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被字》佟晓璋

2、【铭记】

　　纪敏行是在见过很多次之后才记住了颜妍。可颜妍，却是在第一眼的时候就记住了纪敏行。倒不是所谓的一见钟情，只是因为纪敏行这样的人，实在有资本让人过目不忘。

　　颜妍还记得，那是她到幼儿园工作的第一天。虽然在学校里的时候，老师什么都教过，可真的面对一群不懂事的小孩子，她还是有点应付不来。小家伙们在家里都是娇生惯养的，到了幼儿园，有吵着吃肯德基的，有闹着要回家的，有和别的小朋友抢玩具……总之是把颜妍忙得焦头烂额。

　　好容易到了下课的时间，颜妍看着家长们陆续把孩子接走，幼儿园里就剩下一个小男孩。小男孩不哭也不闹，只是拉着她的衣角说：“老师你先别走好吗？我一个人在这里等，会害怕的。”

　　小朋友没有被接走，她当然不能走。她的记性很好，已经记住这个虎头虎脑的小家伙叫闫建飞。于是蹲下来问他：“建飞，你妈妈怎么还不来呀？”

　　小建飞嘟着嘴说：“妈妈出门去了，一会爸爸来接我。”

　　颜妍就摸摸他的小脑瓜，“那老师陪你一起等，好不好？”

　　小建飞点头，“好！”

　　于是一大一小两个人就站在幼儿园门口等着，一直到天擦黑的时候，才有一辆奔驰车飞速开过来。那辆车“吱”的一声快速停住，紧接着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就急急地从车里钻出来。

　　那个男人个子很高，步子又迈得急，两三步就走到他们跟前。小建飞远远地喊了一声“爸爸”，松开她的手就扑进那个男人怀里去。男人一把将小家伙抱起来，在她面前站定，大方地朝她伸出一只手，“是建飞的老师吧？你好。”

　　“呃，你好。”颜妍先应了一声，一抬头，目光就撞进他深不可测的眼睛里。她迟疑了一下才伸手和他握住，他的手掌温厚，可是并不粗糙。只有虎口那里有一层厚茧，轻轻地硌着她的手，又硬又暖，有一种说不出的触感。

　　那时候颜妍对纪敏行一无所知，当然不会知道他曾经是优秀的特种兵。而虎口上的茧子，正是当年长时间握枪留下的痕迹。

　　颜妍本来就腼腆，再加上大学读的幼教专业，身边都是女孩子，很少和异性接触。面对这么一个成熟的男人，尽管只是礼节性的握手，她还是有些不自在。而且这个男人身上的气场太过强大，尽管声音很温和，直觉中，她竟然有一点莫名的心慌。

　　好在他轻轻摇了两下就放开，接着说：“我过来之前临时有个会，就给耽搁了。让你陪着他等这么久，不好意思啦。”

　　颜妍礼貌性地微笑了一下，随着就低下头去，“没关系，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男人点了点头，也不再跟她多说，带着小建飞就走了。直到他转过身，她才抬起头来，不自觉地打量起他的背影。修长，挺拔，劲瘦，走路的时候，步子快而稳健，带着一种儒雅的张扬。

　　张扬，而不招摇。这是一种多么难得的气质。

　　颜妍看着建飞的小脑袋趴在男人的肩头，呲牙笑着朝她挥手，她也就笑着朝小家伙挥了挥手。初秋的暮色里，男人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尽管并不了解他，甚至她都没看清楚他的脸，但是见过一面之后，她就记住了这个被小建飞叫做“爸爸”的男人。

　　之后的日子，颜妍几乎每天都看到他来接建飞。有时候他会简单地和她打个招呼，有时候连招呼也不打。但是每见一次，她对他的印象就更深一些，也更好一些。

　　当然，那时候她对他的好印象，和爱情这样的字眼扯不上半点关系。且不说他已经是一个五岁孩子的爸爸，即使他没有家庭，看他的举止穿着，和她也完全属于两个世界。她看着他，就像看着电影屏幕上的明星。那一种优秀，是陌生而遥远的，和她的生活没有半点瓜葛。

　　那时候的纪敏行也想不到，他在商场上摸爬滚打了好几年，聪明的，妩媚的，强势的，娇艳的，见过各种各样优秀的女人之后，竟然会栽到这么个清水小丫头手里。

　　他开始对颜妍有比较深刻的印象，是因为小建飞的一次意外。

　　那天他正在开会，秘书突然进来告诉他，幼儿园来电话，说是他儿子磕破了头。他一听就急了，扔下手里的文件，连解释都来不及，撇开一屋子的人，抓起搭在椅背在上的外套就冲出了会议室。

　　他的车速快，飞车赶到医院的时候，幼儿园的车也才过来。看到颜妍抱着孩子急匆匆下了车，他也立马冲过去。一看小建飞满脸是血，紧闭着眼睛已经晕过去了。他急得眼睛发红，二话不说，劈手就把孩子夺过来。

　　颜妍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一抬头看到他冷冽的眼神，解释的话也生生咽回去了。只稍微一个发愣，回过神来的时候，纪敏行已经抱着孩子进了医院大门。她连忙小跑着跟上去，纪敏行冷冷地斜了她一眼，怒气冲冲地吼：“你们是怎么照顾孩子的！”

　　颜妍被他吼得一个发愣，只低头跟着他不做声。他还想说什么，到底有点不忍心，强把怒气忍下来。到了急诊室的门口，他直接用脚踹开了门。一个医生迎出来，还没问话，他就心急火燎地说：“孩子碰到头了，流了好多血，您快给看看。”

　　医生欠身让他赶紧进门，颜妍也想跟进来，他却突然回过头来，“你别进来了！”看到她的眼圈有点红，才稍微放轻了语气，加了一句，“人太多了影响医生看病。”

　　急诊室的门“嘭”的一声在眼前关上，颜妍坐立不安地等在走廊里。刚才她心急孩子的伤势，并不觉得什么，现在静下来，才感觉左肋那里疼得厉害。她捂着胸口坐在走廊一边的休息椅上，正好刚才跟他们一起来的刘副园长停好了车赶过来，一看见她就问：“那个孩子呢？”

　　颜妍忙着又站起来，她疼得直想抽凉气，却皱眉忍着说：“在急诊室里，他爸爸陪着呢。”

　　“哦。”刘副园长点了点头，虽然不像颜妍那么紧张，可是出了这种事，要是孩子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他也是不好交代，况且，这个孩子的家长，看起来还是很有身份的人。他焦躁地在原地转了个圈，回过身才发现颜妍满头是汗，脸色也白得可怕。这才问：“小颜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颜妍勉强摇了摇头，正好急诊室开了门，看到纪敏行出来，她忙着凑上去，“建飞没事吧？”

　　纪敏行的口气仍然生硬，不过比起刚才的暴怒，已经稍微平静一些，“医生看了，说外伤并不严重，应该没什么大事。不过保险起见，已经有护士抱着他去做脑电图了，看看有没有脑震荡。”

　　颜妍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自言自语一样说：“没事……没事就好。”

　　一边的刘副园长也过来，点头哈腰地朝纪敏行伸出手，“这位先生，实在是对不起，出了这样的事，全是我们的失职。孩子的医药费用，一切都由我们来承担。”

　　纪敏行冷着脸，象征性地伸手和他握了一下，只是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句：“等脑电图结果出来再说吧。”

　　刘副园长就连连点头，“哎，哎，先等结果，等结果。”

　　纪敏行的眼睛一向很毒，谁是真的关心孩子，谁又是在担心自己的饭碗，他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位刘副园长那一脸的世故，第一眼就让他很不爽。不过说了两句话，他就偏过头不再看他，转脸问颜妍：“到底怎么回事？建飞怎么受的伤？”

　　颜妍低头攥着衣角，垂下来的头发遮住已经冷汗淋漓的脸。她忍着疼说：“建飞滑滑梯的时候，护栏突然松了，他一下子就掉下来。我赶紧过去接着，虽然没让孩子落地，不过摔下来的时候，还是让他磕到了头。”

　　说到最后，她的头垂得更低，见纪敏行沉默，她咬了咬嘴唇接着说：“闫先生，我实在是对不起……”

　　纪敏行看她那样子，突然有点心软，再加上小建飞估计没什么大碍，气也就消了一半。他担心着建飞，倒没注意她的称呼，只是摆了摆手说：“算了。幼儿园的设备不好，这也不能全怨你。”

　　刘副园长就有点心虚，忙着说：“是。是。我们的设备的确有些陈旧，回去之后一定尽快修缮更新。”

　　“嗯。”纪敏行不冷不热地哼了一声，看也不看那个刘副园长一眼，只是低头整理着自己的领带。他出来得急，外套已经随手扔在车里，领带被他扯得七扭八歪，白衬衣上还沾着建飞的血，那样子着实有两分狼狈，却显出一种不羁的帅气。

　　因为低头的动作，他这才注意到旁边的颜妍一直捂着左胸，像是受伤的样子。于是皱着眉头问：“你怎么了？”

　　颜妍猛地一抬头，“啊？问我吗？”

　　他瞬间看清楚她满脸的汗水和苍白的脸色，有些紧张地走过去，“脸色这么差，是不是哪儿不舒服？”他是个不拘小节的人，看到她一直捂着左胸，就想拉开她的手亲自看一下。

　　颜妍被他的动作一惊，猛地一闪身子，突然疼得钻心，再也忍不住，一下子弯腰蹲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