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曲》妖妖子

52、最终卷

　　上官慕薇的死讯很快传遍了江湖,只不过对上官慕薇的死因语焉不详,人中麟凤的辉煌就此破灭,就连舒柔在听完之后都喃喃低语,不可能,不可能.秦陌湮刚回到庄中,不知从哪里听到这个消息的商风袅不顾一切的硬闯出了被软禁的房间,直冲到秦陌湮的身前,用那张丑陋无比的脸怨毒的大笑着,秦陌湮这就是报应,你不是爱着那个上官慕薇么,怎么连她的命你都保不住,连她的尸骨你都看不到,这就是老天的报应.说什么爱慕,最后还不是让她躺在了山崖下.上官慕薇那个贱人白白为你丢了命,报应,真是痛快的报应.
　　秦陌湮微笑着看着这个昔日曾为天下第一美人的女子,慢慢俯下身去,看定她的脸,微笑着说道,是啊,她死了,可是不还有你么,不还有你陪着我在这个人间地狱么,我艳——绝——天——下的秦夫人啊.
　　他在艳绝天下这几个字上加重了语气,商风袅一听到这几个字就发出一声嘶嚎,猛的伸出手想要抓住秦陌湮的衣袍,秦陌湮却在她还未触到时后退了一步,嫌恶的一皱眉,把她带下去.
　　他已经变了,舒柔望着嘶嚎着被人拖下去的商风袅,再望向秦陌湮,心底却有这样一个声音,从万剑庄带回逐鹿的秦公子已经变了,连他心性里最后的一丝柔情都被抽干了,现在的他,变本加利的狠毒无情.都说英雄多寂寞,但是他的寂寞就真的要如此彻骨么,上天到底是待他薄淡还是不薄,为什么在给了他那么多的辉煌后却偏偏带走了一个上官慕薇,舒柔不禁一声长叹,人中的麟凤,自己初入暮合山庄时所见到的他们,一个在覆岚楼里一个在回廊下,步莲廊里的良辰美景,并辔同游的往昔时光,铁血征战中一路走来的两人,终还是变成了独行.
　　而秦陌湮却是低低的说道,我们所做的事情,没有一样不是对的,因为如果我们软弱了,被袖手旁观的嘲笑着的就是我们,我不要,我要在被嘲笑之前就先嘲笑对方,我不要被摆在可怜者的位置.你不就是因为软弱了,才落得这个下场的么,软弱和慈悲,对我们来说,对身处江湖的我们来说,就是末路.
　　山庄里的牡丹花又是到了盛开的时候,姹紫嫣红,花开得果然比去年更好,四年前他们都还在各自说着,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果然是一语成畿,垂杨紫陌洛城东,总是当年携手处,游遍芳丛,那曾经携手同游的两个人现在终于是天人永隔.
　　对着飞絮阁前盛开的牡丹花,秦陌湮也喃喃吟道,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昔日她曾立于牡丹花下,今昔花开人不见,秦陌湮却依稀看到花丛里有个烟绿罗裙的年轻女子,手里掂着一支牡丹花插在鬓角,然后转过眼来望着他微笑.
　　他忽然觉得一切仿佛就是一场梦,而他的心觉得刺痛,痛得他不得不蹲下身去用手抵着唇,发出落拓的大笑声.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莫大的悲喜都这样渐渐散去,他还是秦陌湮,还是人中之龙,暮合山庄的庄主,现在更是逐鹿盟的盟主,霸业更胜从前,叱诧风云脚下白骨成堆,上官慕薇没有说错,那是他人生中的颠峰,她能为他带来二十年的荣耀,谁都争不过他.他因断失了心底的柔情相思而得到了空前的霸业,他忽然想冷笑,莫非这就是他最后的归路.
　　覆岚楼中的侍女惊恐的前来请罪,庄主书房的那只相思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一夜死去,侍女们知道那是庄主心爱的东西,诚惶诚恐的跪着请罪.那只鸟叫什么?秦陌湮听完侍女的话突然问道.
　　回庄主,奴婢认得那只鸟,是相思鸟,年轻的侍女颤抖着说道.
　　相思鸟,秦陌湮低声重复道,相思,相思,他突然大笑起来,相思,人都不在了,相思果然也一夜死去.
　　人如相思,原来那只鸟,竟是叫做相思鸟.它在他最为思念她的时候飞入,然后又在她彻底离去的时候,一夜之间死去.
　　他是该为她流泪的么,他的心痛得像是在撕扯,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一滴眼泪都流不下来,他是秦陌湮,他是霸主,他永远不应该掉泪.
　　从那天以后,秦陌湮时常在身侧点起一料侍女们从未闻过的香料,香气清冽而浓郁,那是秦陌湮花了十万黄金买下的香料.香名返魂,是关于一个帝王的爱情旧典,秦陌湮日日夜夜被那种香到极至而变得痛入心扉的香气所包围,他就看着那些缭绕的烟雾慢慢的淡去,伸着手指像是想要挽住些什么.
　　拚今生,对花对酒,终还是为伊泪落

　　第十卷尾声

　　自那之后,暮合山庄横扫江湖如日中天,达到了空前的辉煌显赫,秦陌湮人中之龙的名声也更胜从前,人们已经习惯了改称他做人中之龙,似乎连他们都要忘了从前的人中麟凤,那个关于一个叫上官慕薇的女子的往事.
　　江湖中眨眼白骨满地,风起云涌,一个死去的人无论曾有多大的辉煌,最后还是不免如灰一般被轻轻吹去.时光足够的漫长,遗忘是在片刻间的事情,最是无情.
　　后来震动江湖的是另一件事情,碧云宫的宫主柳碧在二十岁那一年与暮合山庄联姻,娶了暮合山庄新继的副庄主,秦陌湮收的义妹,一个叫做秦玉帛的少女,终于也借着秦陌湮之力脱了四皇子的钳制.碧云宫与暮合山庄彼时已是江湖两大巨头,他们的联姻无疑昭示着新一轮的杀戮和征战已不远矣,他们任由着自己的野心瓜分着江湖,变得更加的无所顾忌.

　　秦陌湮在覆岚楼的书房里,坐在椅子上,看着香炉里冉冉升起的烟雾,絮絮的说着,这些年里的丰功伟绩,他说着,慕薇你知道么,就连沈天都在哀叹,当年错把逐鹿与了我,反而助长了我的野心,给江湖带来了更多的杀戮.当年他在万剑阁里与我长谈一夜,都说了些什么,都是些劝我为善的废话,他以为他说那么两三句废话就能阻止我的野心了,他还真是天真.
　　他转过头去,在那些烟雾里依稀看到他旁边的椅子上还坐着那个烟绿襦裙,眉目如画,眼瞳如珠的倾城女子,她正像从前一样低着眼,扣着手指抱着她的国色.然而只是片刻的错觉,烟雾溃散去之后,那椅子上只空放着一把长剑,剑柄镶着琉璃珠,剑身上纹着大朵富丽的牡丹.他轻轻的微笑起来,这个暮合山庄里无处不是她的影子,莲花池前,步莲廊下,珠泪阁里,垂丝海棠树底,牡丹花丛中,那个阳光很清冽她抱着剑守在他身边看他睡去的午后,他梦境里雪白的杨花,他总是看见她回过身来对他一望.他觉得自己在迅速的老下去,在野心和欲望的背后,看不见的地方,迅速的苍老下去.他总以为只要自己一转身,便是满头白发垂垂老矣.
　　手腕上缚着一只金铃,一晃手便玲珑作响,仿佛是旧时的她在身旁.他听着铃铛的响声,留着样东西,总比凭空怀恋的好.
　　身边还立着康琳,如今她已出落成亭亭少女,他转头问康琳,你伺候慕薇这么多年,你说说,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康琳微抬眼说道,康琳还记得小姐曾对我说过一句话,她说江山美人,人多选的是江山,美人会老,江山依旧.我想说这番话的上官小姐若是能让康琳以一句话就概括,那么她便不是上官小姐了.
　　江山美人,秦陌湮淡淡的说道,原来她还说过这样的话.
　　康琳只觉得,康琳接着说道,上官小姐是个多情的人.
　　多情的人?秦陌湮说道,她会是个多情的人?
　　难道庄主没有听过这样一句话,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
　　秦陌湮愣了一下,接着笑起来,是啊,她是个多情的人,我也是个多情的人,多情每被作无情,唯觉樽前笑不成.
　　帘外有侍女进来,碧云宫宫主夫人,秦副庄主从碧云宫来了,正在外面等着见庄主.秦陌湮淡淡的一挥手,告诉她我马上就来.
　　侍女应声去了,秦陌湮也站起身来,在掀起帘子的时候他又忍不住回头望去,还是那把长剑,那个女子的身影在午后曛暖的阳光里随着返魂香的烟雾淡然而去.
　　连就连,你我今生定百年,谁若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
　　画舫上月夜下的誓言犹在耳边,秦陌湮淡淡的微笑起来,你还是不肯等我,往生去了.
　　又有谁能知道关于这一对人中麟凤之间的往事呢,除了他们自己,谁都不知道.那些温柔,爱慕,相思,别离,猜忌无从诉说和被知晓,江湖中永远只有英雄霸业,记不得这些缠绵纠结的相思往事.在五十年或是一百年之后,人们只会说,那个曾经被称做人中之龙的秦陌湮如何如何,谁会知道他也曾经爱慕于一个女子,他是霸主,他是枭雄,他的寂寞只能自处而不能诉说,他连爱慕都无从被人知晓提起.甚至连从别人的言语里想起她都不能,他知道自己将带着这些记忆一道埋骨黄土,至死方休.
　　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他的人生是多么的寂寞,他那如暗夜长行的人生中唯一的一点光,便是那一点爱慕与温柔,是倒影在水中的月亮,他用手去拢,却眼睁睁的看着它们从指缝里流走.他和她的一生虽然都在阳光下行走,可是他们的心却留在了不见光的雪夜里,被黑暗,孤独,冰冷所包围,永生不得解脱.
　　或许他们太自以为是,或许他们太薄情,或许他们错误的摆放了自己的位置,也许他们所做的在旁人眼里是错的,但他们无路可退,并且为此也付出了代价,他们只不过是带着想要让自己更好的活下去的心而行走在雪夜里,从出生到死亡,他们都无人陪伴,心上渐渐长出了恶毒和偏激的刺.然而他们不需要原谅和被原谅,他是秦陌湮,她是上官慕薇,他们的人生永无可替代.
　　他的后半生的岁月里,一直点着这料名为返魂的香,他就在那些带着往事寂寞的香气里,慢慢的微笑着转过身去.
　　上穷碧落下黄泉,慕薇,我多想再见你,哪怕一面也好.

　　水边沙外,城郭春寒退.花影乱,莺声碎.飘零疏酒盏,离别宽衣带.人不见,碧云暮合空相对.忆昔西池会,鸳鹭同飞盖.携手处,今谁在?日边清梦断,镜里朱颜改.春去也,飞红万点愁如海.

　　少年心 2007-3-1