子笑道。

　　那孩子至此被命名为宋容，如今正精神的在皇后怀里咿呀咿呀地说着除了他自己谁也听不懂的孩童话语。
　　李雅笑着应是。其实谁想要这份福气呢？当母亲的，自然更希望自己的孩子活得好好的。
　　可她甚至没有一个做母亲的资格，母妃——她若一辈子这么卑微地活着，或许致死也只能这么被自己的孩子呼唤。

　　是的，她的长子最终活了下了，而德妃则“病死”了。
　　可她的长女却是真的被常贵妃害死了。
　　深爱着宋雍的贵妃，如何忍受得了君王对他人的关注呢？

　　可她真的太傲慢了，她始终没有明白宋雍需要的是什么。或许她是清楚的，但常晗可笑地认为宋雍对她的喜爱完全胜过了宋雍对子嗣的需要。
　　……

　　×××

　　长乐宫

　　太后的眼神里蓦得射出一道精光，她雍容地整理者自己的妆容，这对她并不陌生，只这几年做得甚少，一下子竟有些生疏。
　　她对镜梳妆，柔和着眉眼，从铜镜里望向她身后的女人，那是跟了她大半辈子的嬷嬷，太后缓慢地说道：“宣陛下同熙王、郑王、吴王、谦王、陈王来吧。”
　　嬷嬷双手摆于身侧，敛目垂眸道：“是。”

　　“啊……你也去见见小杨儿吧，就宣哀家的懿旨。我的好姐姐，你合该有人守着后半辈子的……”

　　这小杨儿却是老嬷嬷佘半夏长兄家的孩子，而后被当时还是贵妃的李雅下令将其过继给她。
　　那孩子后来成了当今陛下年少时的伴读。儿子被宋雍抢走，还不能疼宠，只能严着来，李雅当时的一腔母爱全给了这个一本正经地板着张脸的小孩。

　　如今，他嚣张跋扈，仗着皇帝的恩宠竟不把皇家威仪当一回事，结党营私，直至被皇帝关进了大牢。
　　其实，他也就是把皇帝当成了当年的容王爷——那个与他关系甚密的人了。
　　可这在如今依然也是唯一把皇帝当容王宋容看的人，却被那自古都是负心薄情的皇帝亲手罢去了官职！

　　可太后一贯是支持自家儿子的，如若不然，也不会在陛下亲自来解释之后沉默了。
　　自己疼了几十年的，终归不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终归啊，不是自己下的蛋！何况，他的确傻！认不清自己的身份，贪图权贵就是个错！

　　不多时，太后的眼里就里有了些泪，她对这位陪着她近乎一生的嬷嬷，比大多人好得多。
　　老嬷嬷佘半夏从她小时候就是照顾她的丫头，在朱门大户里，身份称得上主人家的耻辱的孩子，在那最最讲究规矩的地儿，除了最基本的待遇以外得不到什么，可这就足够了。
　　而那小丫头之一陪着她进宫，生孩子，升位，或许还要到老死。
　　对暮年的太后来说，她不介意在死前在求求陛下，就为这老姐姐，死后还能有人送终。

　　太后有些怨念，不是对着自家儿子，而是她的陛下。便是如今，她才能犯上地叫一声她的陛下！

　　而现在，太后要看看她的孩子。她最爱的孩子。
　　在说完遗言后，她调皮地笑道，看上去就像个普通的慈祥的老太太，“人老了，就是心软。”
　　也不知在说谁了。

　　荣曦太后李雅，和应宣帝宋雍暧昧了十几年，可偏就是没越了界。
　　母凭子贵，子凭母贵。她前半生坎坷，后半生荣华。
　　她的一生，前十六年里没有他，遇见他之后的二十四年历经风雨，最后的二十八年，如他所说，荣华半生。
　　陛下没骗她。

　　这很好。

---

作者有话要说：　　见喜：出天花
大行皇帝：中国封建社会对皇帝死后且谥号未确立之前的称呼。
姬似：我上一篇架空耽美的主角……嘛，就是表示这两个朝代是连在一起的。
然后，看开头宋雍陛下提起“后世的人”就知道他俩在地府肯定有相会啦Ｘ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