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被字》佟晓璋

24、【输赢】

　　小雨很自然地挽起纪敏行的胳膊，纪敏行倒是一直没有松开颜妍的手，可是也没有再拒绝小雨，他们三个人一起向包厢里间的座位走去。

　　隔着纪敏行，颜妍的视线越过他的肩膀，可以看到小雨的侧脸。她酒红的长发挽成一个髻，松松地盘在脑后，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她的五官很立体，高挺的鼻梁，尖尖的下巴，明眸皓齿，美得一眼灼人。明明是消瘦的脸型，可是两颊都有深深的酒窝，笑起来说不出的明丽动人。再配上那件考究的法式披肩，整个人显得既成熟又娇俏。颜妍看着她，不知不觉的，就缓缓低下了头。

　　包厢并不大，几步就走到了座位那里。颜妍这才看见，陈耳东已经坐在一个临窗的位置等着了。本来他手里夹着一支香烟，看到他们过来，马上把烟熄了，没有说话，只是随意对颜妍笑了笑，算是打过招呼。

　　餐桌是椭圆形的，要两两对坐。小雨解下披肩，正要在一个空处落座，纪敏行已经帮她拉开陈耳东旁边的那把椅子，接过她的披肩搭在椅背上，对她点头一笑，还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他这样和她拉开距离，却偏偏做得滴水不漏。小雨不满，却也只好坐在那里，手上随意捏着餐巾的一角，面无表情地问：“敏行哥，我记得你最烦那些假洋鬼子做派了，怎么现在倒学会给女孩子拉椅子了？”

　　纪敏行一边帮颜妍脱下大衣，一边笑着说：“你在国外呆了四年，都成了小洋妞了，我当然也得学学绅士做派了。”

　　这句话倒让小雨笑了一下，可是纪敏行安排颜妍坐在他身边，马上接着说：“要不然，我怎么做你大哥啊？”

　　大哥……多么狗血又无奈的称呼，看似亲密无间，实际上是咫尺天涯。

　　小雨的眼神一黯，才勾着唇角冷笑了一下，一旁的陈耳东马上出来打圆场：“小雨刚不是喊饿吗？现在人也齐了，点餐吧。”

　　他说完，就朝门外喊了一声。服务生就候在包厢门外，听见客人叫，马上就进来了。点餐之间，按照西餐的惯例先上了面包。但是四个人各怀心事，谁都没有动，只是低头看着菜单。

　　高档的西餐厅，连菜单上都是精致的轧花。颜妍看着上面一串串长长的法文，有些尴尬地咬了咬嘴唇。她正有点不知所措，一只大手伸过来接了她的菜单，随手合上扔到一旁。她抬眼看到纪敏行含笑的眼睛，他转脸对服务生说：“这里有什么特色菜，先给介绍一下吧。”

　　服务生还没说话，小雨就接了口：“你不是最爱吃这里的剪鹅肝吗？还介绍什么？”

　　纪敏行说：“以前的确觉得还不错，不过后来很久没吃过西餐，都忘了什么味道了。”

　　“忘了？”小雨还是笑着，可是眉毛轻轻一挑，带着挑衅的神情问，“食物的味道可以忘，是不是人也会忘？”

　　纪敏行当然明白她的话外音，他一双深邃的眼睛望着她，平和而真诚地说：“人当然不能忘。你看看，你这一回国，我和小二这不是就马上想着给你接风了么？”他说着，偏头看了一眼颜妍，“我还带着你嫂子一起来了。”

　　他那一句“嫂子”让她格外不舒服，连伪装的笑容都瞬间凋谢了。包厢里的气压马上有点低，陈耳东又咳嗽了两声，“说点餐呢，怎么又聊上了？先吃饭，等上了茶点再聊天。”

　　他这么一说，小雨也就拿起菜单随意看了一眼，对服务生说：“要海鲜汤，还有一份鱼排，四分熟的。”她说完，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纪敏行，“我的口味倒是一直没有变呢。”

　　纪敏行只是微笑，并不接话。

　　陈耳东咂了咂嘴，指了一下小雨，对服务生说：“我和这位小姐的一样，也要海鲜汤和鱼排。”

　　服务生连忙低头去记，纪敏行问颜妍：“你爱吃甜的，要个奶油蘑菇汤好不好？”

　　颜妍是第一次吃法国菜，并不知道那个汤是什么味道，只好点了点头。

　　纪敏行又说：“你的体质偏寒，吃一些红肉比较好，再要一份羊排吧。煎成八分熟，不会很腥的。”虽然是询问的口气，可是他并不等颜妍同意，已经自顾自地叫服务生记下了。

　　有时候，霸道并不是因为不尊重，而是因为太了解。因为知道她需要的是什么，所以才敢不问她愿不愿意，就肆无忌惮地给她一切。能拥有这样一份霸道而温柔的爱情，是多少女孩梦寐以求的？

　　可是对于她和纪敏行的感情，颜妍有太多的不确定。也许在外人看来，找到这样一个男朋友，那是做梦都能笑醒的好事。但是只有她自己明白，她是付出了多少勇气，下了多么大的决心，才决定和他在一起。

　　可是现在，他们在一起才没多久，就出现了林幼雨。这个强势而优秀的情敌让她措手不及。她对她并没有表现出多少敌意，却是比敌意更让人难堪的漠视。吃饭的时候，小雨的目光时不时望向纪敏行，偶尔有一眼瞟到颜妍，也是殊无恋恋。仿佛她根本就不存在，仿佛她根本就不值得她去敌视。

　　琉璃木的法国菜很正宗，味道自然不错的。包厢里的环境也很好，但是颜妍坐在那里，却只觉得如坐针毡，这一顿饭也吃得味同嚼蜡。

　　吃饭的时候，四个人都没有说话。包厢里只有刀叉碰到盘子发出的声响，还有微不可闻的吞咽声，安静得有些诡异。

　　纪敏行只是低着头，神色自若地吃着盘子里的羊排。两个女孩子也都低着头，根本看不出表情。陈耳东忍了一会，实在受不了这个诡异的气氛，就叫了艺师来拉小提琴。于是包厢里才总算有了一点别的声音。

　　琴声优雅，烛光摇曳，气氛安静，表面上看，包厢里的气氛还是很融洽。颜妍以前没有吃过西餐，礼仪什么的都是前两天在网上查的。她又想在小雨面前表现好点，怕给纪敏行丢脸，所以这顿饭吃得简直是小心翼翼。

　　用过主菜之后，服务生端上咖啡来。颜妍看到陈耳东喝咖啡，这才端起杯子抿了一口。杯子还没放下，纪敏行突然俯首到他耳边，轻声问了一句：“觉得苦么？要不要再加点糖？”

　　“啊？”颜妍被他吓了一跳，猛地一抬头，手上一抖，浓黑的咖啡就溅了出来，洁白的桌布上染了黑黢黢的一片。颜妍脸上立刻一阵火烧，手足无措地一下子站起来，结果把整杯咖啡都带倒了，泼得她满身都是污渍。

　　琴声悠扬的包厢里，她不大不小的一声惊呼显得格外突兀。艺师很快停下来，包厢里只剩可怕的安静。

　　纪敏行也连忙站起来，拉着她的手问：“怎么了，烫着没有？”

　　陈耳东在对面，也不由站起来向颜妍这边看。只有小雨气定神闲地坐在那里，用小银匙有一下没一下地慢慢搅拌着咖啡，那动作从容又优雅，和颜妍的狼狈相比，简直判若云泥。

　　情敌面前的狼狈就是最大的难堪颜妍把头低得不能再低，长长的刘海遮住了泪眼朦胧的眼睛，她没有说话，只是用力摇了摇头。

　　偏偏这时候，小雨也站起来，伸手递给她一块丝帕。她顿了一下，还是礼貌地接过来，低声说了一句：“谢谢。”

　　小雨无所谓地坐下来，轻轻一耸肩，“不用谢。我给你帕子，是让你收拾干净一点。要不然等会出门的时候，我怕我们三个会太丢脸。”

　　“小雨！”纪敏行终于忍无可忍，低声对她吼了一句。

　　“怎么了敏行哥？”小雨却不在乎，貌似无意地抿了一下额前垂下的碎发，却露出鬓角那里的一痕旧伤。

　　那年她受了伤，因为他……都是因为他……纪敏行抿了抿唇，责怪的话到底没办法说出口。他低头看了看沉默的颜妍，揽住她的肩膀说：“咱们先回去。”

　　他说完了，搂着她就向外走。颜妍已经镇静一些，她吸了吸鼻子，还是回头对小雨和陈耳东说了一声“再见”。

　　等到他们两个人出了包厢，一直平静的小雨再也忍不住，抓起桌上一只烛台就摔到墙上去。上面的花烛还燃着，顿时火花熄灭，蜡液飞溅。

　　陈耳东一瞪眼，连忙用身子护住她。沸腾的蜡液落到他脖子上，烫得他倒抽一口凉气，他皱着眉问：“小雨你疯了？”

　　小雨用力甩开他的胳膊，喘着粗气说：“我疯了，我就是疯了！我不明白，那个颜妍，那个只会装可怜的颜妍，我到底哪里比不上她！我和她比，我明明样样都赢，可是为什么我还是输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